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门敞开, 隐约能看见外面躺倒的守门弟子——他们不仅没听见来人的脚步声,甚至连其他人是如何失去战力的声响都未曾听闻到一丝。
刘宏安骇然变『色』,几乎拄不住铁拐:“你, 你是何人?如何进来的?”
——院外明明有人把手, 却怎么没听到示警之声?
马扬旗与杨挚见情况不对, 急步走进。
杨挚的目光落在断裂的绳索上——绳索上的裂口大部分很明显, 而且呈现出锐利的被切割状, 又少数则比较隐晦,从状态上看, 像是因为长久的摩擦而断裂。
显然, 在这位姑娘现身救人前,陈深已经偷偷将绳索磨断, 但不曾表现出来,然而假若这年轻人提前知晓会有人来救自己,又为什么要如此费事?
马扬旗勉强招呼道:“这位女侠,看形貌, 想来也是武林中的同道,既然是武林同道,又为何擅闯我白马镖局?”
孟瑾棠微微笑道:“既然是武林同道,那诸位将我这不成器的师弟带过来时, 怎么也不先问问我的意见?”
“……”
这位少女自现身以来,从头到尾也不过是伸了伸手, 拂开绑住陈深的绳子, 其它武功不提,但就这手以掌做刀的本事,便足以在武林中扬名。
杨挚闻言,在心中暗道一声不妙。
武林中人吵架时, 出言辱及本人,还算可解之仇,出言辱及师承,对方若不翻脸,怕是没法继续在江湖上走动。
这位姑娘既然喊陈深“师弟”,那么教陈深掌法的人,想来应该是其师长,杨挚跟马扬旗此时想法相同——刘宏安刚才的话太也无礼,对方哪怕因此直接将人毙于掌下,都不算违背江湖道义。
刘宏安也是面『色』大变,半晌后才强笑道:“我曾问过陈公子师承,陈公子始终不肯明言,怎么,怎么又变成姑娘的师弟了?”
孟瑾棠淡淡道:“他武功学得不到家,自然不可在外面提及师门名称。”
杨挚心下了然——想来陈深应该是被师门掌门刻意丢出门锻炼,正常情况下不会提供额外原着,但其师姐觉得人在镖局中滞留得太久,放心不下,所以过来看看。
陈深不知道孟瑾棠为什么说自己是她师弟,但非常知道什么时候该出言帮腔,跟着道:“在下功夫低微,旁人明白的,自然说是在下自己学艺不精,不明白的,岂非会以为在下所学武功不够厉害?”
马扬旗上前两步,拱手询问:“敢问姑娘可是花蝶谷青蛾宫门下?”
孟瑾棠摇了摇头:“我是寒山派弟子。”看一眼马扬旗,“大家同在掖州,也算是个远邻。”
马扬旗没听过寒山派的名字——他派人四处打听时,曾听林氏武馆的人提起过这姑娘,说是医术十分高明,但双方未曾深聊,所以直到今天,才知道了孟瑾棠的师门。
这姑娘一直没『露』出动手的意思,但他却如芒在背,分外不安却,并依靠过硬的脑补能力,充分感觉到了即将被人一掌打死的恐惧。
马扬旗瞧了杨挚一眼,后者微微摇头,表示自己也从没听说过寒山派的大名。
他本待不信,但仅凭方才那手功夫,这姑娘想取自己等人『性』命,就易如反掌,又何必说谎?
