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欢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 她看不见任何东西,但她知道那双浅『色』的眼睛就在方寸之外。对面的人微微拧了一下头, 将她们的相抵的鼻尖错开,让唇瓣的相贴更加紧密深入。
熄灯之后, 空调的温度被列车员调高了一些, 正常盖着被子睡觉刚刚好。可是把头埋进被子里, 呼吸在紧仄布料里的挤撞让空气越来越浓稠,煮粥一样, 冒着腾腾热气, 锅里的料是她们交缠的呼吸与逐渐急促的轻喘。
片刻之后, 轻欢感觉到湿软舌尖触上了自己的下唇。
南泱从来不主动伸舌头,她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克制, 以往接吻时甚至都不会去用力吮一下。明明她才是三十五岁的那个年长的人, 可她们之间的所有亲昵都是轻欢去主动引导她的, 主动撬开,主动探入, 主动纠缠。她从来不会像今天这样。
轻欢还没来得及去细想这其中的异样, 就被耳畔的手指往前带了一点,身旁的女人转了一下头,清浅的呼吸压在了她的上方,一片软滑游进了她的唇齿间。
被子里愈发稀薄的氧气让她止不住地想张开口鼻用力呼吸,但她才张开一点点嘴,就被上面的女人更加契合地咬在了一起。鼻间短促地吸着气,涌入鼻腔的却是对方呼出的一段吐息。她呼吸不到新鲜的氧气, 胸腔里的心脏狂『乱』地跳动,大脑因为窒息而血『液』上顶,让她的脸颊烫得都快融化了。
这是在火车上。
在这不到十平米的小空间里,还有其他的五个陌生人睡在周围。她是明星,是离这些普通人最遥远的“神”,可是她现在就在躺这些普通人中间,对面下铺的那个女孩子离她们还不到一米远。在这薄被掩盖下,她却开始情动。
会有人在黑暗里盯着她们看么?
会有人发现被子里的旖旎么?
巡视的列车员什么时候会拎着手电筒经过这里呢……
轻欢咬着南泱的嘴唇,被子下端微动,忍不住将右腿叠在了左腿上,脚趾紧绷着蜷起。
南泱察觉到了她双腿叠夹的动作,嘴唇顺着她的侧脸划到戴着钻石耳钉的耳畔,轻声问:“想要?”
轻欢抱紧了南泱的背,颧骨烫得要熟了,她把脸埋在南泱的头发里,羞耻地嗯了一声。
南泱微微拱起了一点背,稍微把被子往下拉了一点,让轻欢的脸『露』出去,好叫她能正常呼吸。暴『露』在新鲜清凉的空气中后,轻欢贪婪地吸了几口气,同时还要压制着呼吸时发颤的声带,不惊醒旁边的六六。
可她还没呼吸几口,就见身上这女人从兜里掏了一块折叠整齐的手帕出来,递到她的嘴边,说:“咬住。”
轻欢红着脸问:“为什么?”
“因为你等一下会叫。”
轻欢的脸更红了。她确实很容易出声,南泱在床上有多压抑,她在床上就有多放纵。如果把她们的过程录个音,那内容一定很单调,单调到仿佛是她自导自演一样。南泱知道她习惯了舒服就发泄,所以得找个东西堵住她的发泄源。
轻欢闭上了眼,颤抖着张开嘴,咬住了南泱递过来的手帕。
被子又轻轻地合上,另一个人的头却没有留在被子外。
她仰起脖子,死死地盯住车窗玻璃,从上沿生了锈的暗银『色』窗框开始,目光顺着一圈淡淡的光晕缓缓下移。
车子在过隧道,伴着沉重而有节奏的轰隆声,橙黄的光点一下又一下地穿进她的眼中。下一个光点到来时,上一个光点就随着火车的行进而远成了一竖光柱,她看见那束光柱不断地刺入车列侧面鳞次栉比的窗口,从她们这个窗户开始,深深浅浅的,像被小姑娘含在嘴里的棒棒糖,吐了吞、吞了吐,肆意又柔软。
隧道结束,最后一柱光慢慢远去,隧道外的城市在下雨,湿润的雨水将那束光淋上了黏糊又『潮』腥的颜『色』。光走远了,像绕了一圈又飞走的萤火虫,在她最心动的地方停留了一段时间,然后带着她的兴奋与留恋悠悠离开。
窗户被泼上了密密麻麻的雨,雨水从上沿淅淅沥沥地向下流,没有合严的车窗缝里有几点冰凉的雨丝钻入,落在她的眉『毛』与眼尾。牙齿越咬越紧,手帕被塞进来时已经折得很厚,可她还是能依稀感觉到上下齿的咬合轮廓。
轰隆——
火车狠狠地震了一下,与此同时,窗外的天边炸开一道闪电。
她极力地昂起头,眼睛用力地闭起,拼命地去咬口中的手帕,嗓子里闷闷地发出一声呜咽。早就被浸润湿透的白『色』手帕像一朵新鲜的百合花,被她含在嘴里,牙一咬,帕子边缘就翘起得好似正在绽苞的花瓣。
已经吸收饱和的手帕被咬出了一些湿润,唾『液』顺着她的嘴角斜斜流入耳鬓,与『潮』湿的汗混在一起,将她的头发润成一碗被浸泡黏软的细面。
被面一阵窸窣动静。
同样被汗湿的另一张脸从被子里探出,沉静地枕在她旁边。
南泱抬起手,抹了一下湿润的嘴角,声音慵哑轻浅:
“累不累?”
