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夏哈哈一笑:“我喜欢这个名字。”
林知夏在地毯上找到了一只电子老鼠——这是特制的猫玩具。她按动遥控器,老鼠就在房间里绕着圈跑动。那只猫跳出了窝,开始扑老鼠,林知夏跟着猫咪走了两步。江逾白仍然背对着她,坐在地上,漫不经心地看着猫追老鼠。他就像一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
从小到大,他总爱摆出一副冷静自持的样子。
他会不会炸毛呢?
林知夏玩心乍起。
她跪坐在江逾白的身后,凑到他的耳边,呼吸间的气流轻轻擦过他的耳尖。肉眼可见,他的脊骨僵硬地挺直,耳根也稍微有些浅红,可他还是恪守着一贯的风范,没有开口讲话。
林知夏的胆子变得更大。
她双手攀住他的肩膀,又向前挪动半寸距离,轻声问他:“你为什么不敢回头看我?”
江逾白反问她:“你为什么离我这么近?”
“不可以吗?”林知夏质问他。
“当然可以。”江逾白诚恳地说。他大大方方地邀请她:“你再靠近一点。”他抬起右手,拍了拍自己的左肩:“你可以……靠在我的肩上。”
林知夏和江逾白相识了六年多,江逾白从未对她流露出一丁点攻击性。他温和、善良、正直、有耐心,非常尊重她。他提供了源源不断的安全感。或者,更准确地说,在林知夏的世界里,“江逾白”三个字就等于安全感。
林知夏从心所欲,轻轻地倚靠着他的肩膀,诚实地描述自己的感受:“好奇怪,我最近才发现,我离你越近,就越觉得快乐。”
快乐?
江逾白反复品味这一个词组。
他心头有什么东西,正要破土而出,发芽拔苗,长成一棵参天大树。
林知夏的身上有一种浅淡的草莓香气,那香味清冽又甘甜,侵蚀在思维的最深处。而她对此一无所知。她还附在他耳边说:“我回答了你的问题,可是,你又不跟我讲话了。”
这声音绵绵密密,蛊惑又纯真,像一条软纱,缠紧了他的心跳,绕得他胸膛起伏,还有点喘不上气。他一个刚开窍不久的少年人,哪里经历过这种架势。他没料到林知夏表达亲近的方式如此直接。刚才他开玩笑般地,让她枕着他的肩膀,她竟然照做不误。
他多想亲口问她——你喜不喜欢我?又怕他把这句话讲出来,他和林知夏的友情就走到了终点。
去年的五月到八月,林知夏对他的冷处理,让他始终记忆犹新、引以为戒。
江逾白坚定地相信,天才的脑回路,和正常人不同。
他要站在林知夏的角度思考,从她的视野探索世界。那么,林知夏给他的定位,就是一个陪伴她多年,了解她,支持她,偶尔与她有思想共鸣的好朋友。
他理清了思路,低声问:“你想说什么?我在听你讲话。”
林知夏反问:“什么话都能说吗?”
“当然,”江逾白从容不迫地说,“我们做了七年朋友,交换了七本日记。我是你的观察对象。你在我面前,别拘束自己。”
江逾白猜测,林知夏会和他聊起“小组合作”的理念。今天在咖啡厅,贺尚卿的言行值得深思、值得细品。江逾白学过不少团队管理的策略,他准备把那些知识,全部传授给林知夏。
他正在默默打着腹稿,林知夏深吸一口气,悄声说:“我喜欢你身上的味道。”语毕,她模仿那只布偶猫,靠在他的肩上撒娇般地蹭了一下。
江逾白停止呼吸。他感觉自己快被她杀掉了。
“你要和我一直做朋友。”林知夏下定结论。
这句话又把江逾白拉回了现实。
江逾白坐得端正,从没回过头,林知夏坐在他的背后,看不见他的神情。
林知夏发现,江逾白的耳朵不红了,脊背依然挺拔。他的姿态闲适,好淡定、好平静,再没有别的反应。林知夏松手放开了他,扭头又去摸小猫了。
江逾白静默无声地倒在地上。
林知夏被他吓了一跳:“江逾白,你怎么了?”
