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哪有样的春日呢。
当御营中军的将领渡过大河, 与神武军守军相逢,风沙与寒冷倒灌进盔甲中时,边境守军还在殷勤探问帝都的春天。
中军将领裴玮博呛了一口寒地的冷气, 他大马金刀地坐在帐中, 听眼前的武将汉子们吵嚷得唾沫横飞,几乎就要动起手来。裴将军按住胯边的刀,锃亮的宽阔大刀拔出了半个手掌宽的距离, 乓地一声撞在案上,周遭瞬息安静下来。
“大彧府府城被占, 守将是鞑靼的阿诺里班华。”裴将军道, “我们御营中军两万余众,被区区一个建制拖累在里,一时半晌无法去援前军, 玄龙纛旓停驻前军,后头又来了小股的鞑靼骑兵『骚』扰。”
一侧的副将愤愤道:“陛下所向披靡, 一个强占大彧府的阿诺里班华也想拦住我启的脚步?”
裴将军抬起虎目, 冷看了他一眼:“陛下为什么拿下大彧府, 正因为阿诺里班华——个鞑靼王廷的二子!他拿大彧府的边境百姓为质,一旦御营前军靠近大彧府府城五十里, 他要屠城!”
“牛羊金银、珍瓶宝器, 粮食种子。”一旁的另一位武臣也陡然开口, “一旦掠夺而走, 将立遭扫『荡』清平, 他只有样对峙才能拖延时间,我军的战线拉得,又是多方作战,阿诺里班华想要拖垮后勤辎重。”
裴将军向后倚靠半晌, 闭目道:“陛下在前军,知是何决断。京都援军日将至,正可以从后方绞断些时日来断的骑兵游击,跟我们两山相峙的骑兵建制……”
“将军。”第二个开口的武臣下拜道,“打吧!”
安廊山的春日如此寒冷,遍布着盘卷的风沙。裴玮博的手掌贴在冷冽的甲胄膝盖上,冷意从指尖流入到腕前,仿佛冰冻住他的骨血。
裴将军忽然道:“打。”
一众武将怔住。
他坐起,脊骨前曲,眼眸烁烁如猛兽:“擂鼓,『逼』战!”
在安廊山的战鼓震入层云的时,另一端大彧府外的御营前军里,被小股骑兵死死咬住放的御营前军仍旧精锐整备、兵马俱,他们一路势如破竹至此,将侵扰边界的外族赶出片土地,直到大彧府。
所有人都知道——陛下想要的仅是驱逐,他还要直入王廷,让西北寒地的游牧者们吃一个疼痛到会令人惧怕的苦头。但眼前,样鲜明的困境摆在了眼前,他们的驻军无法靠近大彧府,两军交战的书信来而又往,城中还有四万百姓,些都是那位鞑靼王廷二子握在手里的砝码。
此族跟中原,他们的皇子皆被称为子,手下皆有自己的属兵。位阿诺里班华的贪婪冷酷、狂妄无道,跟他的骑兵战力一样名传千里。
大纛稳稳地扎根在御营前军,神武军陈潜、御营前军仇羽、五官中郎将叶恺……诸多名将在此,而随行的文臣却只有一位默默无闻的中书舍人秦振——也是本次起复旧员当中曾最受帝师提携的一位学士。
秦振与冯齐钧,他虽然也受谢玟的半师之恩,但他却兼有冷静强硬的一,虽然大部分况下都能跟帝师在一阵营,但仍有很多时刻,他也会展现出较为难以控制的况……样的人用来辖制武将,是很好用的。
启朝待文臣十足地好,如果是摊上一个萧玄谦样的君主,些文官本可以在皇帝前挺直了腰杆说话,可惜萧玄谦是条恶龙,根本容得别人逗弄他的牙齿,所以诸臣才表现得恭谨无比。
秦振接到了援军的信报:连大彧府的路上,与辎重粮草来的京中援军及几位大臣,受到了外族骑兵的阻拦和小规模接触。秦舍人将此报呈现皇帝时,萧玄谦正将代表阿诺里班华的小旗从沙盘上取下。
一戎装的年轻君主接过信报,并为鞑靼的动向展现出过多的惊讶,甚至已在诸将的意料之内,五官中郎将叶恺已前去接应,在大的程度上,他希望丰盈的粮草能够引蛇出洞,让他扣住多骑兵俘虏。
萧玄谦一边翻看信报,一边问:“贺云虎为将,陈慧东为副,以他们俩的能耐,叶恺决计能捕捉到一网贪婪的鱼……谁为督军?”
