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烈见冬麦问起来,也就说了自己打算找公社看看供应树苗的事。
冬麦听了有些疑惑,想着公社里的人都是吃公家饭的人,跑过去找上人家,一个平头老百姓,人家能搭理吗?
沈烈笑道:“我就厚着脸皮上门,他们不好不理我,他们要采购树苗,采购多少,什么时候采购,我都打听清楚了,既然他们要买树苗,我把我这边树苗的样品和价格往那里一摆,他们非采购别的,就得说出一个道道来,看看谁的更好,谁的更便宜,谁能把这事给计划得更好,大家摆出来公开竞争好了,这叫招标。”
冬麦听沈烈这话,意外地看着他。
冬麦自己的哥哥其实也挺能耐的,十里八村,他谁都不怕,但那也就是在乡下逞能,进了人家公社派出所,平时还不是得小心翼翼,那都是百姓眼里的官老爷,如果不是被逼急了,谁敢得罪?但是沈烈那话里,他口气还挺大,和普通他们这种老百姓不太一样。
沈烈看出冬麦的意思,便和她解释。
原来沈烈退伍后,按照安置政策,是由陵城武装部安置领导小组来接收,安置原则是哪里来的就哪里去,非农业户口退伍军人实行系统分配任务包干制,而像沈烈这种农业户口的,原则上是回农村,不过沈烈在部队立过功,对于他这种,就有特殊政策,被介绍到了军地两用介绍所,介绍所便将沈烈的安置任务分配到了公社里,公社里给沈烈安排了一个发报员的工作,一个月六十块钱,负责蹲守在山里,遇到山洪汛情及时发布通知,那就得一天到晚守着,不能出来。
“本来我身上带着功,可以安置正式工作,吃铁饭碗,不过那个名额被人家占了,他们说先给我安置一个临时工,就让我去山里当发报员。”
冬麦一听:“怎么能这样!”
沈烈抬眼看她,她说这话的时候,特真情实感,他便笑了:”其实这个工作干两年,请请客找找关系,估计也能转正,不过没意思,那活儿干到死也就是在山里熬着。”
他不愿意接受那工作,公社里也没别的带编制工作给他,只好先把他挂在那里,择机待用。
他来过几次公社,人头也都熟了,现在他过来公社,就是找财粮员,应该是陆靖安的上司,来谈这次树苗采购的事,想把这个买卖拿到手。
冬麦听他这么讲,听了后,倒是意外:“其实如果干两年就成正式工,那挺好的啊!”
毕竟农村人和吃公家饭的就是不一样。
沈烈:“天天闷山里出不来,一辈子也就那样,没意思,一天到晚看到的就那么几个人,那才是连媳妇都娶不上了!”
他这么说,冬麦愣了下,心想原来他不想守在山里是为了娶媳妇。
沈烈知道她认真了,这才收敛了笑,解释道:“现在国家要改革开放,留给我们的机会很多,那个工作就算以后转成正式的,也没什么前途,就是当一个发报员熬着,熬一辈子。”
冬麦恍悟,恍悟过后,想起之前林荣棠提起他补贴的事,又忍不住好奇。
只是到底和他不熟,不好意思问罢了。
其实今天他和自己说这么多,也是没想到。
沈烈却看出来了:“你想问什么?”
冬麦犹豫了下:“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当初,当初我劝……”
沈烈没吭声,就那么看着她。
他的目光好像能看透人心,冬麦便心虚了,低声说:“算了我没什么好问的!”
这是人家的事,说到底她和沈烈不熟,还不到说这种话的地步,提起来,不过是戳人家伤心事罢了。
冬麦觉得自己傻,傻透了。
沈烈挑眉:“你是不是想问补助的六十块钱?”
冬麦断然否决:“没有!”
她声音有点太响亮,自己都被自己吓到了:“我就随口闲话而已,你不要在意,你不是还要去公社吗,赶紧去吧,我也得回家了!”
