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欢在沙发上坐了足有半个小时, 才意识到自己进门后没有开灯。
刚进来的时候窗外还有一点昏沉的月光,此刻不知是不是被乌云挡了, 室内一下子黑得不见五指。轻欢『摸』索了许久才找到自己的手机,想要打开手电筒功能去开一下客厅的灯, 划开锁屏后, 却下意识先点进了微信界面, 寻找那个唯一置顶的人。
可惜,并没有来自她的未读。
快有一个多小时了吧。她和那个混血女人……有这么多需要聊的东西么?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 不知道自己这种在意是不是有点过分。她其实也明白, 婚姻中应该给对方足够多的信任, 猜疑绝对是最糟糕的一种芥蒂。可是……情绪大多时候总归难以自控。
她真的好想把南泱据为己有。如果可以,她恨不得把她藏起来, 一辈子守护妥善, 免得叫那些闲杂人等觊觎了去。
是不是有点病态了?
轻欢有点烦躁地起身去玄关处找客厅灯的开关, 手机闪光灯打出的光将屋子照得很亮,她跻着拖鞋, 正要去按开关时, 房门被忽然打开。
南泱垂着眼走进来,顺手把房卡放在了鞋柜上,脸『色』有点苍白,眼底没什么情绪。
“回来了?”轻欢自然地走上前去,帮她脱掉外套。
南泱嗯了一声,顺从地把外套脱在了轻欢的手上,换了鞋后走到沙发那边去倒水, 没有开口说话。
虽然她平时也不怎么喜欢说话,但轻欢仍能觉察出她眼下的不对劲。
“怎么了?你好像……有点不高兴?”轻欢小心地问。
南泱喝了一口水,好像将那口水在嘴里含了一阵子才咽下。半晌,才答道:“没有。”
轻欢抿着唇,沉默了好阵子,才犹豫着开口:“刚刚那个找你的女人……她……是不是你的前任……?”
南泱喝水的动作一顿,水杯被拿下来,攥在修长的指间,她沉声说:“不是。”
“哦……”轻欢的心里还是莫名空落落的。
南泱看向她,顿了顿,轻声道:“我只喜欢过你一个人。”
轻欢一愣,上一秒还僵着的心像是被什么柔柔地撞了一下,顷刻之间软成了一滩水,再也硬不起来了。她温和地勾起唇,脸颊微红,开口时语调轻缓:“我……我也只喜欢过你。”
南泱握着水杯的手指倏地缩紧。
轻欢又抿了抿唇,红着耳朵续道:“我是第一次喜欢一个人,所以,常常不知道该怎样对你好。我也……处理不好自己的一些心思,就比如,你刚刚可能就只是和朋友叙叙旧而已,我却紧张了好半天,怕你的目光放在别人的身上,就没有那么喜欢我了。又比如……像现在,我能感觉到你不太开心,可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不开心,又怕自己唐突打探了你的隐私。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是对的,但我想,诚实一点总不会错,所以我把我所有的想法都告诉你。你回来之前,我很害怕,你现在回来了,我好像……还是有一点害怕,我……”
“轻欢,”南泱的声音有一点沙哑,她的手指在摩挲手里的玻璃杯,水面反『射』着头顶的吊灯光点,一闪一闪的,“我只是在想一个问题。”
轻欢不解地抬起眼:“什么问题?”
南泱沉默了许久,睫『毛』映在她的下眼睑上,被头顶的光打出一片纤长的阴影。她弯腰放下了水杯,手指被攥进手心,再开口时,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
“我在想……我的出现,究竟是不是一个错误。”
轻欢惊诧地睁大眼睛,一时竟没听懂南泱的这句话。
“如果没有我,你不会在二十四岁就结婚,”南泱的声音很低,沉得如同酒店后面傍着的那潭幽湖,“你还在一个演员的黄金时期,在未来的几年,你会发展很好的事业,或许在拍戏的过程中,会认识好看的男孩子。你会在合适的时候,自然而然地爱上一个人。如果没有我,没有梅氏,你会比现在自由得多。你现在喜欢我,可能是因为……你已经嫁给了我,所以你只能喜欢我。如果没有我,你应该能拥有更多的选择,也能拥有更多的事业发展空间。我……”她的唇角苦涩地弯了弯,“我只是突然觉得,我对你来说,似乎是个拖累。”
一个烦扰了你三千年的拖累。
姜半夏说得难道全是错的么?
