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千金的闺房中,江秀丽一直睁着眼睛,等待着颁玉的到来。
“咚——咚!咚!”三更的打更声刚落,房门吱呀一声,慢慢推开。
江秀丽隔着床幔向房门口望过去:“女先生,是你吗?”
黑暗中,有人掐着嗓子,细声细气道:“是啊——”
可能因为紧张,江秀丽并没有听出这声音的诡异之处,怯生生道:“我未睡,女先生是答应要帮我了吗?你近前来吧,需要我做什么呢?”
好久,没听到脚步声。
但江秀丽感觉到,黑暗中似乎有什么东西离她越来越近。
她大睁着眼睛,紧紧盯着床幔。
床幔上多出了一道淡淡的影子,看不分明。
等那东西离得近了,江秀丽才惊觉到,那影子并非颁玉。
影子佝偻着背,梳着背头,像个矮小的老太太。
顿时,江秀丽心一提,血堵在嗓子口,恐惧让她发不出声音来,只一味的颤抖。
她把自己紧紧裹在床被中,闭上了眼睛,口中念着:“求镜修上神护佑,求镜修上神护佑!邪祟退散,邪祟退散!”
那东西“桀桀”笑了起来,像乌鸦夜哭之声。
“好孩子,我来完成你的心愿。”那东西说道。
床幔轻启一条缝隙,一团黑影扑向床上的江秀丽,被团儿剧烈的挣扎了起来,不久之后,江秀丽浑身痉挛着,四肢夸张的扭曲,双眼血亮,她张开嘴,发出“嘶嘶——”的叫声。
好半晌,江秀丽平静了下来,面无表情,身体僵直落下,平躺在床上。
床幔垂下,一切归于平静。
突然,躺在床上的相府千金睁开了眼,整个人的神态已然大变。
她噙着邪笑,翻来覆去,满意的看着自己的手,嘻嘻道:“啊呀,好事,不能总让姐姐占了去。姐姐可以,妹妹自然也可以。”
她坐起身,细嫩的双手理了理云鬓,媚态十足地站起身来,一步一扭,走出闺房。
相府内院两旁悬挂的灯忽而都变成了血红『色』,在妖风中摇动,映的她脚下的路,身上穿的罗裙,如同被鲜血浸染。
她沿着这血路行着,渐渐的,相府不见了,路两旁只有一堆堆白骨,仿佛追债的,看见她,都缓缓地将头扭向她,咯吱咯吱跟在她身后爬动着。
路的尽头,是灯火通明的楚王宫,孤零零坐落在白骨森森的骷髅山上。
那楚王宫内,年轻的少年皇帝形如骷髅,双眼深陷,远看如同两只黑洞。他的脸皮耷拉在骨头上,脸上还挂着痴笑。
一只巨大的蜘蛛妖,人脸妖身,正在他面前吐着白丝,将几个形容姣好的宫娥缠住吞噬。
那年轻的皇帝却还拍着手,沉浸在幻象中,嘴里不住地说道:“好,杀得好,杀的真漂亮!把朕的笔取来!朕要蘸血作画,送给我的爱妃!”
“江秀丽”款款走入王宫,媚声说道:“姐姐,我来迟了。”
那蜘蛛妖转过身,脸俨然是江晴茹的脸。
她不悦道:“你怎么来了?我不是吩咐过,事不能做绝,死一个留一个,凡人懦弱,只要给他们留了后,到了冥界,他们自然不会告你的状,在因果债上记你一笔。”
“江秀丽”的手指绕着头发。
“呵……姐姐说笑了,如今琼华都不在了,谁还会记咱们的因果债?”她道,“同是蛛精,姐姐莫不是想自己独吞这楚国皇帝身上昌隆的福运吧?”
蜘蛛妖:“回去,就是附身,也要找个别的。相府不能再动……”
“怕什么!”江秀丽恼了,“且不说这女子的心愿就是入宫伺候皇帝,姐姐又不是不知,她们也是抢了大昭人的命,若说因果债,她们难道就清清白白吗?大家既然都有罪债在身,她占了别人的,我占了她的,不就是两抵吗?”
蜘蛛妖沉『吟』片刻,道:“也罢。那我让这皇帝写个诏书,让你也嫁进来吧。”
江秀丽见自己也可日日夜夜吸食皇帝气运,开开心心学着人类给蜘蛛妖福了福身,娇笑道:“多谢姐姐。姐姐还说什么给她们家留后,我看啊,明日旨意一下,她们那爹娘,指不定要开心的背过气去,哪里管女儿是人是妖,能入宫给他们挣来金银钱两十年虚名就好,凡人可最会卖儿卖女。”
蜘蛛妖动了动细长的蛛手,说道:“你先回去,出嫁前,不要再附身,让这姑娘开开心心嫁来,就当完了心愿,我们身上的因果罪债也能少背一些。虽说琼华不在了,但天地早晚要算账,我们时日还长,千万不要为了一口气运,搭了命。”
“是。”
颁玉本打算今晚到相府去看一看江秀丽,但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于是,她排了江秀丽的生辰八字,用凡人的办法看了她的命轨。
“果然……不是她的。”颁玉托着下巴,百思不得其解。
衔苍淡淡看了一眼,说道:“这生辰,命主本来应该是东边出生,靠水而居,劳作一生,十五出嫁,三十命终。”
颁玉:“是吧!怎么看也不是相府千金的命!”
