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五天过去。
宁若几乎每天都寸步不离地守在黎轩身边,亲自照料他的饮食起居。只是这几天夕颜却一直不曾露面,黎轩心中免不得百转千回,操心惦念,却只当是她不愿见自己,便忍着不开口询问,怕逆了她的心意,反倒让她为难。夕颜本是妾室,身份虽尊贵,但也尴尬,如今黎轩不问,宁若更是不会主动提及。于是夕颜就被大家不约而同地略过,仿佛根本不存在一般。
待到五日之后,夕颜经不得身边人一催再催,才终于决定去见黎轩。
“格格虽说是想离王爷远些,可该有的礼数还是……”春雪不厌其烦地说道。
“好了好了,我的耳朵都要长茧子了。你就让我清静清静吧。我这不是已经要去了么?”夕颜不耐烦地打断,“夏霜你快一点。你这是要在我脸上画出朵花来么?”
“格格本来就是朵花。只是奴才要把您打扮得更好看些,让王爷一见就舍不得别开眼才好呢。”夏霜笑道。
“那还是算了。”夕颜皱皱眉。“都擦掉吧。清清爽爽就好。”
“不要不要。”夏霜忙拦住她。“格格这不是破坏奴婢的心血么?”
“那就这样吧。”夕颜只得说道,胡乱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就这么招吧。”
“格格,”到了朗风堂门口,见夕颜又停了下来,夏霜紧张地说,“您不会是又要变卦吧?”
“这可不行。”春雪已经挡住她的退路。若是上次她陪格格来,是断不会让她没进门就回去的。王爷伤这么重,却不来探望,不是惹人话柄么?
“不是。”夕颜摇摇头,“我就是……有点害怕。”
“怕什么?”夏霜奇道。
怕什么?夕颜被她问住。
他命悬一线时,她并不怕:他若就这么去了,她便与他作伴,总不会让他孤零零地上路。可是如今他日渐康复,她却忽然害怕起来。
她不惧共死,却不知该如何同生。
她怨么?她怨的。怨他出征前都不肯见她最后一面。
她恨么?她恨的。恨他每每给了她希望,又亲手毁灭。
她爱么?她爱的。若是不爱,哪会有这许多怨恨,哪会有这许多挣扎?
她不是没想过放弃,可面对他的伤痛,她的放弃又显得那么不堪一击。
夕颜叹了口气。或许,她只是怕有朝一日,连她自己都负担不起,这么多年的一往情深。
“是啊,其实也没什么好怕的。”她对着两人笑笑。不如就这样吧,既然怎么都逃不掉,那就坦然面对。他自有他心爱的人需要珍惜,她也有她的安宁想要坚守,既然已经没有爱恨的力气,她也只求能活得随性自在。他不是讨厌她的性子么?那就索性讨厌个够吧。她不会再为他改变了。
她原本以为会碰见宁若,结果屋里除了熟睡的黎轩,就只有两个供他差遣的婢女。
“奴婢给侧福晋请安。”
“都起来吧。”夕颜小声问道,“王爷是刚睡下么?”
“回侧福晋的话,王爷已经睡了半个多时辰了。”
“哦。”夕颜点点头,“行了,你们都下去吧。”
她坐在他的身侧,仔细打量。他看起来比五天前好多了。虽然脸色仍不怎么好看,可是至少已经有些血色。见他睡梦中忽然眉头紧蹙,她下意识地伸手想去帮他抚平。只是指腹刚落到他的眉心,却被他抓住。
“宁若……”他声音有些沙哑,“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夕颜手不禁一颤,忙收回来,站起身行礼。“夕颜给王爷请安。”
他倏然睁开眼睛。“夕颜?”他一时竟搞不清楚是梦境还是真实。
“是,是我。”她拘谨地低着头。
当他终于能够肯定,眼前正在恭恭敬敬地站着的人是夕颜时,他仍觉得有些恍惚。
他早该知道,他戒不掉她。
打仗时无数个难眠的夜晚,他怨她对他的每一封家书置之不理;清醒后的每一个日日夜夜,他怪她对自己的生死不闻不问。可是如今,她只要站在这儿,轻轻说一句话,他所有的怨恨与委屈,所有的愤怒与绝望,都化作入骨的相思。是的,他想她,很想很想!就像当年她离开王府,他天天为她魂牵梦萦一般,就像他身在孝期却仍时时担心她参加选秀会被留牌子一般,就像他以为两人注定无缘每每悔恨懊恼一般……她早已是他生命的一部分,除非这颗心已经停止了跳动,不然他如何能不想她?
“你来了。”他强撑起身。“过来,坐到我身边。”
“嗯。”她老老实实地在他身侧坐定。“王爷刚才是要找宁若姐姐么?我来时并不曾看见她。”
“我知道。”黎轩说道。“她一早跟额娘进宫给太后请安去了,想是还没有回来。”
“哦。”怪不得。“王爷这几天觉着怎么样?疼得轻些了么?”
“好多了。”
“那就好。”她垂眸应着,也不多话。
她今天很好看,似是比他上次离家前最后一次见她,还要好看许多。他侧过头,正好可以看到她的侧脸。恍然想起来:其实早在许多年前,他就现她身上这种奇怪的特质。
那时候,说起瑞王府两位外姓的格格,谁不知道黎轩有个姨家表妹,生得倾世之色,绝世之姿。便是他许多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也时常对他流露出惊羡之情——那样的美人,原不是谁都能有机会遇上,更何况是在自己家里,天天朝夕相对。只是旁人每次提起,黎轩听在耳朵里,顶多云淡风轻地笑笑,从不多嘴附和一句。别人只道他是近水楼台,心中得意,却不知他其实另有一番心思。
宁若自然是美的,大家的眼光也自然是对的,只是他们却都不知道夕颜的好处。宁若的美丽,太过强烈,让人过目不忘,所以才被人津津乐道。夕颜却正好相反,她的美很安静,就像一株慢慢生长的名花,眼见它一天天长大,一点点绽放,更让人欣喜若狂。他那时总有种感觉,今天的她似乎比前几天好看,待到再过几日,又会觉她竟比今日还要好看。他曾为这个现窃喜不已:她的美好,就只有他一个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