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琰坐在床上。
罗钰站在床边。
两人都如同被定身法定住了身形,维持同一个姿势,良久没有动弹。
终于,齐王开口打破了沉默:“人死不能复生,你们都节哀。”
没有人吭声。这样的反应,也在齐王意料之中,他继续说道:“你们两个心里有什么想说的,不妨现在就说出来。免得憋在心里难受,也免得伤了彼此的情意。”
罗钰率先回过神来,心里一阵浓浓的苦涩。
自从现慕元春和周琰有私情的那一日起,他的心里从未真正释怀过。表面却要装的毫不介怀,依然追随着周琰。慕元春嫁给了周琰,他也另外娶了妻。一切看来都没什么异样。
可他和周琰都很清楚,彼此之间有一道深深的隔阂。其中的原因,他甚至绝不能诉之于口。免得给身在太子府中的慕元春带来麻烦。这也是他最后能为慕元春所做的,永远的忘掉他们的过去......
可现在,慕元春嫁入太子府还不到两年,就香消玉殒......
“殿下,表妹身子一向不错。之前毫无征兆,为什么会忽然病逝?”罗钰到底忍不住问出了口,语气中不自觉的充满了质疑。
罗钰的声音一入耳,周琰的脸更苍白了。他没有出声,只是伸出手。他的手里,是慕元春的绝笔信。
罗钰默默的接过信。
信里的字迹,大概没人比罗钰更熟悉。他和慕元春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少时一起习字。透过漂亮工整的字迹,慕元春美丽平静的脸庞跃然于眼前。
......
周琰,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死了。长眠于地下,永生再难相见。
你不必为我的死伤心难过,落到今天这样的结局,都是我咎由自取。
当初我本心系于表哥,我们两个青梅竹马情意深厚,虽未私定终身,却早已心心相映。慕家和罗家也早有默契,只等我及笄,就会为我和表哥定下亲事。可我偏偏遇上了身份尊贵的你。你眼中的爱慕,令我虚荣欢喜,更生出难以抑制的野心。我想做太孙妃,想日后母仪天下尊荣一生。我背弃了表哥的情意,主动勾引你。你是个单纯可爱的少年,眼中只看到我的好,肯定想不到我是存着什么样的心思接近你。
只能做你的侧妃,我心中实在意难平。我记恨太子妃,嫉妒太孙妃,一次又一次的怂恿你为我撑腰,和她们较劲。太孙妃怀了身孕,更令我心中嫉恨不已。若是生了女儿也就罢了,偏偏生下了儿子。我原本想等着你从边关回来,早日怀上你的子嗣,再和她一较高低。可等了大半年,你还是没回来,皓哥儿却一日一日的长大了。我实在无法再等了。终于冒险出了手。
可惜,我的计谋失败了。太子妃很快查出了皓哥儿真正的病因。慕家也不肯庇护我,主动将我这个女儿逐出家门。我无颜再苟活,只有一死。
我死了,你不必耿耿于怀,也不必悲伤。我从未以真心待过你。早日忘了我吧!
如果有来生,你不要再遇见我。善良温柔的你,值得世上最好的女子。
慕元春绝笔!
......
字迹流畅自然,显然是慕元春在平静的时候写下的。
轻飘飘的一张信纸,却沉重如千斤。罗钰握着信纸的右手微微颤抖着,俊脸如同一张白纸,眼中溢满了痛楚。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既已做了决定,又为何要轻易寻死?
这样一封冷漠无情的绝笔信,就连他看了也觉得心痛如绞。也不知周琰看了之后会是何等的痛苦......
这一刻,罗钰不知是该恨周琰,抑或是同情他更多一些。终于,他什么也没说,只沉默着将信还给了周琰。
周琰接过信,眼睛不知什么时候红了。沙哑着声音说道:“我想一个人待着,你们不用陪我了。”
罗钰深呼吸一口气,低声道:“表妹的死,我心里很难过。太孙殿下的伤心自然更甚过我十倍百倍。刚才是我无礼失态,冒犯了殿下,还请殿下海涵。也请殿下想开些,逝者已矣,要多重身体。”
说完,便行礼告退。
齐王略一犹豫,也站了起来,轻声说道:“周琰,我知道你现在很痛苦很难过。不管我现在说什么,你大概也听不进去。可我还是不得不说,你如今是边军统帅。你再痛苦再伤心也绝不能倒下。否则军心浮动,后果不堪设想。你今晚好好静一静,我明天再来看你。”
齐王也走了,屋子里只剩下周琰孤零零的一个人。
周琰愣愣的坐了许久,近乎自虐的将慕元春的绝笔信翻来覆去的看了数次。直到每一字每一句都深深的烙印在脑海中。心痛到极处,反而近乎麻木了。浑然不觉时间悄然流逝。
往昔的一幕幕涌上心头。
初遇慕元春时的惊艳,得知她也心系自己时的狂喜,登门看望她时的激动雀跃,决意娶她时的坚定执着,洞房花烛夜的温柔怜惜,还有相处日久后隐隐的失望和落寞......
