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佛桑和卞氏同车。
卞氏青襦朱裙,头上饰了一只镶宝石的芙蓉金钗,端庄娴雅,尽显长媳风范。
两人互相见过礼,卞氏拉她在身边坐下,而后一个劲盯着她看,抿唇笑而不语。
“长嫂笑甚?”姜佛桑问,“可是我这身装扮有何不妥?”
卞氏摇头:“弟妇仙姿玉容,再妥当不过了。我是想着,等会儿五叔见了,定然移不开眼。”
姜佛桑垂眼偏过身去,似乎禁不住打趣,害羞了。
心下却是波澜不惊。
良媪已经打探过了,萧元度昨晚并没有回府。上车前不着痕迹打量了一下,队伍中也没有此人。
路过春明门时,姜佛桑掀起车帘一角,当值的城门吏中依然不见萧元度踪影。
她微有些疑惑,不过待出了城后,这疑惑也便抛到了脑后——管他做甚?他出不出现与自己都不相干。
一路往东,行人络绎不断,马车不绝于途。
“长嫂,咱们这是去往何处?”
“蒙望山。”
每逢九月九,朝廷都要举行重九会宴,南地不少名士都写过与重九登高会宴有关的诗篇。
北地虽不如朝廷会宴那般隆重,到了这一日,刺史也会带着属员僚佐登高相贺,与民同乐。
棘原城东南十里有三山,一名九井,二名凤岭,三名蒙望。
今日要去的便是三者中最为孤耸奇绝的蒙望山,也是登高望远的绝佳去处。
随着日头的攀升,路上行人越来越多,到处都是佩戴茱萸者。
有的插于冠帽头巾,有的别在胸襟袖缘,有的系在臂上,还有直接持在手里的。
接近蒙望山时,人流开始分为三股,大家各有心中去处。
他们一行到了蒙山脚下,顺着修筑的山道又行许久,才开始弃车徒步。
秋高气爽,天空高远洁净,漫山遍野的金黄,偶尔夹杂些别色,纵是名家画笔也难描其美。
北方的秋与南方的秋是不一样的。
南方的秋仍是穿红裹绿的丰腴美人,北方的秋却是一派萧肃峻朗模样——各有各的妙。
萧琥先要宴请佐吏和当地大族,带着一行人匆匆就往山顶去了。
女眷这边要闲散的多,走走停停,嬉嬉笑笑,不觉也到了半山腰。
沿途遇到不少庶民百姓,见着刺史夫人,纷纷停步致礼,而后目光不自觉地投向刺史夫人身后。
太阳高挂,徒步累人,姜佛桑略觉有些热,披风已经去掉,北地女眷似乎也没有带帏帽的习惯,所以打眼望去,想不注意到她也难。
登了这许久的山,旁人都是香汗微微,她止娇颜微酡,愈显得面赛芙蓉。
民众纷纷向她问候,称她少夫人。
姜佛桑微笑颔首回礼,更惹得众人激动不已。
大婚那日刺史府门前围得水泄不通,得见新妇容颜的只是少数,他们今日多是初见刺史这个新儿妇,见其果如传言一般,免不了想再多看两眼。
周边岔道上的人听到动静也快速聚拢过来。
人越来越多,新妇被簇拥在了中心,有如众星捧月。
此处算不上开阔,姜佛桑恐发生踩踏,不敢多留,侍女先行分开人群,她冲大家挥了挥手,加快了步速。
无奈民众热情太过高涨,仍跟在她身后不肯离去,随从们见状只能上前加以阻拦。
今日原是要与民同乐的,这样反而不好,但也没有别的法子。
姜佛桑停步回首,看向还在往这边涌的百姓。
“今日重阳佳节,山间风光独好,良辰美景,何忍辜负?还请止步。游玩罢,食蓬饵,再饮一壶菊酒,我在这里祝诸位得福长寿。”
众人虽不好再跟着,但得了这祝词也足够让人兴奋的了,欢呼雀跃声经久不停。
再往前走了一会儿,耳边终于清静下来。
这种场面姜佛桑是见惯了的。
南地士庶爱风流,但凡美男子出门,都会有爱慕的女郎朝他们丢掷鲜花和瓜果。
没想到北地恰好反了过来。
不过这种淳朴的热情,倒也能让人会心一笑。
其他人也拿这个跟她打趣。
翟氏哼了一声:“往年登高也没见这么麻烦!”
卞氏看她一眼:“弟妇!”
翟氏脸色愈发不好:“就她风光,我们就活该做她陪衬!”
姜佛桑道:“要说美,在场哪位不是万里挑一?是人都爱个新鲜,我听闻北地新妇过门往往要闹亲三日,新妇为了躲避常闭门不出。早知如此,我也应效仿一二,这样就不会给阿家和各位兄嫂添麻烦了。”
她把百姓的欢迎追捧归结为图新鲜。暗示等新鲜劲儿过了,她与别人没什么不同。
翟氏回想了一下,她刚过门那会儿也是走到哪被人围观打趣到哪。
心里顿时好受多了。
本来嘛,谁还不是打新妇过来的?
翟氏虽然心里舒坦了,却也拉不下脸服软,拿手遮在眼睛上方瞧了瞧太阳,嘴里嘟囔:“早上还好大的风,这会儿热死个人!”
卞氏和姜佛桑相视一笑,佟夫人也无奈摇头。
慢悠悠总算到了山顶,姜佛桑也总算知道为何登高会选此处了。
置身顶峰,眺之四方。
左望层峦叠嶂、岫云缥缈,右望千岩竞秀、万壑生烟,一览众山小。
仰观晴空红日,俯视峻峰长川,端的是好风光。
而除了开阔到足以跑马的场地,蒙望山顶竟还有一处平湖,可容数百人围坐。
平湖四周已经珠围翠绕,衣袂如云,全是棘原大族的女眷,并不见寻常民庶。
见她们来,一群人纷纷起身相迎。
互相见礼后,众女眷的目光仍是看向新妇。
卞氏逐一为姜佛桑介绍:“这是何氏的闵夫人,这是她家五娘子;这是潘氏的岳夫人,这是她家长媳;这是佟家的……钟家的……还有我娘家……”
何、潘、佟、卞、钟,除萧氏外,棘原五大姓俱在此了。
其中佟氏和卞氏都与萧氏结有姻亲,而钟氏子又娶了佟氏女。
若然萧元度再娶了钟氏女,就更是亲上加亲了。
只可惜啊,偏叫她横插了一杠进来。
姜佛桑垂目敛神,施礼还礼,得了一番或真心或假意的夸赞。
湖边已铺设好毡毯,众人才方入座,一个华服少女跑了来,于钟氏现任主母袁夫人身边坐下。
“阿母,待会儿还要行射箭之戏,五表兄最擅这个,咱们一起去看。”
“阿媄,不可无礼。”袁夫人嗔了她一眼,“这是你五表兄娶的新妇,还不快去见礼。”
钟媄闻言,缓缓回头,与姜佛桑四目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