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菲回到莲花村的这一个多月,倒是和张静打过几个照面。
没见到她,她都是背着书包,赶着一群羊去山上。
凌菲知道她是打算复读,只是她家里不同意,不肯出学费,反而逼着她天天出来放羊。
或许对于在城市长大的孩子来说,会觉得这种事情不可思议。张静都已经19岁了,完全可以出去打工挣钱,为什么要听凭她父母的摆布?
凌菲也是从山村里出去的,她再明白张静的感觉不过了。
对他们这种山里出来的孩子来说,外面的世界太大了,大到他们无所适从。他们敏感而自卑,憧憬而胆怯,从大山里走出去就是无所适从。
一个最简单的问题,身无分文的张静该怎么离开这个封闭的山村?离开了山村,她吃什么,住哪里?工作又是那么好找的吗?
工资不够的话,挣不到复读的学费,她连学校都回不去了,家里的关系也闹掰了,她该怎么活下去?继续打工吗?
有的时候,凌菲站在山头上,便会看到一边放羊,一边看书或者发呆的张静,那孤独的背影,好像她遭到了全世界的背叛。
对凌菲来说,资助一个张静上大学或者复读都是再简单不过的事,可是张静背后还有一个家庭。
就张静的父母,不用怀疑,凌菲前脚把钱给了张静,她爸妈后脚就能抢过去,留着给儿子用。
秦川说得没错,救急不救穷,如果张静自己不反抗,就算凌菲帮了她,她以后也会是个扶弟魔。而他们一家,也会顺势赖上凌菲。
凌菲不想给自己找麻烦,但每次看到张静那双隐忍而近乎绝望的眼睛,又有些不忍。
凌菲是幸运的。虽然大环境不好,但她爸妈对她挺好的。而且她是独生女,享有父母全部的爱。但是很多年幼时的小伙伴,却没有她这么好运。
那个时候的她,亲眼见证太多被迫退学的女同学,有些关系还很不错。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到现在都还深刻地印在她的骨子里。
等到人都已经靠近了羊圈,凌菲这才扯出一抹笑,彬彬有礼地打招呼:“红英婶子。”
停下脚步后,罗红英才放开了女儿的手,叉着腰,气势汹汹地看着凌菲:“凌菲啊,这么晚了,还守着羊圈啊!”
来者不善,凌菲的措辞便谨慎了起来:“嗯,刚好今天有空,就过来看看。然后发现我们家羊圈多了几只不属于我们家的羊,正准备让我这两位朋友去请村长过来,看看是谁家的羊。这不刚要去,就看到你们过来了。对了,你们怎么突然跑到山上来了?”
果然,凌菲这话一说,罗红英的表情便有了明显变化,似乎是没有料到凌菲竟然先下手为强了,堵了她的路。
紧跟而来的,是罗红英的男人张志峰。他毕竟是看着凌菲长大的,言语间也就不像自家老婆那么不客气:“凌菲啊,你们家多出来的那几只羊,应该是我们家的。我们这个时候来山上,就是家里丢了羊,这才叫了人一起出来找。”
凌菲问:“你们家是丢了几只羊啊?”
他们站定的地方,距离羊圈还有一段距离。凌菲又叫人将羊圈修得比较高,从这里看过去,根本就看不清楚里面的情况。
张志峰支吾了一会,才说:“一只。”
不是说几只羊吗?怎么又变成了一只?
凌菲面上带着笑,也不戳破:“这样啊!那看来还有别家的羊也跑到我家来了。这样吧,我还是让人去通知村长过来处理吧!”
说着,便招手唤来了余理。
原本就紧跟着她,一脸警惕的余理,得了命令,扭头就跑。
凌菲让他快去快回,他果然很快,没一会儿就将村长给拽来了。
跑了这么一段路,体力好的余理大气都不用喘一口,被他强行拽着跑的村长张长军,却险些跑断了气。停下脚步后,差点就倒在了地上。
还是凌菲递了个眼色,余理才想起来去扶他。
凌菲包地的事情,是张长军一手促成的。当然,他也没少从中获利。别的不说,光是凌菲为了感谢他的辛苦奔波,送给他的那两万块钱和一对好酒,这种麻烦他也该帮忙处理。
果然,张长军缓过气来之后,立马就将这事揽了过去。
村里谁家有几只羊,几只鸡,就算他不一定清楚,左邻右舍地打听一下也就知道了。不像凌菲似的,因为不清楚,有面临被讹诈的风险。
不是凌菲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实在是刚刚罗红英夫妻的态度,让她不得不多想。
事实上,她的确没有多想。
找回了自家丢失的一只羊的罗红英夫妻,没有丝毫高兴的样子。
尤其是罗红英,转头就是一巴掌甩在了女儿脸上:“没用的东西,叫你看几只羊都看不住。成天就知道抱着书。读书能当饭吃吗?那个专科你要是不想读,那就别读了,跟你表姐出去打工去。”
张静原本就偏黑的脸颊上,立马多了一道五指印。她双眼噙着泪,咬着牙强忍。
或许是这么多年来,早就习惯了。她低下头,看都不愿看她的父母一眼,也没有一句辩解。
顿时看得心头闷得慌,但她一个外人,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眼睁睁看着张静被她妈又是推搡又是骂着地离开。
她是真的想不通,罗红英自己也是女人,怎么就对同为女人的自己的亲生女儿这么恶毒呢?
就在凌菲朝着罗红英的背影投射愤怒的视线时,罗红英突然一个趔趄,莫名其妙的,整个人扑倒在了地上,摔了个狗吃屎,骂骂咧咧的声音也消失不见。
张静和张志峰妇女见了,也只是很冷漠地看着,连去扶她一下都没有。
也就在这个时候,罗红英16岁的小儿子张望骑着单车过来了。
凌菲以为他会去扶自己的亲妈一把,毕竟罗红英对他这个儿子那可真是捧在手心里疼着的。
结果张望只是隔着老远地朝着她喊:“妈,给我100块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