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给金平那没见过世面的金枝玉叶做戏, 陵县轰鸣的机器停了好几。烟筒闭了嘴,一场雪来,就立竿见影地现了蓝。
太二十九年, 初二清晨, 群星隐没,只剩启。
朝阳在东方泼了一碗血, 它就跟熔金炉上的法阵一样虚伪,光是冷的,洒在霜雪上, 霜雪纹丝不动。
陵县是苏陵最后一站, 庄王从此地离开, 就了沽州。临,殿应付差事似的,随便挑了苏陵漕运司和商行一点小毛病, 改不改两可, 然后盛赞了陵县商会表态度, 曰:义商良贾,泽被乡里。
陵县县令与商会一帮骨干喜不自胜, 当就要叫人将这八个字制成匾。
谁知乐极生悲, 这匾到底没能挂上。
当夜里,陵县知县与商会会长的尸体就被切成了一堆碎肉。你中我我中你的,他俩缠绵在厂区里难舍难分, 血溅了一整条街。
别说,“泽被乡里”也算名副其实了。
的这两位按说都不是普通人,家护院的侍卫恨不能比县衙的衙役都,更不用提房前屋后那昼夜不歇的防秽驱邪法阵——反正比熔金炉上的法阵勤快了。
郑知县府上甚至逾制用了铭文。
然而法阵也好,铭文也好, 全被那不知名的刺客干净利落地一剑破坏,现场找不出第二道利器痕迹。别说家丁侍卫,郑知县当夜和小妾厮混罢休,几没的,枕边人竟一无所知。
这岂是凡人手段?
虽然民间一直邪祟活动,可从来民不与官斗。玄隐山还没倒呢,这邪魔外道竟敢如此猖獗!
一间,整个苏陵的高官与巨贾惶惶。苏陵知府震怒,派人请当地机阁分彻查,圣兽很快将嗅到了邪祟的痕迹。然而机阁去拿人,那邪祟却事先收到了消息,望风而逃。
“英雄”的故事悄然在百姓间耳相传,平为了俩铜板能把脑浆都挠出来的人们一致缄默。
沉默的人们渐渐白了相:
仙家庇护的深宅大院那么坚不可摧么?并不是,原来那神乎其神的铭文字也是能被人破开的。
树大根深,皇子来了都撼不动的权贵那么高不可攀么?非也,原来脑袋满地滚的候,高的帽子也是枉然。
那两人的相很快被人画成小册子,在不太识字的人们手中流传。
环顾周遭,每个人都自愿给邪祟当同党的候,别说区区几个房前屋后的逾制铭文,就算是玄隐镇山大阵,也是要瑟瑟发抖的。
反正苏陵的权贵们是慌了。
初后晌,衙役们开始挨家挨户查抄,搜检邪祟余孽,稍嫌疑就不分青红皂白地拿。
阎王发了昏,小鬼自然猖狂。衙役里秉公执法,暗地趁机揩油,钱放人,没钱狱,竟连七旬老翁与十岁幼童都一并当做了“杀人邪祟”拿,哀嚎惨呼声震。
本就离炸膛只差一颗火星的民怨终于沸了。
初五,一伙衣衫褴褛的工人手持铁棍、铁锹等物,冲进了县丞与巡检家。
此事让所人都始料未及——谁家里没点保平安的仙器法阵呢?那东可比什么家护院的都管用,一道仙罚打来,管是什么狮子老虎也成熟肉,凡人何足道哉,岂不如牛马?
谁知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那胆大包的邪祟竟混在了工人之间,帮他们破坏仙器和法阵。
这回牛马可算嗜人了。
苏陵府驻军赶来,陵县位巡检无一幸免,厂区火光冲,大宛第一熔金炉给大年破了五。
的候,缺的就是大堤上的一道子、敢为先的一刀。
人开头,后面一发不可收拾。
本应沽州的庄王神秘失踪,各地机阁分身乏术,连奚平那里都只接到了庄王一句简略的“安好”。
奚平此已经在船上。
他合上白玉咫尺,喘不上气来——为了分辨太岁余孽,他早支修打在他灵台的清心诀抹了。本来奚平已经能控制自己神识,初步“不为外物动”了。可就在这几,不知为什么,呼喊“太岁”的人突然了起来。
那杂音昼夜不休,就算他摒除杂念入定,仍一浪一浪地敲打在他灵台上,搅合得他心浮气躁。
“不行,我快憋了,出去透气。”奚平和奚悦交代了一声,上甲板。
此夕阳已经,甲板上能见水龙的长吟,淡淡的咸腥气扑面而来——他们已经到了海上。
北上的灵石押运船与奚平来行程不太一样,他们从大宛驻地出发后,往北了一小段,就拐进了春秋河,东去直接入海,要等进入大宛境内,再经潦水码头入港,回内陆运河。
这一来是因为押运船队堪比一支海军,要再加上水龙开道,他们一河,别人没法过了。除了本国地盘,没人会给他们清河。
再者官船押运灵石,封箱、统计、贮存……每个环节都极为严苛——那可不是庄王给奚平寄零花钱,被法阵损耗个一两成也无所谓,他俩谁也不在乎——灵石数量错一点对不上,整支船队的修士和船工都得问罪。内河不安全,就算没人在陆地上架个轰山大炮等他们,途径别国辖区,别人在河道底埋点法阵他们也受不了。
“世子。”一个送饭的小厮殷勤地跟奚平打招呼,“入海以后船上晃,您晕船不晕,小的回头给您送一杯南葡萄酿?”
