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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失在一六二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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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四 浪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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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不多同一时刻,金蒙联军的阵地上。

后金大汗***正举着一支单筒望远镜在观察远处的对手。这新鲜玩意儿他还是刚刚弄到手中,也是短毛的产品,不过并非从绿皮军手里缴获来的,而是琼海镇赠送给大**廷礼物中的一部分。

按理说此物当下应该是在某个明军将领手中,或者至少也应该在宫廷大内的某间仓库里放着。不过么,以**官员和太监的尿性,这些东西流落出来,一点也不稀奇——故此琼海军一直很忌讳向**出售军械,因为他们深知:只要**有了,用不了多久后金和农民军都会有。

所以到目前为止他们唯一肯卖给大明的军事装备,只有诸如火炮,舰船之类,体型巨大,目标明显,不容易被盗卖的,对此大**廷颇感遗憾,而***也同样感到遗憾。

通过那小小圆孔观察了一阵子对面军势,***将望远镜递给旁边的儿子豪格,让他也跟着看看,同时轻轻叹了口气:

“短毛的东西果然都极好,可惜能弄到手的却不多。”

豪格一边笨手笨脚学着父亲的样子,拉长缩短镜筒调节着焦距,一边嘿嘿狞笑道:

“对面那些人可有的是,杀光他们,自然便能弄到了。”

***没说话,豪格的想法依然是传统的后金思维,或者说,就是强盗思维——人家有好东西,抢过来就是自己的了。至于打不过,抢不来怎么办,无非是个死字,那也不用想太多。

但***的想法已经超脱了这个范畴,作为一个已经成型的政治集团领袖,他要考虑的事情,可远远不止“抢人家的东西”那么简单。而且,经过这些年的国事政事磨砺,***已经清晰意识到一点:靠抢劫或许可以养活目前的后金,但却没办法更进一步了。

在后世,哪怕一家企业,做大了都要谋求转型。何况一个政治军事集团,历史上这类集团,无论世家门阀还是造反流民,开局时候往往都会有一个快速展的过程,霸州占府好不兴旺,但到了一定程度,如果没有及时转型,便往往面临着衰落的下场。

汉末的黄巾军,隋末的瓦岗军,唐末的黄巢起义,以及当前和***同一时代的李自成农民军......都是这样转型失败的鲜活例子。如果不是运气好到逆天,纂夺了农民军的胜利果实,后金政权本来也应该是这些失败者中的一员——辽东地区的资源尚不足以支撑他们完成从强盗集团向统治政权的转型。

在山海关牢牢锁住他们入侵内地最近通道的情况下,绕道草原的长途奔袭固然能对**造成极大破坏,后金本身的收获其实有限——金银财宝不能吃不能穿,抢回去无非是增加通货膨胀。而真正有用的粮食,用具这类消耗品,在经过草原上的长途跋涉后,又有多少能达到后金的老巢?连同人口都是如此:从内陆绑来的丁口,能活着到达辽东的不过十之三四。确实可以补充后金的人力,但也只是补充消耗而已,还不足以令其展壮大。

***绝对料想不到,若干年后大明与大顺的鹬蚌相争,最终会让他们这些关外渔翁得了大利,居然能有机会成为中原之主——此刻的***,眼中还看不清未来的道路。

当然,有一点是很明确的——如果不能击破对面那伙身穿绿军装的古怪敌人,大金国就不会有未来。这一点***非常确定,所以他才不惜消耗这么多年来在本族部下和蒙古盟友那里建立起的威信,坚持在大明京畿地区停留那么久,就是为了吸引短毛主力过来打一场决战。

在汇集了后金和蒙古最主要战力后,在最适合骑兵挥的平原上,在尽可能创造了一切有利战机的条件下......与那支绿皮军一战定胜负!

——就跟当年的萨尔浒大战一样,打赢了,从此海阔天空,大明北方依然任他们纵横驰骋。要是打输了么,那就只能缩回辽东老巢,另想办法了。

当然了,对于***的这条激进策略,后金内部并不是没有反对的声音,一战定胜负听起来豪爽痛快,毕竟要冒极大风险。大凡性格谨慎的人,多半都不愿意采取这种方式。后金能够走到今天,其中的上位者都不是莽夫,对这种赌命式的决战并不看好。

哪怕当年的萨尔浒大战,也不是后金方面主动挑起的,他们只是被动应战而已。想要一战定胜负的原本是明国方面,之后果然输的一败涂地。

就连***本人其实也是个相当谨慎的人,在其它军政诸事上素来稳妥,为何偏偏在此事上却要采取冒进政策?那些老臣们都很不理解。

不过***最终还是说服了他们,用一个很简单的词汇——时间。

——我大金从老汗王七大恨告天起兵开始,到如今已有近二十年。才不过占据了半个辽东,仍然与明军在关外纠缠不休。而那伙短毛忽然冒出来才几年?