南泱苦笑了一下。
轻欢听后,紧紧咬着唇,眼里浮起一层水雾。
“不对,南泱。”
她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几分哽咽。
“南泱,没有你,我不会爱上任何一个人。”
轻欢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但说出这些话时,眼泪就不听话地流了出来。她断断续续地说:“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我也觉得很荒谬……可、可是,我有种感觉,这辈子……我就是在等你,就等你出现,你出现后,我才开始允许自己去试着爱一个人。我的理智让我疏远过你,可是我好像早就知道,我爱上你是注定的事,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我只是觉得,我们好像就应该在一起,我本来就该是你的妻子,你也应该是我的妻子……我们……我们难道不该是彼此的妻子么?”
南泱失神地看着此时的轻欢。
她忽然有种错觉,眼前这个轻欢,俨然就是古时那个轻欢穿着现代衣饰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她就差把遗书上那几个字说出口了——
如有来世,允你一生。
这一世,本就是我允你的。
她的眼睛里闪着沉痛的光,里面仿佛有一句被大雾掩盖的话语在辗转徘徊、呼之欲出:
南泱,那不止是你一个人的遗憾。那也是我……苦等了三千年的梦啊。
她的记忆仍是一张白纸,但她的灵魂早已把对她的爱刻进了骨髓,世世轮回,往复不息,只要她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只要她愿意对自己伸出手,她就永远对她有着之死靡它的臣服。
轻欢哭着走上前去,紧紧地抱住了南泱的腰,把脸埋在她的白衬衫里,肩头上下起伏。她害怕南泱会因为那些胡思『乱』想就远离自己,她也怕自己的胡言『乱』语会吓到南泱,她不知道该怎么挽留她,于是只能这样拼尽全力地抱住她。
南泱低下头,用鼻尖轻蹭那柔软的长卷发。她犹疑了一下,还是忍不住抬起了双臂,抱住轻欢的背,右手『摸』着她的头发,一下一下地安抚着。
轻欢永远都对她这么宽容又善良。
三千年前,她就是这样轻易地宽恕了自己做下的灭门恶行。三千年后,她又是这样轻易地宽恕了自己无意间对她造成的一生束缚。
南泱明白她的意思。她如今愿意留在自己身边,都是她自己的选择。就如同在三千年前那个弥漫着血腥气息的峡谷。死亡,亦是她自己的选择。
或许,事到如今,还要论个是非对错实在有点可笑了。
对对错错,三千年前就纠缠不清,三千年后,难道就能分得清是你欠我多一些还是我欠你多一些么?
