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他笑意更冷:“互通心意、一份真心、格外喜欢,谢姑娘胡编乱造的本事,一向极佳。”
好像……听他语气,有点儿不高兴。
她匆匆抬眼,与晏寒来飞快对视,却见他眸色深深,倏地弯了眉眼。
然后抬起左手,抚起她耳边一缕碎发。
这个动作毫无征兆,谢星摇来不及发问,对方已抢先传音:[他们在看。]
这个“他们”,应该是指方才离去的少年少女。
谢星摇不动声色地侧目,在远处一个拐角,果然见到几只小妖探头探脑的影子。
[既是做戏,不如演一出全套。]
晏寒来靠近一步,缓声道:[你说是不是?]
他们本就隔得近,晏寒来这样一上前,距离蓦地只剩下咫尺之遥。
少年颀长的身影将她牢牢罩住,谢星摇对上他双眼,心口重重一跳。
远处的烟火仍在继续,落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连着一双凤眼也格外清晰,倒映出属于她的影子。
冰凉指尖撩着发丝,轻轻擦过耳廓。
谢星摇被冻得屏住呼吸。
晏寒来因她的动作懒声轻笑:“谢姑娘要想把戏做好,如今收了我的灯,便不应再与旁人生出瓜葛,接下他们的灯盏,是不是?”
谢星摇没说话。
他的尾音微微下压,带了蛊人心魄的哑。空气里的夜色仿佛变得浓稠又暧昧,明明是晚春之夜,却生出阵阵滚烫的暖热,熏得她心生恍惚。
她知道这是在做戏,但是……
谢星摇并不排斥这样的距离。
想到这些言语皆非事实,心口甚至变得空空落落,渐渐溢开抓心挠肺的痒。
如同在祈求更多。
她终于意识到什么。
将他的原形抱在怀中抚摸的时候,被他用尾巴缠住侧腰的时候,见他停下摸她耳朵的时候。
《天途》里心狠手辣的反派也好,古怪孤僻又毒舌的少年也罢,都是晏寒来。
而她想和晏寒来更靠近一些。
一簇烟花自远空绽开,纷纷如雨下,她抱紧怀里的莲花灯,张了张口。
她声音小,被砰砰烟火全然笼罩,晏寒来看着她,唯独见到微微开合的双唇。
他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他一向不是多么纯粹的性子,见到谢星摇以后,似乎变得尤其别扭,许许多多的话,只能以玩笑的方式来说。
于是真心成了假意,即便是潜藏在心底、小心翼翼才能说出的言语,也成了一笑而过的闹剧。
真真假假,连他自己都看不透。
又是一瞬花火。
繁灯如昼,照亮他身前少女黝黑的双瞳。谢星摇静静看着他,忽然扬唇一笑。
须臾间,晏寒来停下呼吸。
两人之间的结契绳陡然浮现,一边连着他脖颈,另一头,则是谢星摇纤细的食指。
如同一根无形的弦死死绷住,悬在他心口,倏地狠狠一颤,惹得心口震动。
——她抬起右手,拉了拉指上的绳索。
于是力道向下,迫使他喉结一动,仓促低头。
真与假的界限渐渐模糊。
彼此之间的距离更近也更暗昧,满目昏暗夜色里,唯有谢星摇的一双眼睛格外清亮,好似突然靠近的星星。
她踮起脚尖,气息温热,擦过他耳垂。
烟火的声响接连不断,晏寒来听清她的回应。
谢星摇说:“好,只要你的。”
第76章
当清晨第一缕日辉划破东山,群灯黯去,幽都的摘星节便也到了尽头。
仙骨回收,危机解除,已是回凌霄山复命的时候。
“万万没想到,你们昨晚居然偷溜了。”
昙光顶着两个硕大黑眼圈,颓然打个哈欠:“幽都城里的妖魔接二连三赶来送灯,我们一直在练武场待到了半夜……困死我了。”
谢星摇笑:“我离开练武场后,也遇上好几个小妖。对了,你们收下他们的灯了吗?”
