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颜是被雷声惊醒的。
不觉已到黄昏了。
她看看窗外,五年前,似乎也是这样的雨天,她恍惚又听到宁若的哭声,看到王爷铁青的脸……
“拖下去打死!”
他转过脸,原本英俊的脸孔因愤怒而扭曲得恐怖,“想不到你阿玛一生光明磊落,竟生出你这种女儿。如果不是看在你死去阿玛和额娘的份上——”
“王爷。”一直闭口不言,面色苍白的福晋,轻轻地说,“错已铸成,总算……”她看了一眼身边的婢女,婢女忙低下头,“总算没有几人知道。此事如果宣扬出去,这两个孩子一生便都毁了。”她忍不住咳了两声,仿佛这几句话已经费了好大的力气一般。“婉澜几次书信,都说想接夕颜过去同住,不如……”她试探地看看丈夫,没有说下去。
王爷大手一挥,无力说道,“一切由福晋决定吧!只是王府再也留她不得!”
“夕颜,”福晋转向她,“你姨丈现是灵水县县令,虽非名门富户,但也可保你衣食无忧。你今日所犯之事,便真是打死,也不冤枉。只是念你年幼,哎……往后,好自为之吧。”
五年了,她来灵水县五年了。这里的确是个好地方,山清水秀,如同它的名字一般。姨丈姨母视如己出,家中兄妹和睦,只是夜深人静时,她还是会从噩梦中惊醒……
可是,终究是她错了啊……
“小姐,该用膳了!”俏皮的丫鬟在门口唤她。
“好,我马上就来。”她抬手一擦,竟是满脸泪水。
“夕儿”,餐桌上,温夫人和颜悦色道,“行李可都打点好了?”
“嗯。”夕颜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应了一下。
“啊呀,真搞不懂瑞王府是什么意思!”温家二少爷不耐烦道,“当时让夕儿来的是他们,现在让她回去的也是他们。既然舍不得,又为什么要来?既然来了,干嘛还要回去?咱们一家子一起,过得多快活!”
“少在这胡说八道!”温夫人白了他一眼。“当初是老福晋体谅我想念夕儿之心,才特意成全,你懂什么?”
“夫人说的是。”温老爷忙出来打圆场。“夕儿这次虽是要回京了,可这里永远是你的家,你什么时候若想回来,我们随时欢迎。”
“谢谢……谢谢姨丈。”她低下头默默地扒了几口饭,生怕泪水就这么肆无忌惮地流下来。
其他人也感到了她的沉默,都不再作声。
晚饭后,温夫人特地来她房里,帮她收拾行装。
“夕儿,澜姨心里实在舍不得你,”她不无伤感地说,“裳儿出嫁以后,家里就你一个女孩了,要不是有你在我身边,我早让那臭小子气死了。”
“澜姨,二哥哥直爽豁达,将来一定会有出息的。”夕颜轻声安慰。
“他呀,不闯祸就不错了。”婉澜笑着摇摇头,眼里却尽是宠溺。她拉起夕颜的手。“倒是你,此去,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了。”
夕颜眸子一黯。
“当年我跟你额娘,清盈三人,义结金兰,虽非亲生,更胜亲生。你额娘早早地去了,只留下你……我和清盈一直都想着,能尽自己所能给你最好的。这次清盈接你回王府,就是想为你寻一门好亲事,你有个好归宿,我们也就放心了。”温夫人说着,眼里闪过一丝心疼。
“澜姨,我不想嫁人,你跟清姨说说,我就在这里一辈子陪着你和姨丈好不好?”夕颜倚在她怀里乞求道。
“傻孩子,怎么可能一辈子不嫁人呢?就是你天上的阿玛和额娘,也巴巴地看着,盼着呢。”温夫人抚摸着夕颜的头,“你放心,我也跟清盈说了,不管是什么样的人家,一定找个你中意的……”
她中意的,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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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越走越远,送行的姨母姨丈最终只变成两个黑点,夕颜才不再抑制地任由泪水流下来。
她不想走。
虽然澜姨每次被姨丈气急,总会咬牙切齿地臭骂,“当时怎么选了你这么块木头!人家当官都是飞黄腾达,你倒好,官职越做越低,白瞎了我的旺夫相!”还会一连好多天顿顿青菜豆腐,直到把他们个个吃得面如菜色,有气无力;虽然二哥哥每次被先生逼得没法,总会跑到她身边死乞白赖,“好夕颜,先帮我把诗经抄上十遍好不好,不然我爹非扒了我的皮!”而且常常十遍之后又十遍,若是不小心被姨丈现,还要跟着一起受罚;虽然裳儿有时因为澜姨为她多买件漂亮衣服,多夸她几句赌气不理她,可是过不了几天又会夕姐姐长夕姐姐短,跟她好成一个人……
她舍不得,舍不得好不容易得到的温暖。
她爱这家人,爱他们从不掩饰的喜怒哀乐。
可是现在,她不得不开始新的人生了……
她转向窗外,等待她的,会是什么呢?
