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瑾棠最早觉得赵伯不对, 是在解救四位本地镇民的当天。
被绑票的三人里头,王友怀年轻气盛,陈深细致内敛, 这二位从事后的表现来看, 都算得上胆『色』过人, 至于林三, 则亲身诠释了一个饱受惊吓的普通人遇见此类情况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赵伯沉默寡言, 大部分的沟通都由陈深替代完成,乍看起来并不起眼, 但一个从来没离开过家乡的老头子, 又是怎么在被绑票的情况下,自始至终没有被吓得心胆俱裂, 反而跟陈深相串联,成功想出了一个将歹人引到危险地带的方法?
若说是因为年纪大,沉得住气,倒也有些道理。但等回到镇上后, 孟瑾棠听其他镇民谈起,赵伯无亲无友,一直就不太爱出门,还因为这点始终没娶上媳『妇』。
倘若对方当真是一个普普通通不常外出的镇民, 自己肯定没实力『摸』透镇外都有哪些危险地带,然而以赵伯表现出来的死宅『性』格, 又是从何人口中, 将镇子外的情况打听得如此细致?
孟瑾棠猜测过,赵伯是从家中长辈口里得知的信息,然而这许多年来,镇子搬迁, 周围河流改道,环境想来曾产生过剧烈的变化,以往那些经验,怕是不实用了,退一万步说,周围的情景大多与往昔相同,那么赵伯一个不爱出门的人,能把自己用不到的东西,回忆得这般清楚,记忆力何止出彩二字能够形容,起码孟瑾棠自己,现在连大学必修课上的内容都不太能记全……
最后一点疑心之处,则是赵伯特殊的生活状态。
不爱出门,很少与人往来,也可以解读为赵伯经常消失在外人的视线中,偶尔才现身一回。
察觉以上诸般疑点之后,孟瑾棠与赵伯相处时就略有留心,直到今天,看见对方一点隔热的东西不用,亲手捧了一杯滚烫的热茶过来,显然是指掌上的功夫颇有造诣……
赵伯颤巍巍道:“老头子并非故意隐瞒,只是事情过去得太久,一身武功也早都废了,实在是不值一提的很。”
他忙中出错,被对方出言点明,也自知泄『露』行迹,他看孟瑾棠行事间的气度与常人不同,猜测其师门长辈是武林高人,才教出了这么个不寻常的徒弟,如果以虚言应付,只怕会触怒对方,使得陈深错过一场机缘,索『性』坦然承认。
孟瑾棠笑『吟』『吟』道:“鬼哭寨之人也是运气不佳,居然绑中了您老。”
赵伯摇头:“倒也不全是巧合。”
他简单解释了几句——他武功虽废,但因为早年练过内力的缘故,耳目比普通人灵敏一些,夜间听见几声呼哨,认得是道上强人联络的暗号。
凡人想事,多从自身出发,赵伯当时以为有人上门寻仇,虽不知来的是哪路好汉,但心想最糟不过一死而已,谁耐烦受旁人零零碎碎的威吓折磨?当下直接出门,正巧鬼哭寨的三位寨主想捞一个舌头问话,就伸手将赵伯擒住。
赵伯叹息:“那么些年过去了,谁知道老头子在这里,都怪老头子自己多心,才遇上了此等遭祸事。”
他说到“多心”二字,不自然地顿了顿,心想对面这姑娘心思颇细,旁人话里有什么对不上的地方,总能被察觉,自己这样说,万一对方怀疑自己出言讽刺又该如何?
赵伯心中忧虑,然而隔着帷帽,又瞧不见孟瑾棠神『色』如何,只看她言行没有异状,联想到这姑娘自鬼哭寨那些人手里救回陈深等人的义举,不像是『奸』恶之辈,才慢慢放下心来。
孟瑾棠缓缓道:“您这样欣赏陈公子,又为何不亲自教他武功?”
赵伯闻言,忽的直起身来,浑浊的眼里闪过一丝精芒:“老头子的功夫早都废了,就算没废,老头子也曾发誓,有生之年,绝不把武功教给旁人,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还请姑娘记住这话。”
孟瑾棠看他一眼,点了点头,笑道:“老丈果是信人,好,我记下了。”
赵伯再度弯下腰来:“要是老头子这双眼还没全瞎的话,姑娘的武功,比之老头子壮年时期,还要高出十倍,就算有心点拨,又,又怎好耽误这孩子?”
他一生孤苦,没有家人,直到被贼人掳走时,才与陈深结识于患难之境,这位少年人并不知晓赵伯曾经是一位江湖人士,行动中对他多有照拂,赵伯心里也渐渐将其当做了自己的晚辈,说到最后几个字时,语气更是真挚异常。
孟瑾棠微微颔首。
到别人家里借住,遇见的主人都是退隐的前江湖人士,孟瑾棠觉得,陈深这人在遭遇上,还真挺有主角气质的。
她只是随意一想,并未往心里去,但在某些游戏存档里,赵伯倒的确为陈深陈子渊的主角之路出了不少力,不过跟教导武功全然无关。
如果玩家没能从山贼手中救出陈子渊四人,那么三个头目就会在寻宝的过程中死亡,陈深回去救另外三人的时候,会正好跟前来救人的马扬旗马镖头打个照面。
林家武馆那边有一个中毒的小儿子,倘若孟瑾棠没有出手施救,马扬旗前段时间就会被林家武馆请去救命,在跟伤者的接触中,察觉到一丝不对,再结合上王家幼子失踪之事,最终决定带人到镇子外头,检查下有没有王友怀的踪迹。
……孟瑾棠玩游戏的时候是没看见这段剧情,不然肯定得吐槽两句——你们就算想不到去镇子外查查王友怀是不是被山贼掳走了,还想不到去镇子外查查是不是被狼叼走了被蛇咬死了在采蘑菇的半途遇见狗熊了吗?她可以用亲身经历证明上述怪物都是存在的啊!
