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宸?”闪电照亮了苏准凹陷的眼, 他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梁勉之?!”
“梁宸?”支修手指一搓,传信的字条灰飞烟灭, 他一闪身从星辰海崖上消失, 留下一句喃喃自语,“怎么这么耳熟……”
“这个梁宸梁总督到底怎么回事?什么好好的仙正统了这样?有, 他既然是天机阁总督,四月初盗龙脉要那样迂回,直接下令青龙塔撤防不行吗?”
金平城, 一蓝一白两条影比电光快, 穿透晦暗的雨幕, 直扑天机阁总署。
庞戬摇摇头:“他来天机阁是挂名的,务不归他管。唉,这事说来话长了, 他本来是南疆的驻矿管事。”
南阖几大仙宗瓜了灵石矿山, 天高路远, 矿山重地要派专人看管,因此仁宗之后, 就衍生了一个特殊的外, 叫做“驻矿办”。
“梁大人在矿上干了一辈,劳苦功高,本该跟我苏师兄一样荣养, 结果前些年押送灵石路上遇袭,受了重伤,据说人可能……他一辈无妻无,也没什么愿望,一说起来, 只有年轻时想进天机阁没是个遗憾,一直念念不忘。正好那时苏师兄要归隐潜修寺,上面便来问我,看能不能给梁大人挂个副都统的闲职,也没几年了,权当是抚恤。我说梁大人是老前辈,当年矿难时救我,挂在我一个后辈手下像什么话,给他挂正职吧,反正他常年闭关疗伤不管事,‘问天’和‘青龙印’都在我这,正副的虚名又不耽误我办事。”
白令顾不上恭维庞都统办事讲究,追问道:“这么说,他到天机阁之后就一直闭关疗伤,没露面?”
“嗯,是,我就刚来时见一次,形销骨立的,看都快不行了。”庞戬道一声“得罪”,探手将化纸的白令捏在手,带他穿墙进了天机阁总署最面的院。
那院是个平平无奇的小园林,假山都粗制滥造的,草木也不修边幅的瞎长。
然而随庞戬迈步进去,白令眼前一花,发现花园中竟藏一个小世界——面山清水秀,花林树海一眼望不到头,一条小溪穿其中,连起错落的亭台小院。入口处一块数丈高的山石上画只巨大的因果兽,正在盹,睁开一只眼见是庞戬,就撒娇似的将肚皮翻了来。
白令:“这是……”
“我住的地方,”庞戬带纸人轻车熟路地穿花海,“总署的人间行走,来京述职的同僚都住这。”
白令一瞬间觉得有些古怪,因这恍若仙境的“秘境”显是个由高阵撑起来的芥,再灵秀,也是浮在那的镜花水月。
不等他多想,庞戬已经身如疾风穿大片聚居的宅院,落在溪流尽头的山谷中。
山谷中,风吹来的花瓣铺了厚厚的一层,盖住了久无人走的路,垫起一座独独户的小院,离群索居。
庞戬朗声道:“属下庞戬,有急事求见梁总督!”
奚悦在大雨中狂奔,紧紧地捂怀的木头块,那木块上竟有一个三等铭文字,是他方才借书,从烟海楼的避火木柱上取下来的。
铭文字的位置和形状,奚平不同的时间考了他六次,谨慎到了极致,确保他绝对不会记错。即使这样,方才他偷铭文的时候,奚平不放心,通驯龙锁一直看他。
铭文是一种绝不能乱动的东西,奚平从小到大闯那么多祸,他三哥都没跟他翻脸,唯一一次气到动手揍他,就是他十四五岁时候庄王府的一块铭文抠了。
那回连王府的神秘暗卫都给惊来了。后来那位暗卫大哥告诉他,家具建筑上的铭文因要拆卸,所以有个特殊的设计,叫做“活动铭”,是最后装、最先拆的一块,也是整段铭文中唯一一块能凡人抠下来的。
卡上活动铭,铭文立刻生效。
奚平运气好,避火铭文是三等铭文最安全的,单颗的活动铭忌讳也不多。
奚平亲手拿,这才敢让奚悦去烟海楼“借”一颗,以备不时之需。
奚悦在他注视下顺利拿到了铭文,回程路上,奚平刚嘱咐完“千万收好,别让火绒盒碰到铭文”,驯龙锁那头就来了客,奚平说了句“等会儿”就去应了,这一等就再没了声息。
半偶莫名生不祥的预感,不由加快了脚步。一路从烟海楼的山坡上跑下来,老远看见丘字院的石墙,驯龙锁突然传来奚平急促的声音:“回来,快!”