她真的可以找个中意的人,度过一生吗?就像阿玛和额娘,就像澜姨和姨丈,就像清姨和王爷,就像……她闭上眼睛,就像黎轩和宁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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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喜,你说哀家是不是老了。”太后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怎的就这么个小花会,哀家也觉得疲于应付。”
“太后在奴婢心里还是当年那个骑在马上的小姑娘呢。怎么就老了?”常喜姑姑笑着为太后捶肩。
“就你嘴甜。”太后笑道,心里却很受用。
“太后是见格格们拘谨,所以觉得无趣吧?”常喜问道。
“可不?一个个活像锯了嘴的葫芦。”太后轻叹口气。“好不容易说几句,也跟怕吓着谁似的。模样倒是一个赛过一个,却没什么生气。”
“也怪不得她们。”常喜的力气恰到好处,“小小年纪,这样的场面才见过几次?哪能人人都像太后当年那样,天不怕地不怕的?”
“呵呵,你倒会说呢。”太后忽然想起了什么。“这么些个格格,哀家瞧着,就当年瑞王府那俩丫头最好。”
“太后说的是宁若福晋和夕颜格格吧?”常喜想了想,“可不正是呢。宁若福晋温婉清丽,夕颜格格天真烂漫,都是顶顶好的。”
“倒是便宜了黎轩那小子。”太后轻笑,“宁若嫁进瑞王府可有一年了?”
“眼瞅着就两年了。”常喜为太后递过一杯茶。“前阵子她随王爷进宫,奴婢老远瞧着,那模样性情,竟是更胜从前了。”
“不错。”太后接过茶,喝了两口。“宁若的确是个好孩子。”太后想了想,又问,“肚子可有动静?”
“没有。”常喜笑了笑,“王爷福晋都还年轻,这事本也不急。”
“能不急嘛?”太后笑道,“瑞王府这脉子嗣一向单薄,到黎轩这辈上更是只这么一个男孩,可不都盼着他赶紧开枝散叶!”
“说是这么说,可是王爷独宠福晋一人,家里连个侍妾都没有,急也急不来。”
“哼。”太后冷笑一声,“爱新觉罗家倒真是出了不少情种。”
常喜知道太后心里不痛快,遂不再多说。
太后自己沉思了一会,忽然又问,“那夕颜现在如何?也到了该出嫁的年纪了吧?”
“五年前瑞王府把她送走,便不曾听说她的消息。”常喜小心地答。“想找门称心如意的亲事怕是不那么容易。”
“是啊……赫叶勒氏本是大族,这连年的征战,竟折损至此。家中现下只怕也没什么人了……”太后闭上眼睛,“夕颜这丫头,甚合哀家眼缘,又是功臣之后,是该给她指门好亲事。也让这满朝文武看看,忠君卫国者,皇家也必不会负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