满打满算,从他们在琼州岛立足开始,区区五六年光景,这帮人已经从同为“四大寇”之一的大明叛贼,展成为了大**的一方重镇。其势力也从僻处海外的一座荒岛,直接延伸到了大明腹心之地。更不用说只要有海路连通之处,便尽数为琼镇舟师所控。这样再过上几年,琼镇会展成为一个什么样的怪物?

而且这帮人对大金的敌对态度也是非常明确,本来一个在南在北,双方保持默契,一起从大明这只老朽肥鹿身上割肉岂不是最好?可天晓得那帮绿皮脑子是怎么想的,竟然不惜千里迢迢,从琼州跑到辽东来与大金开战!

——直到如今,***怎么也想不明白:我大金明明从来没得罪过对方,短毛对他们那种刻骨铭心,蛮不讲理的仇恨却是从何而来?

他们不但自己与大金为敌,还想尽办法支持大金的对手。就连快要覆灭的东江军,在得到了短毛的支持后都能咸鱼翻身,如今在辽南一带活跃得很,虽然还没能力主动进攻内陆,却已经牵扯了后金军很大的精力,比当年毛文龙时期更加麻烦。

更不用说本就体量庞大的明国朝廷,在琼海镇的钱粮支持下居然也渐渐有缓过气来的态势。这才是关系到大金国生死存亡的核心要义!

“所以,各位......”

在那一次与心腹臣下的谈心会上,***放下汗王的架子,恳切道:

“不是本汗要冒险,而时势所迫,逼得我们不得不如此啊。那群短毛,他们每一天都在变得更强,若不能打断这种势头,再过个一两年,我们恐怕连想要冒险的机会都不会有了!”

......如此这般,好不容易,才终于说服了旗主与台吉们,让他们同意和自己一起进行这场军事冒险。但是,这条策略真的正确的吗?

望着对面的绿皮军阵,***脑海中忽然浮现出这样的疑问。但他随即又赶紧摇摇头,硬是将这个疑惑从头脑中驱逐出去——无论正确还是错误,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都只能坚持下去。击败对面那些敌人,是当前唯一的出路!

压下心头所有杂念和怀疑,***将心思完全用在当前之敌上面,这时候他也听到了豪格的评价:

“那些绿皮还是托大,竟敢用如此单薄的阵型,只要突破一处,必然全军奔溃!”

豪格毕竟是随着后金一同成长崛起的将领,性格上虽然有些缺陷,军事能力还是有的。此时从望远镜中看到对方阵型,第一反应便是脱口而出。

***自然也早就看清了琼海军的战阵——就是在地面上挖掘出的长壕,掘出的土则被堆在前方形成掩体。看起来就是一长串土包排列成的线条,只有那么一两根,孤零零散落在黄土地面上。

壕沟中隐约可见人头晃动,但肩膀以下的大部分都被遮掩起来,而且单人之间的距离十分松散,要隔着好几尺才可见一个人。短毛就是依靠这种松散到令人难以置信的阵形,以极少数兵力,却排列出了一条与后金数万大军几乎等宽的防线。

若是从前,看到这种单薄阵势,后金任何一个军事将领肯定都是大喜过望——都是送上门的人头啊!不去大肆收割一番简直对不起长生天的眷顾。但是如今,在亲身领略过对方的火力强度后,大概也就豪格这种身份贵重,秉性又简单粗暴的将领敢说能打崩对方了。

当然豪格也不是完全没脑子的,他是说“只要突破一处,绿皮必然全军奔溃”,而没说“必然能突破”。很显然,这个“只要”才是关键。

——真能突破吗?***在心中琢磨了一下,他很清楚短毛军的那条线型阵列看起来挺单薄,可真要打起来,立刻会转变成为喷吐着铁和火的恐怖坚壁!想要突破它,不付出惨重的代价,就绝无希望。

代价,自己其实早已经预备好支付了,先前的种种准备,那么多天的等待,全都是为了今天这一刻。但就好像任何一个赌徒那样,在把全部家当推上赌桌之前,终究还是会犹豫一下。

——要不要赌这一铺呢?

