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含觉得这样不妥。
既然晋陵长公主在城里,天子大可宣她进宫,细细地和她说这件事,这样急匆匆地派了他去问,像是怀疑她似的。
若是因此引起晋陵长公主的不满就不好了。
可他也知道,夏侯有义这个天子当得是多么的不容易。
见到了晋陵长公主大不了说话委婉些好了!
章含心疼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少年天子,还是恭敬地应下了。
夏侯有义松了口气。
章含立刻赶往郑府。
两天内两次到访,夏侯虞就是不经心也看出章含这是找她有事了。
她不是个为难别人的性子,单独见了章含。
章含很是感慨。
外人都说当朝的天子懦弱无能,当朝的公主蛮横跋扈,夏侯有义却自幼聪慧过人,晋陵长公主的和风细雨,温柔体贴,又有谁知道呢?
他的表情就不由地柔和下来,寒暄了几句,就把萧桓无旨北伐的事告诉了夏侯虞。
夏侯虞好不容易才压住心底的惊愕,没有在章含面前流露出异样的神色。
前世,人人都告诉她萧桓有不臣之心。
但当时萧桓已是大司马,当朝数一数二的权臣,不往前走,就会被人推下来落入悬崖。她总认为他是不得己。
如今看来,萧桓早怀异志。
小时候她在武宗皇帝的听政殿玩耍时,听到卢渊对武宗皇帝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话突然间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她是什么时候听说的这句话?
夏侯虞已经不记得了。
但当时的感觉她还记得很清楚。
就像文宣皇后告诉她,除了夏侯有道,宫里其他的孩子都没有资格做她的弟妹,是外人一样。
萧桓,是不是早也和他的祖先一样,对她们这些北边而来,夺了他们赖以生存的土地和江河的外人恨之入骨呢?
夏侯虞一时间有些坐立不安来。
她笑着对章含道:“多半是怕引起大将军的猜疑。你也知道,都督因为弹劾卢淮被大将军在私底下骂了好几通了。”
这倒是真的!
估计卢渊是想把自己的态度传到萧桓的耳朵里去,并没有藏着掖着。
章含的神情松懈下来。
夏侯有义手中没有实权,全靠谢丹阳和郑芬、萧桓等人撑着。若是谢丹阳等人放弃支持夏侯有义,他说不定真成了个连自己生死都没有办法掌握的傀儡皇帝了。
俩人又说了半天的闲话,章含这才满心欢喜似的离开了郑府。
可等到他上了犊车,想到朝廷这么多年来生的事,面色还是不由地变得凝重。
夏侯虞却想着萧桓的事,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就连崔氏约她去永宁寺赏红叶她都没有什么兴致。
“去吧!去吧!”崔氏笑盈盈地怂恿着她,“秋高气爽的,出去走走,你的心情也会好一点的。”说完,她无意地道,“我娘家的几个嫂嫂和侄女也会一同前去。正好可以陪着你说说话。”
夏侯虞端着茶盅的手一僵。
现在最想见她的恐怕是崔七娘子的母亲或者是崔七娘子本人吧!
意识到这一点,她就更觉得无趣了。
她道:“过两天尚书台的人会来商量我先帝上山之事,我没心情出去玩。既然舅母约了娘家的人,我就先回去好了。等哪天得了闲,再来拜访您。”
崔氏不免懊恼自己说错了话,也不好再留在夏侯虞,用过晚膳,就送她出了门。
夏侯虞的庄园离建康城不算远。出了城最多一个时辰的路程就到了。
秋天晚上,起了雾。
白茫茫的一片。
夏侯虞靠在车壁上,透过轻绡望着车外昏黄的灯笼,一时间不知道哪里才是自己的根,哪里才是自己的落脚处。
她茫然地问随车的阿良:“还有多长时间才到庄园?”
阿良忙探出头去问了一声随行的部曲,回禀道:“长公主,还有半个时辰。”
也就是说,路只走了一半。
夏侯虞懒懒地颌。
远处隐约传来兵器交击的声音。
原本夏侯虞要晚上赶回庄园尹平就觉得不妥,现在听到这样的声音,犊车立刻停了下来,原本护着夏侯虞的部曲此时全都团团把她围住,尹平的刀更是已经出了鞘,警惕地吩咐其中一个身材十分高大的部曲:“你带着几人去看看。若是情况不对,不要和对方多做纠缠,立刻吹了鸟哨告诉我们。”
那部曲点头,带了几个和他身材差不多的高大汉子消失在浓雾间。
夏侯虞非常后悔。
她就不应该任性,在郑府留一宿又如何,她若是心里不高兴,还可以到长公主府去住,何苦这个时候赶路。
最怕是她身边的人因为她这个任性的决定而丢了性命。
她不由坐直了身子骨,紧张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受了她的影响,犊车内外都很紧张。
不一会,远处传来她部曲的高声喝斥,却并没有吹响鸟哨。
尹平长吁了口气,又吩咐身边的几个人:“你们去看看!”
几个人躬身应是,脚步轻盈地走了过去。
尹平忙向夏侯虞禀道:“姚二几个遇到了对手,但人数不多,取胜困难,我派了人去增援,应该很快就清楚前面生了什么事。”
夏侯虞点头,心头也是一松。
他们等了大约两刻钟的功夫,姚二拖着个人走了过来。
他朝夏侯虞和尹平行礼,道:“长公主,这个人说他在追缴逃奴,可我看他比那逃奴好不到哪里去,就把两个人都带来了。”
夏侯虞让人卷了车帘。
被姚二揪着衣领的是个羯人。褐色的卷,肤白眼绿,穿着姜黄色粗布胡服,手掌宽大,手上全是伤痕,以她有限的见识,觉得这个人肯定练过兵器。
再看姚二身后,跟着个瘦小的身影,年纪不过七、八岁的样子,乌黑的头,雪白的皮肤,分明的五官,黑得不太纯粹的眼睛里迸射着倔强、恨意、不屈。
夏侯虞抚额。
她和阿褐居然就猝不及防地见面了。
她以为她得小心翼翼地算着前世的日子,才能见到他。
可命运就是这样的奇怪。
兜兜转转的,他们还是碰到了。
不过前世他守在一个妇人面前,为了维护那个妇人被别的小子抠打,他的眼睛里也是这样迸射着倔强、恨意和不屈。
“你叫什么名字?”夏侯虞苦笑,问阿褐,“怎么会被人追逮?”
阿褐抿着嘴,防备地望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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