最后,眼前不断浮现出慕元春冷漠绝情的话语。
我从未以真心待过你。
原来,他们之间的柔情蜜意,一直是他的一厢情愿自以为是。她真心喜欢的人是罗钰,她从未真正的爱过他。
......
晨曦第一缕阳光透进窗子,洒落在床前。
不知不觉中,周琰竟枯坐了一夜。满眼血丝,形容憔悴。
不眠不休在屋子外守了一夜的方同轻手轻脚的推门进来,见了周琰这般模样,方同心中一酸,眼泪哗地就涌了出来:“殿下,你可不能这么糟践自己的身子。若是被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娘娘知道了,不知会何等心疼。就是奴才见了,心里也难受的很。”
周琰反应远比平日迟钝,愣愣的看了方同一眼,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都没哭,你哭什么。”
声音沙哑极了。脸孔透着不正常的潮红。
方同心里一慌,不敢再哭,胡乱用袖子擦了眼泪,凑到床边,大着胆子用手试了试周琰的额头。这一试之下,方同心里更慌了。
周琰的额头滚烫!
方同立刻去禀报齐王。
齐王就住在隔壁,闻讯立刻赶来。见周琰这般模样,心里也是一沉。不过,脸上却没流露一星半点,有条不紊的吩咐:“快去请太医来,命厨房熬些好消化的热粥,再准备些热水。”
有齐王在,方同也有了主心骨,不再慌乱无措,忙依令而行。
太医的诊断也在齐王的意料中。
周琰情绪过激心中抑郁,又硬生生的枯坐了一夜,外冷内热一起作,起了高烧。孩子高烧易夭折,成年人了高烧也不能等闲视之。太医迅速的开了药方,命人煎药喂了周琰喝下。又叮嘱方同用温水为周琰擦拭身体祛热。
周琰被折腾了半天之后,昏昏沉沉的睡下了。
耳边隐隐约约的响起了齐王和太医的声音。具体说什么,他昏沉的大脑根本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齐王一脸忧色,低声问道:“太孙的高烧什么时候能退?”
太医斟酌片刻,才低低的应道:“这个可不好说。可能一两日,也可能三五日。若是太孙殿下心中一直郁结不开,只怕会拖延的更久些。请齐王殿下放心,臣一定会尽力为太孙殿下诊治。这几日会一直守在屋子里,寸步不离。”
齐王也没心情说客套话,点点头道:“那就有劳你了。”
周琰这一病,所有边军和城防的任务就都落到了他身上。他根本无暇一直陪在周琰身边。
只希望周琰能早日挺过这一关!
......
周琰这一病就是半个多月。
元宵节过后,天气渐暖。积雪全部融化,道路又恢复了畅通。朝廷运送粮食的大军也终于在断粮前赶到了边关。
齐王暗暗松口气,命人将粮食送入粮仓,又亲自见了送粮官:“武将军千里迢迢送粮到军中,辛苦了。”
武将军年约四十,生的粗壮结实,说话行事颇为干脆,拱手笑道:“这是卑职的职责,谈不上辛苦。原本军粮应该在年底就送来,没曾想风雪连连,路上结了厚厚的冰冻。送粮的马车被困在了半路,只能等化了冻再出。好在赶来的及时,没让将士们饿肚子。”
齐王夸赞了武将军一番,又问起了户部的情形。
一提起户部,武将军就笑不出来了,长叹一声说道:“不瞒殿下,这批军粮是户部好不容易筹措出来的。这一场大雪,不知冻死饿死了多少百姓。不少州县都上了折子,朝廷正在为拨粮赈灾愁呢!”
仗不能不打,筹措军粮是第一要紧的事。可朝廷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百姓挨冻受饿不管。这一堆烂摊子,足够太子和朝臣们焦头烂额了。
齐王也皱起了眉头。
武将军虽然没明说,可话中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这批军粮过后,朝廷是无力再调拨军粮了......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