小魔君也过来凑热闹,只是背着手看了好一会儿,也没看出名堂。
“跟她现在完全不同。”颁玉说,“就像生错了人一样。”
“你打算如何?”
“我打算找一找那个被她顶了命的可怜姑娘。”
小魔君:“你能找到?”
颁玉抓了一把桃花瓣,说道:“我来问问,似乎只要问对了,这天底下,就没有我找不到的人。”
桃花瓣抛向半空,颁玉手心燃起一簇赤红的火。
“相府千金江秀丽。”她垂目说道,“『乱』世妖鬼横行,凡人命盘错位,如今我奉桃花一朵,可否问正道在何方?”
桃花纷纷落下,触颁玉化为桃花火焰,幽幽飘『荡』着,在颁玉身后绕成一火红日轮。
小魔君眨了眨眼,第一次见这种奇观,惊叹不已。
待那日轮渐渐黯淡下去后,颁玉才睁开眼睛,抬手指向花街方向。
“正主在花街。”
衔苍愣了一愣,看向小魔君:“辞吾,你留下看家。”
小魔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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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都花街依然热闹非凡,颁玉从容游走在花街柳巷,身后衔苍默默跟着。
颁玉凭感觉,在一处半旧的花楼后徘徊了许久,之后确定了:“人就在这里,我们进去看看。”
她有神通,进这花楼走的路,半个人都没碰到。
衔苍跟着她七转八转,来到了花楼最底下最阴暗的一个角落。
这里仿佛与地面上是两个世界,刚踏进去,阵阵恶臭便迎面砸来。
颁玉皱了皱眉,衔苍从袖筒中『摸』出一枚夜明珠,为她照着脚下的路。
颁玉这才看见,此处,是花楼的私牢,窄道两旁是阴暗『潮』湿的监牢,关着几个瘦小可怜的年轻女子。
她们相互依偎着取暖,看到夜明珠的微光,瞳孔皆是一缩,惊恐地蜷缩着身体,低下头去。
颁玉:“她们为何被锁在这里?”
衔苍沉默了好久,淡淡回答:“她们都是大昭的女儿。”
颁玉:“怎么看出来的?”
衔苍:“我凭气息,就能识出。凡人……则是脱了她们的衣裳,看她们心口的胎记。”
“胎记?”
“百年前,琼华上神殒身后,大昭人的心口都多了一处桃花胎记,从此以后,但凡是大昭的血脉,心口必然会有此形状的胎记。”
颁玉轻轻吸了口气。
衔苍弯下腰,轻轻敲了敲牢门:“你们……要跟我回魔界吗?那里有你们的族人,他们不会欺辱你们。”
女孩子们呆愣愣望着衔苍,却不敢点头。
衔苍问颁玉:“你要找的那个女孩子,可在这里?”
颁玉看了一圈,指着最前面,仿佛是在保护身后姐妹们的大眼睛女孩子。
“是她。”颁玉说。
颁玉蹲下身,伸出手,轻声说道:“别怕,把手给我。”
那个女孩子慢慢伸出手,满是血污的手轻轻握住了颁玉白皙的手指。
颁玉触碰到她的瞬间,就知道,这女孩子,应生在将相之家,一生富足无忧。
“果然,错了。”颁玉说道,“而且……”
她松开手,又向另一个女孩儿伸出手:“来,把你的手也给我。”
颁玉一个个握过去,而这些女孩子,都应人生平顺。最长寿的,九十命终。甚至还有个姑娘,命星璀璨,七星照耀,若是读书,大可做一位名垂青史的女官。
可她们现在,皆落入这炼狱泥沼中,眉心个个浮出死气,怕是颁玉再来晚些,她们就要丧命于此了。
“她们的命,都不见了。”颁玉道,“一个两个也就罢了,『乱』世天地会出差错。可如今有这么多命运倒悬,气运颠倒的,这应该不是『乱』世的原因。”
衔苍问道:“你怎么看?”
颁玉:“我在想一个问题,我昨晚忽略的一个问题。”
衔苍:“偷命。”
“是。”颁玉说,“相府的千金,如何知道偷命这个说法?通常想要个好姻缘的,也都是来问我命里有无有,可她开口却问我,能不能帮她偷命。那也就是说……”
衔苍接道:“她知道命与气运能偷,也可以偷。”
“是。”
颁玉说道:“看来有必要去一趟相府了。我估计,丞相和丞相夫人,恐怕也……”
衔苍召来了辞吾。
小魔君:“怎么?说不让我来的是你,现在召我来干活的还是你……”
“你把这些姑娘,带回家去吧。”衔苍把骨鞭交给他,并嘱咐道,“早去早回,办完差就回来,不要半路拐道。”
辞吾本来一脸不耐烦,等见了这些抖成一团的凡人女子,立刻神情严肃的点了点头。
“知道了。”小魔君接过骨鞭,骨鞭如烟云舒展,卷起了那几个可怜姑娘。
小魔君一边骂着白镜修放纵凡人作恶,残害大昭旧民,一边提着那些姑娘,遁向魔界。
颁玉与衔苍又来到相府门前。
衔苍抬头看向笼罩在相府之上的夜云。
“妖云?”颁玉远山眉一蹙。
衔苍:“相府有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