江逾白偏过脸,与她对视片刻,应道:“没事。”
江逾白第一次为自己喜欢的女生提供可以倚靠的肩膀,他还没习惯,要缓一缓。他在柔软的地毯上平躺,又过了几秒钟,他站起来,邀请林知夏和他去花园散步。
前段时间,江逾白买了两匹黑马,养在后院的马厩里。林知夏从没骑过马,江逾白怕她不适应,没敢带她上马,只和她一起牵着缰绳遛弯。碧影交织的花园中,他们像平常一样谈天说地,谈笑风生,中午又在餐厅里共进午餐,下午还去另一个房间里玩“林江”机器人。直到这天傍晚时分,江逾白才把林知夏送回大学校园,两人在学校门口挥手作别。
对江逾白而言,这一天,几乎是完美的一天。
林知夏的心情也很不错。
当晚,她在《人类观察日记》中写道:“今天是2010年3月13日,我又去了江逾白的家,他现在有两种宠物,小猫和小马,非常可爱。我觉得,江逾白比小动物更可爱……”
每年的十二月,林知夏都会把本年度的《人类观察日记》送给江逾白。她逐渐放弃了《人类观察日记》的初衷,将它当成了一本普通的日记,简单地记录今天的所见所闻——她知道,江逾白会是她唯一的读者。她因为有这样一位读者而倍感满足,仿佛一切琐碎的感触都有人倾听、有人理解。
林知夏的最后一行字是:“明天的北美学术交流会上,我能见到韦若星学姐……”
这位名叫“韦若星”的学姐,毕业于省立一中,高三就出国了。目前,她正在美国加州的一所大学攻读博士学位,她本科期间发表的论文就引发了业内人士的关注。
林知夏记得,省城的那家名为《晨间早报》的报纸,曾经采访过韦若星,报社记者拟定的标题是——“强中自有强中手!省立一中的美女学霸!”
在那份报纸上,韦若星自我介绍道,她的名字来源于一句诗“芙蓉增敷,晔若星罗”。
林知夏觉得,韦若星的名字起得很不错。
林知夏从没把韦若星和谭千澈学长联系在一起。
省立一中的校园内,也没有流传他们两个人的恋爱史。如果不是杨术文无意中揭露了谭千澈的老底,林知夏根本不会相信,谭千澈和他的初恋女友谈了好几年没分手。
“北美学术交流会”将在周一正式召开。不过,韦若星一行人在周日上午就抵达了北京。当天下午,韦若星跟随她的老师走进校园,接受了相关工作人员的接待。
第90章 多情总被无情恼
林知夏作为量子计算实验室的一员,主动承担了接待工作。当她见到韦若星,她立刻跑了过去,自我介绍道:“学姐你好,我叫林知夏,我是省立一中的毕业生,现在正在读大二。”
韦若星冲她一笑:“你好啊,小学妹。”
林知夏开心地回应道:“学姐。”
韦若星专攻“量子算法”领域。她在本科阶段修完了数学和计算机的双学位。本科毕业之后,韦若星还在IBM公司工作了一年,这才返回了学术界,成为知名教授Jeffy的学生。
林知夏读过Jeffy的所有论文和出版书籍。她了解韦若星的研究内容。她和韦若星讨论了几句,韦若星就对她刮目相看:“你真是大二的学生?”