轻欢含着手帕,感觉自己像是才从浴缸里捞出来似的,虚弱地点点头。
南泱捻住那块帕子,把它从轻欢的嘴里取出来。拿出的时候,帕子带出了一条长长的银丝,轻欢看着那条抿不断的线,脸红得要滴血似的,忙别过头去躲开南泱的目光。
南泱把手帕放在一边,抱住轻欢,吻了一下她的耳朵,轻声说:“累了就睡吧。”
“……嗯。”
轻欢糯糯地哼了一声,窝进南泱的怀里,闭上了眼。
南泱抿了抿有点发痛的嘴唇,抱着轻欢看向车窗外的雷雨,看着瓢泼在透明玻璃上的水痕,眼底却仿佛穿过了雨景,看向未知的地方。
时间慢慢过去,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凌晨两点。
怀里的人已经睡熟了。
南泱小心地把自己的胳膊抽出,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她的白衬衫被睡得很皱,但她没有在意那些褶子,只拿了自己的白『色』风衣,随意地披在肩上,沉默着走向车厢的另一头。
还是上下车的那个隐秘空间,孙绪雪站在那里玩手机,好像已经等了很久了。
“绪雪。”
她轻声唤道。
孙绪雪马上抬起头,恭敬地垂首:“老祖,您来了。”
“嗯。”南泱斜靠在墙上,脸上没什么表情,“我要你买的东西呢?”
“在这里!”
孙绪雪忙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盒烟和一只打火机,双手捧着递给南泱。
南泱垂着眼撕开包装,拿出一根细长的女士烟塞进嘴里,叼着烟拿起打火机,拇指一按,浅褐『色』的眼底就映出了跃动的火光。
孙绪雪看着南泱抽烟,心里揪紧了发疼。
她没觉得抽烟是不好的事,抽烟的人她见多了,身边老烟枪一个赛一个的能抽。但这是她第一次见南泱抽烟。她似乎总觉得,南泱这样的人是不应该抽烟的,她这么保守的古代人,连耳洞都不会打,怎么能抽烟呢?
不知为何,她看见南泱吐出浑浊的烟雾时,脑中出现了“堕落”两个字。
她就像是看着飘在天上最纯洁的一朵云,忽然被染成了脏兮兮的鸦『色』,然后凝成『露』、变成雨,落入凡尘,砸进泥泞之洼。她只能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咳。”
南泱被烟呛到了,显然她也还不熟练,不知道该怎么流畅地让尼古丁在肺里打滚。
“老祖,要不先不抽了?”孙绪雪提着胆子问。
南泱摇摇头,把烟再次递进口中:“没事,这样舒服一点。”
“是。”孙绪雪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了。
南泱又深深地吸了一口,只是这一口吸到一半时,她就又重重地咳了一声。孙绪雪看见她猛地一抖,站不稳似的,手都撑上了墙,而那根烟从口中拿出时,烟嘴已经沾满了血。
“老祖!”孙绪雪吓了一跳,忙掏出纸巾递给她。
南泱闭了闭眼,咬着牙,不说话。
孙绪雪无措地拿着纸巾站在一旁,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绪雪。”
许久之后,南泱又唤她。
“是,老祖。”孙绪雪马上应道。
“拿出你的手机,打开录音。”
“是,您……您要录什么?”
南泱把沾了血的烟再次放进口中,混着血淡淡地抽了一口。
“……遗嘱。”
孙绪雪愣住了,瞪大了眼睛,“遗、遗嘱?!”
“嗯,遗嘱。”南泱含着烟,望了一眼玻璃窗外的大雨,“……曾经有人告诉过我,道别的话要说得足够提前,才能足够完整。”
孙绪雪捂着嘴,强忍着想哭的冲动,拿出手机,哆嗦着打开了录音,按下录制键。
南泱拿出自己的手机,打开一份文件。她盯着手机看了好阵子,录音有足足十几秒的空白,漫长的沉寂后,她才缓慢开口,声音单薄得像窗外雨中的孤山。
“为防止本人身后发生财产纠纷及其他争议,在本人思维清晰、具有完全行为能力之时,根据相关法律有关规定,立此遗嘱如下。”
“我自愿将所有名下的财产遗留给我的妻子,包括京沪市房产两套,产权证号为沪房地字(2020)第33054号、第34086号,壶中市房产三套,产权证号为壶房地字(2005)第800967号、第812398号、第928760号。包括奥迪a4l三辆,奥迪a6一辆,宝马650i一辆,兰博基尼lp670一辆、lp550一辆。包括个人账户内定期存款203400081.53元,活期存款55005700.82元,以及梅氏集团30%持股。”
“在此之后,如果我有新的房产或存款增加,也都留给我的妻子。我所有的财产,全部都归她所有。”
说到这里,南泱的声音已经在微微发抖,烟已经有一阵子没有被光顾了,火星烧到了她食指与中指的边缘。
半晌,她轻轻地笑了一下,把最后一句说完:
“包括我的遗体,也归她所有。”
孙绪雪按了录制终止键,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的样子。
她目光略微一偏,整个人狠狠一震,五官瞬间扩张到了极致。
她盯着南泱身后,向后踉跄了一步。
南泱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顺着她的目光回过头去,看到身后那人时,指间的烟滑落摔在地上,火星溅起。
轻欢站在车厢口,手放在身旁的车皮连接处,指尖紧紧抠着粗糙的金属皮,每一根指头下都挖出了血痕。
她眼里含泪,苦笑了一下,嗓音在颤抖:
“还有什么想留给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