奚平眨眼功夫冷静下来:“前辈,咱俩有什么事一会儿再说,你先他仨发走,好不好?”
太岁不理他。
奚平又说:“一码归一码,让这仨坏事精继续纠缠,对你对我都没好处。就算是姚也不是什么无名无姓之辈,况有四殿下。我反正是谁也赔不起,你碰坏了一个,以后就算夺了我的舍,也别想用我的身份混进仙正统……”
“仙……正统。”这四个字不知怎么,太岁逗笑了,“小鬼,之前确是我一时疏忽,小看了你,你也不要忒自作聪,你的身份现在有什么用?”
奚平心一紧——对了,老蛔虫看他已经消息传去了。
这哥仨怎么在这大眼瞪小眼?四殿下!四殿下你的慧眼呢,你不是摸灵石长大的吗!
周樨确觉了不寻常,于是抬手将姚启拦在身后,质问奚平道:“你言行怎么颠三倒四的?”
奚平:天爷啊,祖宗你可算看来了!不快跑!
只听摸灵石长大的四殿下又义正言辞规劝道:“士庸,既入仙,就该一步一脚印努力修行才是,你是不是从哪看到什么旁左道迷了心智?”
奚平:“……”
他真是恨不能跪下给周樨磕个头,摸鸟屎长大的也比这机灵!四殿下跟他三哥这俩人必有一个是捡的,不可能是一爹所生!
太岁大笑:“一步一脚印,哈哈哈哈,四殿下教训得很是啊。”
这时,奚平心有根弦一动,他感觉到驯龙锁在靠近,奚悦回来了!
奚平记得,庄王府暗卫大哥那活动铭安回去的时候,动作很轻缓。那大哥说,避火铭的活动铭没别的忌讳,只是单独的铭文字不能碰火,木头摩擦力道大了也会有火星,一旦火星蹭到铭文上,铭文就会激发,单颗铭文字连不行,活跃起来就会脱离木头,往周围最有灵气处“流”,那就事故了。
这颗铭文字本来是奚平了自己意外开灵窍准备的——人开灵窍时,会变一个“灵气漩涡”,周围的灵气都揽进来,到时候用火撬开那铭文字,活跃的铭文字就会顺灵气一起“流”进他灵窍,只要时机握得好,应该能在一刹那他经脉碎。
这会儿奚平虽然没开灵窍,可也差不多了,他身上有那邪祟在,肯定是这院中灵气的焦点。
于是他果断在驯龙锁下令:“火绒盒和铭文字裹在一起,砸我!”
奚悦是跟邪修走南闯北的,自然知道铭文的厉害,吃了一惊:“不!”
此时迟钝的周樨听了那不似人声的大笑,总算有了点危机感——怀疑奚平有走火入魔的意思,于是果断对常钧道:“去喊管事……”
他话没说完,太岁已经一抬手,将周樨整个人吸了去。
奚平在驯龙锁朝半偶爆喝一声:“快点,别废话!”
驯龙锁在主人的强横意志下,再不顾半偶微弱的反抗,不由说地操控起奚悦的四肢,跑了去。
太岁早知道奚悦在靠近,可朝夕相处数日,他太知道这小东西没用了,力气不如这些养尊处优的少爷大,因此丝毫没将奚悦放在眼,一抬手扼住了周樨的脖。
常钧失声道:“士庸!”
姚启已经吓跪了。
驯龙锁拖奚悦跑到近前,三步之内,逼半偶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那铭文字和火绒盒卷在一起,狠狠地朝奚平后背掷去!
奚悦眼睛都红了,脖上的驯龙锁却在东西手的瞬间,将他拉扯到了大树后。
火绒盒撞到奚平坚硬的肩胛骨上,直接炸了,引燃了布包,火的铭文字刹那间脱离木材,钻进了奚平后心。
混乱中,奚平甚至没来得及感觉到疼。
有什么东西直接洞穿了他胸口,像是要将他五脏六腑头从肋骨间隙推去。
坏了,奚平立刻知道,他低估铭文字了!
这不是炸断他周身经脉,这是要让他粉身碎骨。
时隔多年,奚平总算白了,他当年在庄王府挨的那顿臭揍不冤!