林知夏点了点头:“我今年十五岁,我跳级了。”
韦若星惊讶地说:“小学妹好聪明。”
学校为Jeffy教授一行人安排了一场欢迎晚宴。物理学院的不少老师和同学都出席了本次宴会。Jeffy的座位紧挨着谷立凯,他们二人相谈甚欢。
宽敞的餐厅内,灯光耀亮,气氛融洽。
在这样的正式场合,所有男老师和男同学都是一身西装革履,谭千澈也不例外。
今晚的谭千澈穿了一套黑色西服,内搭一件白色衬衣。他扣紧了最上面一颗扣子,领带扎得严严实实,很有一种斯文禁欲的意味。
谭千澈像是变了一个人。他微皱着眉头,不常说话,时不时看向韦若星,然而对方连一个眼神都没施舍给他。
杨术文观望了一段时间,感慨道:“你别苦巴巴地瞅着她了,你不就是想和她讲话吗?听我的,你去求一求林知夏。林知夏跟韦若星聊得来,你看韦若星笑得多开心啊。”
谭千澈沉重地叹了一声:“林知夏怎么整天黏着女博士。”
杨术文试着分析道:“哎,林知夏多会喊人,学姐长,学姐短的。你别郁闷,她和韦若星搞好关系,帮你说两句好话……”
谭千澈没作声。他端起酒杯,饮下一口红酒。
酒水从杯沿洒出来,溅上了他的西装裤。
这套西装刚买不久,花了一万多块钱,谭千澈稍微有些心疼。
他攥着餐巾纸,缓慢地擦拭着腿上的污渍,恍惚中想起来十六岁那年,他和韦若星都在省立一中的竞赛班念书。那天傍晚,天色渐渐黯淡,他在教室里给她补习功课,她把手搭在了他的腿上。她笑起来很美,夕阳知道,晚霞知道,他也知道。
可他无力改变现实。
高三那年,韦若星决定出国。
她把他叫到学校,要和他分手。他那时也年轻,才十八岁,心高气傲,不仅没流露出半点不舍,还对她说了狠话。
他说,韦若星的竞赛金牌,是靠他补习补出来的。他真诚地祝福韦若星,能在国外的学校跟上课程进度,再也不会有第二个男生愿意像他一样倾尽全力地帮助她。
如今回想起那段话,谭千澈尴尬得头皮发麻。
怪谁呢?
只能怪他自己。
他当时还是个处男,脾气大,经验少,不懂得沟通的技巧。
谭千澈一边反思,一边品尝着红酒。他眼角的余光落在林知夏身上。
林知夏正在和韦若星讨论量子算法。
韦若星的最新一篇论文牵涉到了“Shor大数分解”。林知夏攥着一根筷子,在桌布上写了一个函数。依照“Shor大数分解”的步骤,她计算出了模指函数的周期。她说:“我用Python写出了QFT线路,做成了开源package。学姐,你看一看我做的开源package,不止这一种算法。”
所谓“开源package”,指的是公开的功能代码。
韦若星答应道:“好啊,我去哪儿看?”
“现在看吗?”林知夏认真思索道,“你可以跟我回寝室,或者去机房,我们找一个有电脑的地方。”
韦若星瞥了一眼谭千澈。
谭千澈的酒杯空空如也,两根手指夹住了高脚杯的杯身,银框眼镜的边缘微微发亮,飘游的目光刚好和她对上。
她很想逃离今晚的宴会,干脆说道:“好,我们走吧,林知夏。”
林知夏以为学姐对她的代码充满了兴趣。
太好了!
她的思路得到了学姐的肯定!
她想模拟一种量子编程语言,在互联网上开源,供给所有人使用。俗话说得好,人多力量大,研究量子算法的学者越多,这个领域的发展速度就会越快。
林知夏和她的导师打了一声招呼。她牵起韦若星的手,光明正大地走出了宴会厅。
就这样,林知夏拐跑了初次见面的学姐。
韦学姐穿了一条驼色连衣裙,外罩一件长款风衣,脖子上系着巴宝莉的格子围巾。她皮肤雪白,妆容素净,五官明丽秀美,从骨子里散发出文静清高的气质。
韦若星的神态与洛樱有些相似,她们二人性格却不太一样。洛樱是外柔内刚、绵里藏针,韦若星则是外柔内柔、表里如一。
林知夏在心中赞叹,省立一中的学姐们真是各有各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