马扬旗强笑两声:“高邻在侧,马某人却一直未能前往拜访,实在是有眼无珠的很。”
他的笑声中,明显带着一股“马上就得被灭门”的凄凉之意。
孟瑾棠对陈深笑道:“师弟,刚刚这位刘大侠不是在指摘你的掌法么,你去与刘大侠过上三招,请他好好指点指点。”
她越是言笑晏晏,越是让马扬旗等人觉得情况不妙,但唯有孟瑾棠知道,自己是真的心情挺好——陈深简直是命中注t,自带拉怪光环,她这边刚想着有空拜访一下武林同道,对方那边就把理由麻溜送上了门。
孟瑾棠说话的时候,状似不经意地在陈深背后推了一下。
对方的手掌甫一接触到自己的脊背,陈深就感到似有凉水流入自己经脉当中,然后慢慢汇入丹田之内。
刘宏安心知孟瑾棠必定要跟自己计较一下方才出言无状的事情,看见下场的人是陈深而不是那姑娘本人的时候,大大松了一口气,决定不管这小子表现如何,一定要输上个一招半式的,好让对方消气。
陈深拱了拱手,然后对着刘宏安拍了一掌。
——刘宏安年纪大,江湖地位高,真实实力也强过陈深,自然没有抢先在小辈之前出手的道理。
陈深用的不是《劈浪掌》,而是《基础掌法》里的一招,这并非他更喜欢后者,而是孟瑾棠所传来的内力实在是不受控制,所以只能采用直接点的方式,将那股内力尽快打出去。
“砰——”
陈深举掌相击,刘宏安心中畏惧,没敢用拐杖为武器,同样以掌相格,两人硬拼了一招,但听得一声巨响,刘宏安居然被打得倒飞出去,撞在墙壁上,张开嘴,吐出一大口鲜血。
马扬旗刚开始还以为刘宏安是假意不敌,装作狼狈的样子让来人消气,但看到对方惨白如纸的面『色』时,才知事情大为不妙。
孟瑾棠背负双手,在边上计数,微笑道:“还有两招。”
马扬旗猛地领悟过来,方才这姑娘口中的“过上三招”,不是虚指,而是实指,但看刘宏安气息奄奄的样子,就算是个身无武功的人也能轻易打死,哪里还能抗得过陈深的两掌?
他看着面前的青衣少女,无法遏制地感受到阵阵惧意——因为孟瑾棠不是自己出手,而是让陈深出手,让马扬旗等人无形中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对方的江湖地位要高过自己等人一头,再加上除了孟瑾棠与陈深之外,没人知道被打入陈深丹田中的真气已经用尽,马扬旗他们在看待二人时,就忍不住往绝世高手那边发散了一下思维……
到了此刻,一直没说话的杨挚站了出来,挡在刘宏安身前:“刘大哥已然重伤,若是姑娘同意,剩下的两掌,就由杨某代替领受。”
他的武功与刘宏安在伯仲之间,这么说,等于是以自己的命,来替代兄弟的命。
马扬旗见状,也闪身拦在杨刘二人之前,拱手:“陈兄弟掌法精妙,我们三人,愿意一人领受陈兄弟一掌。”
孟瑾棠未置可否地笑了笑:“马镖头倒是颇讲义气。”
她走上前,足尖轻轻一挑,将刘宏安抛在地上的铁拐踢了上来,伸手抄住,然后微微运力,但听“咔”地一声,铁拐自中间断成两截。
孟瑾棠将断开的铁拐掷在地上,分别看了三人一眼。
两边的视线间分明有帷帽遮挡,无法直接相触,但马扬旗三人竟都觉得心中一凛。
孟瑾棠笑『吟』『吟』道:“此事本来不该轻易作罢,但你们若是出了三长两短,这满镖局的『妇』孺怕是也得陷入饥困之中,既然如此,剩下的两招,就暂且寄下。”
马扬旗心知肚明,这姑娘的意思不是仅仅折断铁拐,而是让刘宏安从此不许再用铁拐为武器,如此一来,刘宏安修炼了十多年的铁拐功,便算是废了。
杨挚将兄弟扶起,过了好一会,刘宏安才能开口说话,声音十分虚弱:“多谢姑娘高抬贵手。”
他说话的声音里,除了虚弱之外,还有明显的畏惧之意。
孟瑾棠微微颔首,十分有礼:“也多谢刘先生指教陈师弟。”
刘宏安喉咙一梗,刚刚平复下的气血险些再度翻涌起来,感觉这辈子都不再想听见“指教”二字。
马扬旗忽然想到了什么,对着孟瑾棠道:“姑娘武功如此高强,寒山附近的武林同道,自该以寒山派马首是瞻才是。”
孟瑾棠似笑非笑:“我家里的人都不爱出门,与周围的邻居难免疏于来往。”
马扬旗赔笑:“马某这些年处理镖局事务,一直擅作主张,日前还犯了大错,误将陈兄弟,咳,陈公子请来,今日既然有幸见到姑娘的金面,自得将事情原原本本报给姑娘知晓,这个,此事本是误会一场,得罪陈公子的事,原也不是咱们的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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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扬旗听孟瑾棠说话,觉得对方年纪极轻,恐怕比之陈深,还要小上几岁,少年人多半好名,若是能攀上关系,说动对方出手,帮忙解决眼前的大患,岂非因祸得福。
江湖人多靠武功实力说话,再加上孟瑾棠自带某隐世大门派中牛『逼』弟子的气场,如果说之前马扬旗还有那么些从陈深身上捞好处的想法,到现在,态度已经完全转向了该怎样求着人把好处给收下。
——对方既然说是“远邻”,那么是否允许白马镖局在此势力范围内做生意,不也就是就是人家一句话的事?