信报最前几页居然未能写明,而秦舍人则是深深作揖,道:“谢帝师为督军。”
三个字仿佛有一股魔咒般。萧玄谦轻松的神『色』骤然凝固,他抬起眼,强健的躯仿佛直到此刻才意识到北地的风寒。天子的脸上明显地浮现出一股恼怒又复杂的绪,他豁然起,甲胄碰撞击出冷冰冰的声音,语调发沉:“谁许他来的?”
他又问:“你早知道?真是他的好后辈,你就怕朕立时砍了你的脑袋!”
秦振若是怕,就会是他来随军了。秦舍人恭敬低头,脸上却呈现出一股冷静的神。他知道皇帝是明君,且还是帝师可以掌控的明君,便垂首道:“臣也才刚刚获知。”
萧玄谦信他的鬼话,谢玟肯跟人通过气儿了。小皇帝气得牙根发酸,一把拎起披风跨步迈出御帐,佩剑跟戎装在行走中撞出令人畏惧的响声。
他翻上马,一勒缰绳,宵飞练扭头嘶,坚硬的蹄铁踩在地上,张开四肢跑得飞快,而紫微近卫也立刻发现了天子的动向,纷纷上马追逐护驾。
但骑『射』马术技如人的表现,还是时常折磨着些近卫。宵飞练几乎甩头就将众人撇下,只剩下何泉与冉元飞勉强在后。
寒风吹拂,几乎刮痛脸颊,然而萧玄谦脑子里的温度一时难以降下——知道有骑兵小规模『骚』扰,还请君入瓮、放任叶恺后去捉人,刀剑流矢无眼,若是偶然伤了他……
他沉寂安宁的脑子都要被想法烧毁了,巨大的恐慌和担忧笼罩在他上,比任何寒风也渗透人的骨髓。宵飞练烈马狂奔,很快便望见骑兵与援军交缠的『乱』象。
那些外族马匹已倒下大半,明明是鲸吞之势,眼看着叶恺都能报功请赏了,萧玄谦却濒临暴怒,他单枪匹马撞入支离破碎的骑兵后侧,从腰间抽出雪白锋锐的剑,嚓喇一声,剑锋入外敌皮革链接的空档,飞溅着鲜血倒下。
宵飞练雪白高大,非寻常战马可比,他后的何泉和冉元飞也很快赶到,亲眼目睹着陛下只撞进『乱』阵,跟坐镇御帐相比,几乎是封顶的危险系数了。
两位近卫看得心惊肉跳,紧迫地注视着天子的动向。萧玄谦年便领兵杀敌,满二十岁时便能在敌阵中沐血而归,一旦有什么事牵连到谢玟,他颗烧坏的脑子登时就记住自己的安危和地位了。
剑刃在交击中发出哐哐地撞动声,退到远处山崖上的骑兵将领忍住张弓搭箭,飞扬而去的羽箭却被转一劈,直接碎裂在半空中。外敌将领握弓的手一僵,见到那匹雪白大马上悍勇无匹的男人抬眸上望,隔着遥远百米,仍能见到黑眸中燃烧着的熊熊怒焰。
他心头稳,手中频出冷汗,几乎要被吓退了。多军士流窜后撤。
萧玄谦劈落箭羽,根本懒得理会那个外族将领,他一心都挂在谢玟上,单刀直入,剑下的血『液』温热地肆意流动,坠入地。男人冲到车马之前,远远看到迎的马匹上坐着贺云虎,劈头盖脸地吼道:“帝师呢?!”
贺云虎早被刚刚那番场景镇住了,他对当今天子的骁勇善战感到自惭形秽,加上沙场寒风大,一时竟然有听清百十步外的皇帝在说什么,等到紫微近卫和援军围上来守护陛下,雪白战马已奔到了眼前。
萧玄谦一把揪住贺云虎的胸前甲胄,嵌进脖颈和头盔的缝隙里,好似下一刻就会因为狂躁和愤怒拧断他的喉咙,他声音发哑地质问:“我问你帝师呢!谢玟在哪里?!”