奚平忙摆手道:“饶了我吧,再不给我吃点咸的,我这肚子里的酸水池子供得上一个厂房使了——这是伺候林师兄的?”
“哎,是!”
奚平:“那还不快去,晚了他又发作你们。”
林昭理刚跨过筑基关,境界不太稳定,也还没辟谷。这位先生毛病奇大,餐具只用他自己带的,碗筷盘叠摆放位置也必须是固定的,说几几刻送饭就得是几几刻,早一会儿晚一会儿都不成,只差没规定碗里少颗米了。
奚平疑心他修的是“事儿精道”——此道也没别的好处,就是方便别人给他毒。
与那小厮擦肩而过的候,奚平藏在广袖的左手轻轻一勾,那小厮眼神茫然了一瞬,像被短暂地摄了魂。
奚平用少年赌色子练出来的手,飞快地挟起一张符咒,在饭食上扫了一圈,符咒消散在他掌中。紧接,那托盘里的茶水中冒出了一股极细的白气,化在半空不见了。
这一番动作只在转瞬,小厮散开的眼神很快凝聚,扑棱了一脑袋,嘀咕道:“什么响了一声……”
然后他继续往前去,一点也没察觉刚才发生了什么。
奚平游手好闲地靠在栏杆上瞭望大海,“”见那小厮心里唤太岁祈愿:“太岁保佑此行顺利。”
奚平心想:去你的吧,不保,我还得咒你呢。
他这会儿虽然还是拿那杂音没办法,但要是当面遇见太岁信徒,那只碎过一次的左手可就太灵了,一抓一个准。这押运船上,除了无常一吕承意之外,其余“不平蝉”都是凡人。奚平试探了几次,发现他左手拨出来的弦声只能影响凡人——一次趁宴上乐师,他试在吕承意脑子里拨了一次弦,结果非但没能影响对方的神智,反而碰了吕承意的灵感。
奚平推断,这应该是他自己修为不够。
好在吕承意这回脚踩两条船,做好了遁的准备,就没打算让这一支船队的人活回去,没舍得带不平蝉中的其他修士。
林昭理给送饭的小厮开了门,瞟了不远处吹风的奚平一眼。想必是见了奚平方才埋汰他的话,林昭理没赏好脸色。
这位老兄对谁都爱答不理的,反正押送船队中,连提督赵振威在内,都不值当他老人家将叩问青的黑眼仁翻来——他就只对安阳长公主上心,临候反复安慰周晴,殷殷地保证自己一定会尽快回来,不会让殿一个人陷在南矿里。
奚平冷眼旁观他那难舍难分的劲,简直想叹气:就你那柔弱无依的好殿,开船才,都安排人给你两回药了,可太怕你回去了。
可见林师兄一个林家嫡系出身的筑基修士,连个南矿也摆不平是原因的。依奚平,这种人才留在人间可惜了,还是趁早回内门闭关清修去吧。
他用来解毒的符是一种特殊的清瘴术,一这名就知道是庞戬教的。
庞师兄说了,医毒一道博大精深,临抱佛脚别惦记了,想防别人暗算,只要记一点——凡人不可能给修士毒,姑且不说毒吃了用没用,只要那玩意端进去,立刻就会触碰修士的灵感。
想给修士毒,一定要另一个玄门中人,用灵气编出毒瘴才行。
他不用管毒是什么毒,只要用清瘴术将毒里的灵气逼散就行,以修士的体质,鹤顶红断肠散随便喝。
奚平一开始还在琢磨,怎么编个瞎话,才能将他来的消息透给老庞。谁知思北楼一日游当晚上,庞师兄就穿墙去找了他,盯他将清瘴术练熟了,便嘱咐道:“安阳给的东,你记用这个过一遍。”
奚平:“……”
对了,这庞都统在金平城里都快修炼成精了,他都出来的事,老狐狸早闻出味不对了。
他俩虽然平互相坑,但一致对外的候还挺默契,一对眼神就能搭。
庞戬正色道:“你师父应该给你保命的手段了吧?”