帷帽之下,孟瑾棠『露』出了一丝笑意。
她本来以为还得自己稍做引导,马扬旗等人才会『露』出点抱大腿的意思,但对方能撑得起这么一家镖局,显然也是有些胆量的。
至于镖局内发生的意外,孟瑾棠也早就做好了『插』手的准备,她一向没什么我不来找事事就不来找我的回避型想法,显然,在以单机游戏为蓝本的世界里,不管什么问题,最后大概率都得落在玩家头上,哪怕是穿越也差不多,她从发现游戏系统的那刻起,就彻底接受了自己是个劳碌命的事实……
*
杨挚本来要扶刘宏安回去休息,却被后者阻止。
刘宏安哑声道:“我便是帮不上忙,在旁听一听,也算是替大哥排忧解难了。”
杨挚想了想,觉得有理,便不再坚持。
镖局是开门做生意的,马扬旗笑呵呵地将孟瑾棠等人请到正厅之上,看不出半点方才的不自在来,连皱纹里都写满了贵客上门蓬荜生辉的热情,一面请人坐下,一面忙不迭地吩咐下人去准备酒席,鱼翅燕窝鲍鱼熊掌能按缸上的按缸上,不能按缸上的也得按盆上,把人体胃容量的局限『性』抛在一边,全力以赴,争取在一个时辰内,将待客酒席布置出过年的水平。
孟瑾棠抬手,做了个阻止的手势:“不必麻烦。”
她不想在外人面前咳嗽,打算尽早将事情解决,然后回门派里歪着。
马扬旗本来还应该继续跟孟瑾棠客气客气,但不知为什么,话都到嗓子口了,却硬是给憋了回去,想来是因为对方武功高强,说话时,会自带着一种令人不敢违逆的滤镜。
“不瞒姑娘,其实镖局中不止有东西失窃,还死了一位看守的镖师。”
孟瑾棠侧过头:“师弟,你怎么看?”
她需要运功压制寒毒,不想多话,既然陈深『性』格还算仔细,便点了他代为发言。
陈深:“听起来,像是有人想要夺取镖局内的物品,所以将镖师打死,又把东西夺了去。”
马扬旗:“陈公子所言不错,我们本来也是如此想的,只是,只是……”擦了擦额头上的虚汗,“不瞒两位,失窃的东西是今年要送到南家堡那边的贺寿之物,虽然珍贵,但年年都有,每年的东西也都差不多,而且那位死去镖师的尸体上,除了一道致命伤口外,什么都没有,此□□脚虽然平平,却也是镖局中的蓝带镖头,颇算得上一位好手,怎么会死得这样无声无息的?”
——白马镖局家大业大,将镖局里的大小镖头,按照本事地位划分,从高到低依次是紫带镖头,红带镖头,黄带镖头,蓝带镖头以及无带镖头,听起来非常具有升级流的feel。
孟瑾棠倒不觉得让人死得无声无息有什么怪异之处,搁她的判断标准里,哪怕是马扬旗本人,想在一招之间取了其『性』命,也不算难事。
陈深询问:“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旁的线索么?”
马扬旗:“事情既然发生,那不外乎两类原因,对方要么当真是来偷东西的,要么……要么就是来寻仇的。”
陈深笑:“马镖头唤在下过来,自然是觉得第二种可能『性』更大了。”
马扬旗:“惭愧,现在想来,以公子的本事,真想找咱们的麻烦,又何必如此迂回,此前一直深藏不『露』,自然是想给在下等一个醒悟的机会,可惜咱们慧根不够,没能领会公子的好意。”
陈深笑了笑。
他知道自己并没什么本事,对方前倨后恭,全然是看在身边这位“师姐”的面上。
陈深此刻对于孟瑾棠行事的目的已然有了一些模糊的猜测,但无论这姑娘有何打算,他都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全力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