等贺云虎呆愣地开口,知从何处忽然响起间断的拍手声。萧玄谦□□的宵飞练像是受人召唤了一般,兀自扭头转向后方,宵飞练的蹄铁哒哒地踩在地上,带着萧玄谦穿过道路上的辎重、走过『插』进地里的流矢『乱』羽,然后停到了前后皆有军士佩剑的马车边。
拍手声停下了。谢玟伸手撩开车帘,他披着厚厚的羽氅,看了一眼乖顺可人的宵飞练,又望了一眼好似被冷水浇头的小皇帝,道:“我在。”
匹马是谢玟亲自挑选他的,是世上唯二能降服匹烈马的人,虽然因为习武的缘故,谢玟曾常使用他,但宵飞练却能听懂谢玟的召唤。
听话程度比小皇帝还强一点。
萧玄谦怔怔地看了他片刻,怒火像是烟花一样四散消退,他握紧缰绳,手心出汗,让寒风一吹,从滚热转而快速冷却。
谢玟钻出马车,正想要迈下去,结果对方忽地探过手臂,一把将他带到了马上。玄黑的披风与雪白的羽氅交融触碰。萧玄谦的手臂环着他的腰,毫顾忌地埋在他脖颈间吸了一大口,像是变态吸猫人似的,沉浸在谢玟上淡淡的文墨味道里,闷声道:“你怎么能瞒着我。”
谢玟按住他的手背:“回去跟你说。”
“你怎么能擅自过来?”小皇帝声音又大了些,随后很快又卸下猖狂的力气,喉结滚动道,“我凶你,你许说我凶你。”
谢玟无奈地道:“我觉得你凶我,皇帝陛下,只是咱们样妥了。”
“能么叫我。”男人的脾气反而上来了,“谁是你的皇帝,我是,我是你……我是……”
他难捱地靠过来,贴着谢玟的耳朵小声道:“我是你的妻子,也是你的夫君,老师许承认。”
从他几个字冒出来开始,谢玟的耳朵迅速地变红,从耳根一路烧到脖颈,让人紧张得喘过气来,他低声道:“胡说什么,是你能说的话吗?我回……”
他话语未尽,个脾气见的小皇帝就调转马头,朝着回御营前军的方向走去。宵飞练昂首挺胸,方才狂奔的热血未止,神骏的肌肉仍然紧绷,稳得甚至让他们在自己上来一发都行。
萧玄谦把谢玟抱在怀里,将剑上的血擦干入鞘,然后低头整理谢玟羽氅披风的前系带,他的胸膛贴着对方的背,难以抑制地低语道:“危险了,谁准许你来的……”
谢玟道:“难道我官复原职只是个摆设吗?”
萧玄谦低落地解释:“我是那个意思。我要是知道你在,绝可能让叶恺前来。”
谢玟深谙他的心思,轻轻点破道:“你要是率知道,根本会意,而会千方百计地阻拦我。京中需要高琨和温瀚宇坐镇,而如若有一个明确的文臣随军,贺云虎跟陈慧东样的搭配,恐怕也无法形成,他们必会在副手个位置上安『插』一个可以牵制主将的京畿副将。”
萧玄谦仍然肯放弃地质问:“我走前那样交代……”
他想起自己交代的是沈越霄,而沈越霄从上一次见到谢玟就敢把人拐带到青楼去,还有什么是他小沈大人敢做的?就是直接投敌叛变,归到谢怀玉那一边去了。
萧玄谦环着他腰的手臂又紧了紧,有些恼火地低语道:“他们怕我吗?”
谢玟想了想,忍住笑:“是怕你,是帝党忠臣,愿意为了陛下献,简直敬畏、仰慕、要跟你做一辈子的贤君名相。”
小皇帝哼了一声:“一辈子的贤君名相……真会自作多……”
谢玟摩挲着他的手指,修白皙的指节忽地被对方抓住了,萧玄谦的手掌宽阔粗糙,习武的茧依附在指节上,轻轻地在他的手背上『揉』捏,然后又贪心地入宽袖里,直至触『摸』到谢玟手腕上的伤痕。
萧玄谦的动作顿了顿,心中很是个滋味,他觉得自己已好了,在谢玟的示好和安抚之下,那些病态的占有欲像是坠入寒窟的蛇一样陷入冬眠,他道:“我只想跟你过一辈子。”
谢玟沉默片刻,他一路上有些水土服,精神是很好,但见到小皇帝之后,心出奇地平静放松,他半晌都有回应,就在萧玄谦逐渐心慌时,听到谢玟轻柔的声音:“我也么想过的。”
萧玄谦问:“只是想过吗?”
谢玟道:“难道我要时时怀揣着个想法,每日女怀春,心中装下别的吗?你从哪儿学来的恋爱脑。”
小皇帝被安抚到了。而跟随在皇帝后的两位近卫,何泉跟冉元飞满脸麻木地紧随后,又看了一眼因为辎重被落下的贺云虎贺将军,两人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中看出一股“宁愿死在沙场上,愿死在狗粮下”的诡异忧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