当然非要解释的话,也可以用“鬼哭寨那边的绿林好汉作为靠山吃山的专业人士,特别善于在野怪的环境中隐匿自我”来解释,所以马扬旗才非得自林四那边得到准确的受伤地点后,才能把失踪少年精准定位。
王友怀被救出来之后,陈子渊很快就感受到王家人的逐客之意,于是自觉地搬离王家宅院,跟赵伯住到了一起,
陈深心想,友人之所以会受伤,全是因他之故,所以在打听到一位名医出现于南家堡附近时,动身前往求『药』,在他离开期间,一些喝多了的本地无赖混混屡次上门『骚』扰赵伯,有一回醉后失手,用随手捡来的石头打破了赵伯的脑袋。
赵伯受到鬼哭寨贼人的折磨,身上受了暗伤,反应难免迟钝,被救出来后,又没有孟瑾棠这样的人前来帮忙救治,当场一命呜呼,可怜他也曾在江湖上闯下过名号,最后竟死在无名鼠辈之手。
陈深返回合陆镇时,赵伯的尸体都已腐烂在院中,他悲痛难当,想为老人家伸冤,但那些混混们互相包庇,为首之人又已经远逃他乡,凭合陆镇官府中衙役们的本事,又如何追索的了?
赵伯没有遗言留下,身边又没有亲人,横遭不幸后,一切财物收归官有,府衙中人念在陈深与赵伯关系亲近的份上,给他三日功夫帮老人处理后事,之后便要带上自己的行李离开。
陈深心想,赵伯对自己有收留之德,老人家死得如此冤枉,那么无论如何也要为对方伸冤,横竖自己身若浮萍,飘零无寄,留在家乡还是行走江湖,实在没什么区别,于是再次离开了合陆镇。
他赶路途中,偶尔念及卷轴中的图案字迹,丹田中便若有所动,陈深想着,既然情况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坏,闲暇时间,便依法修炼。
陈深天资极高,哪怕身边没有师长指点,一些时日后,居然也有所小成。
他打听到那位混混可能去投奔一位远方叔叔,所以追过去寻找,恰巧又途径了距离振威武馆不远的一处地方,遇见有强人拦路挑事,陈深发现被强人为难的那堆人里,包括了他在振威武馆认识的一位“师兄”,念在往昔情义,帮忙打发了劫道的强人。
来自振威武馆的师兄见到陈深出手相助,惊骇之意要远大于惊喜,他意识到陈深习得了武功后,怀疑对方是知晓了当初的真相,前来找振威武馆的人报仇,之所以会帮忙打发恶人,自然是陈深复仇时不愿借他人之力,非要亲自下手才解恨。
所以无论陈深表现得多和善,落在心虚之人的眼里,都是阴险狡诈,包藏了满肚子坏水。
那位师兄一回武馆,就把陈深要来寻仇的事情告知给馆主,对方能想出用招生的方式来谋夺剑谱的计划,个人品质显然跟那位师兄处于同一水平线上,馆主表示,既然陈深要下毒手,那么自己这边就该先下手为强才对。
馆主琢磨了大半晚,拿出当年骗剑谱的劲头来憋坏招,最终定下了借力打力的战略方向跟栽赃陷害的具体计划。
对此,有幸玩过上述剧情的论坛玩家的评论是——这位馆主还是放弃闯『荡』武林这种前途无亮的事业,等着被江湖的浪『潮』给淘汰就好,大部分人想出这种计划,需要突破的是人品下限,但振威武馆馆主不一样,他需要突破的是自己的智商上限。
碰巧在此时,有一位英雄好汉到振威武馆做客,此人以嫉恶如仇闻名,但武功比较一般,带着的女儿,更是一点功夫不会,符合振威武馆的坏蛋对受害人的一切要求。
因为陈深是外地人,无论衣着风格还是口音都跟本地人不同,那位师兄遵循师父吩咐,学了几句前者的口音,又在脸上抹了点黑灰,大晚上钻到了那姑娘的闺房当中——为了确保计划万无一失,他们还特地将姑娘的住房安排在了偏僻区域——当时天『色』已黑,他们又提前把姑娘房里的普通灯油,换成了厨房里下人所用的烟气重亮度低的劣油,一进门时,又故意出手打灭灯火,使得姑娘之瞧见了来人大略的衣衫式样,没看清面貌。
姑娘见到歹人,自然大声叫喊,那位师兄假装受到惊吓,学着陈深的口音骂了几句脏话,钻出窗户逃之夭夭。
——振威武馆的馆主心思狭窄,又爱以己度人,在定计划的时候,之所以不狠毒到底,是担心那位英雄以为自己女儿跟“陈深”生米煮成熟饭后,看见陈深一表人才,索『性』将女儿嫁给了他,将坏事变成喜事。
因为这件事,在游戏论坛同人区里,但凡是涉及到上述剧情的衍生作品之中,振威武馆馆主及其门下走狗,就没一次是能痛痛快快地领盒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