电光石火间,一切都好像变慢了,奚平脑刹那间了无数事,神智竟是前所未有的清。五感敏锐到了极致,他仿佛能听见山谷外、甚至更远处的鼓声与人声。人间无数悲喜浩渺风,卷裹在他身上。
他似乎变了无穷大,散在万物中;又似乎蜷缩了一颗尘埃,东西不辨地,放逐到无涯之境。
周樨敲时,他心在驯龙锁中,手在擦转生木雕,就顺手揣在了身上。透木雕,他竟不用凝神就看见了太岁那些丑陋卑微的信徒。只一个闪念,他就捕捉到了阿响。
奚平已经来不及说话,最后关头,他将一个念头传了去:
别信那帮丑八怪的!别跟他炼毁容神功!
随后玉石俱碎,烟尘四起——
庞戬一道符咒炸开了总督府的大,白令刚要落地,就见庞戬从腿骨中取长弓,一支无形箭/矢射向总督府的虚空。箭光处,金平盛夏的花鸟树木崩离析,一股阴森的凉意将纸片白令吹开了两尺。
院中画皮破碎,露真容——那院早没了活物,腐草蔫耷耷地垂在地上,死气沉沉的,结了层霜。几片不长眼的花瓣从远处飞院墙,落进院,没落地,已经枯得了卷。
院铺满了层层叠叠的阵,以房终。两大高手竟一时眼花缭乱,不知哪是头绪。
庞戬没来得及细看阵,突觉有异,从怀中摸一块转生木牌。
只见那牌上隐隐现不祥的红光,庞戬伸手一摸,当时就觉得无数人呼唤“太岁”的声音顺他的骨头敲进了脑。
他不知道奚平那边已经露了陷,但“太岁”不是真名,“梁宸”可是刻在灵相上的真名,天机阁和玄隐山同时锁定这个人,梁宸的灵感必已动了。
白令:“他察觉到了,事不宜迟,庞都统,借你破障弓!”
庞戬生入死多少年,临阵反应无比迅捷,白令一句话没说完,他已经会意。
抻开符纸将转生木牌裹住,他一拉开弓:“老兄,让你冒险了。”
白令整个人卷一张纸,粘附在他无形箭上,“咻”一声随那箭直穿阵群。
阵遭到挑衅,立刻爆强光,破障弓射的无形箭强行突破,临到尽头方才力竭。
无形箭消散,白令迫落了下来,阵的尾巴上卷起飓风,风中无数利刃绞肉机似的卷起白令,他好像碾碎了,碎纸片飘得到处都是!
庞戬瞳孔倏地一缩,然而下一刻,一片风刮去的纸片飘到了房口,粘到上后迅速拉长,变了完整的人身。白令脚没沾地,手中一纸折的刀已经回手劈了去,纸刀落地竟真刃,从面劈裂了阵群。
庞戬人影一闪跟了上去,总督房洞开,两人一前一后地闯了进去……愣住了。
白令:“……这就是你总督?”
只见屋端坐一个男……骷髅。
他一身干瘪的皮肉紧紧地蜷在骨头上,整个人趺坐在一块巨大的转生木上,须发、皮肤呈现转生木特有的惨白色调,一眼看去,不哪是人哪是木头!
而胸口竟在微微起伏!
转生木座上,无数人脸浮现又消失,都在呼喊什么,那场景既诡异又震撼。而他口中的“星君真神”藏在神位之后,看比风干了几百年的干尸有嚼劲,浑身散发一股沤糟了的烂木头味!
庞戬:“元神窍?”
白令提纸刀:“人应该是筑基初期。”
“人是筑基初期,元神是半步蝉蜕?这……元神嫌弃肉/身,劳燕飞了?”庞戬说完,自己也觉得自己是胡言乱语,“不对,筑基初期哪来的元神?”
白令:“不管了,来不及了!”
话音没落,他直接动了刀,劈向转生木上的人。
纸刀寒光一闪,“呛啷”一声,劈开了一阵的利刃竟滑开了,落在了转生木座上。木座上所有的人脸都激怒了,齐齐冲他发咆哮,纸刀崩离析,白令横就飞了去,及时化纸才没砸进墙,落地吐口血。
而此时木座上密密麻麻的人脸中,飞快地闪一张少女的面孔。她一脸茫然,与其他人格格不入。
阿响看周围的同伴中了邪似的嘶声喊“太岁”,捂住胸前的转生木。
她的“神谕”怎么跟别人不一样……
星君刚才好像喊了这些人是丑八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