月梵点头,从储物袋拿出一个浑圆的小灯:“这是一个小女孩亲手做的,很可爱。至于他们两个——”
温泊雪不好意思地挠头:“我最后实在应付不过来,干脆假装旧伤复发,让昙光小师傅送去医馆了。”
“看不出来。”
昙光压低嗓门:“以温道友曾经的职业,我还以为他很会处理这种情况。”
虽然是个不折不扣的小糊咖,但不可否认的是,凭借一张毫无瑕疵的俊脸,二十一世纪的温泊雪拥有不少粉丝。
温泊雪讪讪扯了扯嘴角:“工作团队会帮忙解决,比如准备讲稿之类的。我本人很不会说话,如果提前不做准备,只能变成木头人。”
“那谢师妹和晏公子呢?”
昙光心有好奇:“谢师妹说自己遇上了好几个小妖,你有收下谁送的灯盏吗?”
这个问题一出,周边的空气瞬间冷寂下来。
谢星摇抿了抿唇。
昨夜她收下了晏寒来的莲花灯,最后那个拉绳子的动作太过亲昵,将远处几个少年少女惊得滋哇乱叫、不停跺脚,没过多久,就全部跑开不见。
……当她凑近晏寒来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开口时,一刹烟火漫天,少年的耳朵分明被染上了绯红。
之后两人拉开距离,一切恢复如常,却又变得全然不再相同。
总而言之,为了遵循礼尚往来的优良传统,谢星摇也给晏寒来摘了一盏非常可爱的胖狐狸灯。
他的表情可谓十分嫌弃。
“我和晏公子为求清净,互相送了灯。”
谢星摇道:“后来我们捧着灯行往街边,前来搭话的妖魔果然少了许多。”
温泊雪悟了:“原来如此,还能这么玩!”
“我们都只是开胃小菜。”
月梵坐在轮椅上,眯眼沉声:“我听说昨天晚上,那位陆尚前辈也给人送了灯,送灯的对象正是——”
她的低语戛然而止,目光悠悠一转,落在不远处的一袭黑袍。
谢星摇睁圆双眼:“王、王成阙前辈?”
“幽都的灯,不也有表达尊敬感激的意思吗。”
王成阙被他们盯得有些拘谨,胡乱摆一摆手:“他说一百年前,我曾在幽都救过他的性命。”
“王前辈救过他?但我记得,他声称自己是被一条龙……”
昙光恍然大悟:“斩龙诀!”
“没错,我也是这么想的。”
月梵比出一个大拇指:“斩龙诀能化剑气为龙形,而陆尚前辈年事已高,很多事情都不能记清。他虽然忘记了当日种种,却始终记得那条突然出现的巨龙。一来二去,才会认为自己在一百年前的幽都见过真龙。”
那夜城主府上龙气凝集,许是触发了他心底尘封已久的记忆。
“我们就要回凌霄山了。”
温泊雪道:“王成阙前辈和昙光小师傅,之后打算如何?”
“我本来就是个散修,只需一人一剑,浪迹天涯便是。”
王成阙扬唇,目光潇洒恣意:“被困在九重琉璃塔这么多年,不晓得修真界有了哪些变化。况且我还得了这具崭新的身体,魂魄逍遥,没什么拘束。”
昙光:“我打算回万佛寺看看,之后再继续历练。”
“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这几日的历练惊心动魄,直到此刻,心口重压才终于松开。
谢星摇缓缓出一口气,轻声道:“祝二位一路顺风。”
“一路顺风。”
王成阙笑,握紧手中漆黑的长剑:“期待与诸位仙长的下一次相遇。”
月梵身受重伤,不宜长途奔波。为等她痊愈,几人在幽都多加逗留了几天。
待她伤势好上大半,回到凌霄山时,时值阳光灿烂的正午。
小阳峰经过师父和大师兄的翻新修整,比以往看上去漂亮许多。远眺而去,但见冷梅飘香,风烟俱净,伴有天边闲适惬意的云卷云舒。
和往常一样,意水真人接到温泊雪发来的传讯符,特意早早起床,来到山巅静候几个小徒弟归来。
比起轰轰烈烈地迎接,这个举动更有家一样的烟火味。
谢星摇快步走向他身边:“师父!”
“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