起码在当下这一秒,没有什么比抱住她更重要的事了。她就在自己的眼前,活生生地站着,拥有温热的皮肤和汩汩跳动的心脏。她还能抱住她,这就足够了。
轻欢慌『乱』地抱着南泱的腰,抽泣着乞求:
“你、你别不要我……”
“我没有不要你,”南泱抱着她的胳膊又收紧了几分,声音里都带着颤抖,“我此生只要你,轻欢。”
轻欢哭得更凶了。
她们就那么站在窗边,窗缝中还渗着丝丝冻人的冷空气,却丝毫不影响正在紧紧相拥的两个人之间的温暖。她们就像拥抱河流的山川、与托扶山川的河流,日月光阴在她们身上轮回变迁,只有风霜能侵蚀她们的年岁,其余任何的雨打雪吹都无法将她们分离开来。
缠绕而生的两株藤蔓是不会思索“如果没有对方”这种问题的。
因为,有我才有你,有你才有我。
她们亦是如此。
这世上,有南泱才有轻欢,有轻欢才有南泱。没有南泱,轻欢早就冻死在了北罚山下那个荒凉的小村街角,没有轻欢,南泱也会自然老死在三千年前一个稀松寻常的傍晚。过往的那些年岁,她们之中缺失任何一人,余下的那个都无法走过这漫长的三千年,走到当下如梦幻影的现代社会。
三千年前被死别隔断的两个人,如今还能有一次厮守的机会,已是千载难逢、寥若晨星的恩赐。她实在不该再让一些无端的假设去扰『乱』她们之间的相守。
至少此时此刻,我仍旧爱慕你。
而你,也恰巧爱慕我。
这便足以支撑我们携手走完一生。
轻欢只是抱着南泱哭,哭着哭着也不知怎么的,哭得南泱半边脸连着脖子全是湿乎乎的眼泪。
她流太多泪了。
南泱今天才打的耳洞,还没来得及涂酒精,就被轻欢的泪水濡湿了整片耳垂。咸润的眼泪流进还未愈合的伤口,刺得南泱很难受,无法忽视的痛和痒从耳洞处传来。她忍不住抬起环着轻欢背部的手,想要『摸』一下自己的耳垂。
而轻欢还哭着,就条件反『射』地打掉了南泱想去『摸』耳垂的手。
“不要『摸』,会、会发炎的……”她哭着说。
南泱皱了一下眉,轻声喃喃:“好像已经发炎了。”
“……你别动,我看看。”
轻欢抹了一把眼泪,趴在南泱的肩头,捏住她红通通的左耳,一双眼朦朦胧胧地眯起来仔细去看。
的确是更肿了一些。
轻欢发觉上面都是自己的眼泪,满心愧疚,松开了南泱的腰,“我先拿棉签沾清水给你擦干净,你等等。”
南泱却没有放开轻欢,反而在轻欢想离开的时候扣住她的背往自己怀里带了一下,让她再次趴上自己的肩。
“……再抱一会儿。”
“你……”
“再抱一会儿。”
“可是再不拿棉签帮你清理,可能真的会……”
“不用那么麻烦,”南泱半瞌着眼,耳朵愈来愈红,声音也越压越低,“……你可以帮我『舔』掉。”
轻欢一下子睁大眼睛,耳根子红到了底。
“我……”她磕磕巴巴,无措起来。
南泱又『摸』了『摸』她妖娆的卷发,指尖滑进发丝缝隙中,带了温柔的力度轻轻『揉』抚,低哑的声音携着清凉的气息吹拂过轻欢的耳畔:
“帮帮我,『舔』干净。”
轻欢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狂『乱』地跳动,脑后传来一下又一下的轻抚,『揉』得她更是一片混『乱』。明明这不是她们做过的最亲密的事,可是她还是止不住那紧张到微微窒息的心绪,好像每一次靠近南泱,她的心都会像现在这样要蹦出胸腔似的。
她对她的心动,从未停止。
她终于闭上了眼,屏住呼吸,向前凑近了一点,殷红的嘴唇微张,含住了那片泛红的耳垂。
眼泪在那里留下了苦涩的味道。
除了泪水的咸涩外,还隐约能品尝出一点血的腥甜。柔软的舌包裹住坚硬的金属耳钉,锋锐的尖端抵在她敏感的舌尖,是天底下软到极致与硬到极致之间的奇妙碰撞。
唇舌一点一点熨过软嫩的耳垂,摩擦出最惹人遐想的一片旖旎风光。她的鼻尖蹭着南泱的耳骨,温热的鼻息恰好不偏不倚地盛在她莹润的耳窝中。每一次呼气,怀里的人都会僵硬一分,不过几个吐息,她便能清晰地感觉到南泱的侧脸浮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南泱忽然别过了头,躲开了轻欢。
躲开的瞬间,耳垂上还勾连出了一条未断的银丝。
轻欢恍惚中发觉,南泱全身的皮肤都在发红,连白衬衣领口处『露』出的一小片胸口都是粉红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