沈烈笑了笑,也就不说了,站在那里,看着冬麦赶着驴车匆忙离开,看了一会,才转身走进公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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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麦赶着驴车,走出老远后,才回头看了一眼,这个时候沈烈已经不见了,她也松了口气。
这次沈烈帮了自己大忙,帮自己捞鱼,说实在话,自己挣到的钱,倒是有一半得归功于人家。
冬麦心里感激,不过也就是感激而已,以后肯定是不可能有什么牵扯,不说别的,就说他是林荣棠的好兄弟,这以后见了其实也尴尬。
况且,冬麦想起那一天喝醉酒的事,还是不自在。
她也是被贪婪冲昏了头脑,人家给她捞鱼,她竟然真接受了,还高高兴兴地拿着,挣了钱,还和人家有说有笑的……
冬麦现在被风一吹,头脑特别清楚,她知道以后还是得远着他。
他人是很好,可林荣棠的朋友,终归是不能成为她的朋友。
这么想着,冬麦恰好见旁边集市上卖东西的,有小孩儿玩的拨浪鼓小汽车,还有塑料小手枪,冬麦想起小侄子满满总拿着家里树枝当手枪玩,便过去问了问,一个塑料手枪要七毛钱。
她觉得有些贵,犹豫了下,这时候恰好旁边有对母子,当娘的给孩子买了手枪,小孩高兴得只蹦跶,冬麦咬咬牙,买了。
买了手枪后,她又去旁边买了芝麻糖,小塑料袋装的无花果,还有鸡蛋糕,无花果是小侄子爱吃的,鸡蛋糕给爹娘吃。
她买了好大尼龙兜子,提着放在车上,赶着驴车准备回家,这时候就听到旁边自行车叮当响的声音,扭头一看,是孙红霞。
孙红霞满面春风,眉梢带着笑,一改之前的死气沉沉。
冬麦便想起林荣棠来了,孙红霞和林荣棠聊得还挺欢。
这事,怎么想怎么别扭啊。
孙红霞问起来冬麦的鱼汤买卖,冬麦说了,孙红霞倒是有些意外:“都卖了?五毛钱一碗?”
冬麦点头:“是,卖了九块钱。”
孙红霞眼睛顿时瞪大了,一天卖九块钱,一个月也小三百了,一年就是三千多,在农村,能有个一万收入就是万元户,冬麦一个没什么本事的离婚小媳妇,竟然能挣这些,很了不起了!
她羡慕地看着冬麦:“你这厨艺好,可真是沾光,挣这么多钱。”
冬麦因为林荣棠的事,已经不太想和孙红霞说话了。
她隐隐感觉到,孙红霞其实是想“勾搭”林荣棠,也许称不上勾搭,但至少孙红霞觉得林荣棠不错,已经把林荣棠纳为了“再婚选择”的范围。
他们成不成的,自己和孙红霞走得近了也尴尬。
孙红霞却没感觉到冬麦的冷淡,她好奇地问冬麦这鱼怎么弄的,到底怎么做,冬麦自然不好和她说是沈烈帮忙,便说是自己捞的,至于鱼怎么做,涉及自家秘方,当然不会外说,只捡不紧要的提了。
孙红霞自然感觉出冬麦并没对自己交底,这倒是也没啥,她自己可以琢磨,她开始琢磨着,冬麦能挣这么多,关键是弄到了鱼,自己如果去凿鱼拿去卖,岂不是也能挣钱?
这让孙红霞兴奋起来,她明天也得试试,河里的鱼是大家的,又不是冬麦自己的,冬麦可以去捞,自己也可以。
冬麦赶着驴车回到家,一进门就见村里徐婶子在,和人家打了招呼,徐婶子笑吟吟地看着冬麦,冬麦被她看得,莫名不自在。
这时候她哥也进屋了,黑着脸,她更加疑惑。
一时徐婶子走了,她娘胡金凤才说,原来是给她说亲的,说的是一个三十六的男人,前年死了女人,家里四个孩子,最小的才三岁。
胡金凤叹了口气:“说是你过去就不用生了,其实那户人家也行,男人是个老实人,就是年纪大点……又带着四个孩子,日子会辛苦。”
江春耕哼了声,脸色难看:“大了我妹十五岁呢,这是找男人还是找爹呢?”
冬麦笑了:“我倒不是嫌弃人家年纪大,不过四个孩子,这过去后就得当后娘,还不知道操持多少事,以后只能天天烧火做饭洗衣服了。”
江春耕:“人家不是找媳妇,是找大丫鬟伺候一家五口呢。”
胡金凤其实原本也舍不得女儿过去受罪,只不过现在三天两头,有人帮着介绍,都是年纪大的,都是带孩子的,她也只能听人家讲讲,现在看冬麦这么说,自然算了。
冬麦赶紧打开话茬,说起自己卖鱼汤的事,挣了九块钱呢,又把自己买的东西拿出来给大家看。
这个时候谢红妮恰好带着满满进屋了,冬麦便把塑料小手枪给满满玩,满满高兴疯了,拿着就往外跑,去给他的小伙伴显摆了。
谢红妮:“冬麦,你说你,花这个钱干嘛!”
冬麦:“今天挣了一点钱,让满满也跟着高兴高兴。”
胡金凤自然没想到这么顺利,江春耕也意外,冬麦又拿出来七块钱,当着大家伙的面给了胡金凤:“娘,这钱你收着吧!”