***心头再一次犹豫了,能够从一个并不受父亲重视的庶子,一步步爬到唯我独尊的天聪汗王,他对于局势的掌控素来有一种直觉。能不能成功,以往在行动之前,多多少少都会有点预感。

然而这一回,他的眼前却只是一片迷雾。这一战是输是赢?前途一片渺茫。

............

不过很快,他便不用再犹豫了——短毛军阵地那边,忽然响起了“轰轰”之声。

经过这些天的磨炼,***对于火器战争已经不算陌生,此时一听就知道又是短毛的火器在威了。这声音以前没听到过,不知道是铳还是炮,但反正只要能爆炸带响儿的,肯定不是啥好玩艺儿。

“这么远就开打了?”

***先是暗暗吃了一惊,按之前的经验,眼下大军应该还没进入到短毛火器的射程呢,还是那帮家伙又弄出了什么新玩艺儿?

不过也就是惊讶了一下子而以,对于这种状况,他如今也算是见多不怪了。反正那伙绿皮总是能弄出新东西,这段时日以来他已见识过太多。跟短毛打了半个多月的阵仗,过去多少年来在辽东白山黑水之间积累下的作战经验,简直是要全部推翻重来。

所以***虽然惊讶,倒并不慌张,他眺目望去,正看见对面绿皮军阵地上,腾起几团火光,接着又是“轰轰轰”几声响动传来。

与此同时,先前那第一次轰响的后果也已经到来——后金军集结地的半空中忽然传来“咻咻”尖啸声,紧接着,几处高举大旗或是人员密集之地便生了爆炸。

在人喊马嘶声中,火光,烟尘,鲜血,碎肉,以及破烂衣甲和折断的军器四下抛洒,有几块甚至溅落到了***马前。他低头看了看,似乎是几根手指头和半截脚丫子。

——这一炮应该是冲着主将旗帜而来,不过***很狡诈的将大旗设在了距离自己真实位置比较远的地方,所以只是被溅了点灰尘污物。一般人若看到此类人体残骸难免会感觉恐惧,不过***却是丝毫不为所动,甚至都没理会豪格在旁边大喊“父汗快退”的叫声,反而沉声斥责他道:

“蠢货,没看到他们正是在朝着我们的旗号轰打么!这时候越是乱跑,越是容易引来注意,都站着,别动!”

这一声吼不单单针对豪格,也是对他身边那些紧张万分的亲卫们。那些人如今也算老手了,爆炸一生就想赶紧拖着***逃命去,却被他厉声拒绝。

由于在此之前已经预料到此战肯定会遭遇到短毛火炮轰打,***事先向各级将领都布置下了极为严厉的军律,要求他们在此类状况下必须保持镇定。决不允许乱喊乱跑,冲撞了阵列。若有违背的,杀无赦!

事先的严令在这一刻挥了作用,虽然大军遭遇到了这个时代极为罕见的开花弹轰击,但也就是被直接炸到的几处地方稍微混乱了一下,而且很快就被强力弹压下去——吓破了胆到处乱跑的,还是受伤大声喊叫的,无论人还是牲畜,全都被迅速杀死。

哪怕之后紧随而来的第二轮轰击打出了更高的伤亡率,后金军大阵居然诡异的整体保持住了平静。

不过***知道这已经是极限,尽管他已经意识到对方手里这种射程深远,威力也颇为可怖的火炮数量应该不多——每次只有三四炮弹同时打过来。但他毕竟不可能强令好几万人一直站在这儿让对方肆意炮轰。

统兵多年的***很清楚,眼下能做到这个程度,已经是凭着自己多年积威所致,再拖延下去,全军不是疯狂失控就是卷堂大散,他必须要立即做出决断。

抬头再次朝某一个方向看了看,***轻轻吁了口气。

——老十四,就指望你了。

大金国的统帅终于抬起一只手,缓缓向前伸出。而附近一直注意着他动作的传令兵们立即举起号角,举到嘴边用力吹响:

“呜......呜......”

苍凉的牛角号声回荡在旷野上空,同时后金军阵中最高,最醒目的那面中军大旗也倾倒过来,斜斜指向了正前方,短毛军的位置。

“杀!杀!杀!”

三声大吼之后,金蒙联军大队再次开始缓缓向前移动。各色旗帜,仿佛铺天盖地,足以淹没一切的浪涛,向着琼海军的阵地席卷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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