“给了,”奚平也严肃地回答,“大砸钱术。”
“滚蛋,”庞戬踹了他一脚,又说道,“林昭理是个二百五,那个赵振威,我心思都在旁门左道上,这俩玩意都不靠谱。那个姓吕的是你先提醒我注意的,我不知道你怎么出来的,但我觉得你的想法对。”
奚平坐直了,就庞戬说道:“我查了此人出身,跟我一样,矿上长大的,成年后自己也做了矿工。他应该是生灵感极高,经年日久在灵矿上泡,机缘巧合冲开了灵窍。虽然不少驻矿管事都是这么入的门,但矿工开灵窍并不是什么好事——上面首先要怀疑你是不是监守自盗了,要捉起来严查好几轮,证没问题,才能以记名弟子身份留在驻矿办……至于你是被搜魂搜成傻子,还是过关当半仙,主要矿上没说得上话的人保你。当年保吕承意的人是梁宸。按理说这种大恩重逾山,认人当干爹都使得,但奇怪的是,这两人后来就没交集了。”
同在南矿小两百年,关系疏远如普通同僚,甚至交接灵矿的签章记录显示,十大驻矿主管中,吕承意与梁宸交接的次数最少。他俩像刻意避嫌。
“如果安阳问题,这一趟可能就凶险了,”庞戬道,“这么,你找个借,跟我留在矿上……”
奚平一就不干了,心说那我不白来了吗?
“险种求富贵,没准还能摸到对方老底呢。”奚平道,“师兄,兹事体大,你手人间行们基本都是大家出身,身份背景盘根错节。如果安阳殿都问题,你说你现在信得过谁?”
庞戬:“……”
他确实没人可以用。
“还得靠我吧。”奚平舔了舔嘴唇,“放心师兄,没人知道我是生灵骨,就算说我拜入飞琼峰,我刚入门没几,他们也不会把我当回事的。实在不行我还能出卖色/相,这点比你强,你承认吧?”
庞戬:“臭美什么,小白脸。”
他皱眉忖度再,实在也没别的办法。
“如果这里面安阳的事,我想不通图什么。大宛就是们家的,失心疯了么,伙同别人偷自己东……”庞戬又皱眉道,“咱们已经知道,这伙‘家贼’通的是南蜀。”
奚平反应很快:“他们要什么事找外援,肯定要借用南蜀的力量。”
“南蜀好说,你都祸害过他们一次了,一回生二回熟。”庞戬摆摆手,“我要提醒你,小心楚国和北历——尤其楚人,那灵兽池边就他们搅合。”
奚平对家国事一窍不通,茫然地“啊”了一声:“为什么?”
“因为南蜀与我国不接壤,你个不学无术的东!”庞戬在他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恨铁不成钢道,“虽然凌云那帮驯兽的也不见得是什么好货,但他们肯定不希望到我大宛国内动乱。如今阖已成‘百乱之地’,蜀国国力对上楚国项氏没任何胜算——路上给我好好读点书吧,少爷!两百年内的历史起码知道一吧?”
“唉……”
奚平想起“读书”俩字,就跟中了诅咒似的,全身的懒筋一抽一抽的疼。他狗似的在栏杆上赖了半,见大海全是水,实在没什么好的,船上的邪祟们这会儿也消停了,只好无所事事地游荡回屋,拿出庞戬给他的《行散记》。
一翻芥子,他顿了顿——芥子里一堆东。
点心、特制的胭脂、小玩意……那是安阳长公主让他带回去给崔夫人的。
东他都很小人之心地检查过了,没问题。甚至奚平大略一扫,胭脂的颜色都是他母亲平偏好的。因他随提了一句荷花酥,周晴让人在思北楼给他包了好几大盒。
临,那位殿还特意拉住他嘱咐说:“你林师兄要巩固修为,没大事不会轻易出面,路上都你吕师兄的就行,他跑了一辈子灵石押送了,什么都知道。”
奚平叹了气,周晴不是胡说,年轻应该确实和崔夫人交情。让他“都吕师兄”的,是因为以为吕承意是自己人。
还自以为在这条杀人船上,给他指点了一个安全区。
“晴姨,”奚平当没忍住,试探安阳道,“你在矿上干得又不开心,憋憋屈屈的,干脆回潜修寺呗。当几年管事,以后进内门好,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根本配不上你。”
周晴当笑容一淡了,那张少面孔突然就染上了风霜,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这姓周,陛尚在殚精竭虑,我能抛他,自己遁入深山吗?只是本领限,能帮他的不而已……你小孩子家不懂。”
所以你就“帮”他里通外国,盗窃自己家的灵矿?
奚平确实没懂,此想起来仍百思不得其解。
他带不带地随手翻书,又“见”船上被他标记过的太岁信徒在求神保佑,便用灵台“了”过去。
只那信徒对吕承意道:“‘蜃气散’第二副已经给那姓林的吃了,后日一早最后一副,当即可见效,到候咱们正好到返魂涡,兄弟们都做好准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