胡金凤看儿媳妇在旁边,就收起来:“行,那我收着。”
一家子自然高兴,也好奇,他们之前卖的时候没这么顺利,便问起来冬麦,冬麦便将自己怎么叫卖,怎么挑地儿,怎么让大家尝,都说了,大家自然是没想到,都夸冬麦能干。
晚上时候,哥嫂都离开了,胡金凤私底下又把那钱给冬麦了:“你自己拿着好了。”
冬麦没要:“娘,我现在吃家里,油盐酱醋都是钱,也没功夫去想,你去买就是了,我就吃个现成饭,这些钱,你留着,需要花的时候就花,不需要就当帮我攒着好了。”
胡金凤叹了口气,到底是把这钱先收着:“我帮你攒着吧。”
她想着,这个女儿早晚还是得嫁人吧,不嫁人怎么行,等以后嫁人,给她再在嫁妆里添置一些东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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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麦挣了钱,心里自然是高兴,第上天又把剩下的鱼也给炖了,拿去公社卖,生意依然不错,很快就卖光了,不过也有人提意见“你这一碗碗端着太不方便”,还有人觉得“不够热乎,还是刚出锅的新鲜的更好”。
冬麦心里明白,还是得开个饭馆来卖才好呢,但是现在她确实没那个本钱,只能小打小闹挣小钱了。
之前沈烈帮着逮的鱼很快用光了,她又去凿鱼,这一次特意选了距离松山村更远的地方,这次运气就没上次好了,耗费了一整天,只捉住六七条不算太大的,回来熬了去卖,之后又去凿鱼,是江春耕陪着去的,不过也收获不大。
冬麦不免纳闷,心想同样是那个办法,怎么自己运气这么差,竟然捞不到,明明那天沈烈用这个办法弄到了不少鱼。
结果江春耕很快打听到了,原来孙红霞和她哥哥也去捞鱼,但是人家不是拿钩子钓,人家是用网捞,是那种网眼很小的网,大小通吃,捞了不少,捞了后拿去街上卖,倒是挣了一些。
她用那么细的网眼截住了上游,自己在下游,自然是不好弄到鱼了。
江春耕冷着脸:“这是从你这里打听了门路,自己去发财了!也够狠的,竟然用那么小的网眼,一般人还真干不出来这种事!”
冬麦叹了口气:“都不是傻子,咱挣了钱,告诉了人家,人家当然也想挣,其实从河里捞鱼这个,本身就是投机取巧,哪能长久呢。”
江春耕气不过,打算带着冬麦去孙红霞他们上游捕鱼,不过冬麦却是想着算了吧,孙红霞想捞一时的块钱,而自己是想做长久买卖,做买卖关键是稳妥,犯不着为了捉鱼在这里和人家斗气。
恰巧这个时候,村支书大喇叭里喊,说是公社里下了通知,到了渔汛期,说是禁止捕鱼捞虾,冬麦见此,正好趁机收手了。
江春耕其实并不是那守规矩的人,以前家里挨饿时候,偷偷捕鱼的事也不是没干过,不过有冬麦劝着,也只好作罢了。
于是干脆不去捞了,不去捞了后,冬麦便去外面买鱼来熬汤,不过买鱼需要钱,这样每天能挣到的就不如以前了,辛苦一天,大概能挣四块多。
冬麦自己算着,这样也行,一个月也有六十块,对她来说,六十块已经不少了,那些铁饭碗也不过是这个钱。
胡金凤提起捞鱼的事,气得不轻:“凭什么啊,这孙红霞也太贪了,她这是要把钱都捞她兜里!”
冬麦:“这世上总有人比咱们豁得出去,人家豁出去,挣钱了,咱豁不出去,挣不了那个钱。”
冬麦是觉得,以前挨饿,吃不饱饭可能会死,那个时候当然没顾忌,什么勾当都豁出去了。但是现在谁家也不至于挨饿了,没必要为了挣那点钱犯规矩,人不能为了自己一时的钱,就把事情给做绝了。
胡金凤自然有些憋气,便说孙红霞相亲了多少男人,人家都嫌弃她,又说她到处勾搭男人。
冬麦其实不爱听这个,各人有各人的道,自己问心无愧就是了,别人不杀人犯法,也随她,但她知道自己娘的性子,只当没听到。
她如今反而琢磨着,或许自己可以不止熬鱼汤,还可以熬鸡汤排骨汤,虽然自己家的秘方是鱼汤,但是自己做别的,也挺好吃的,再琢磨下怎么做更鲜美,到时候几个汤一起卖,岂不是更好?
而且鸡汤排骨汤不怕不鲜,也不像鱼汤容易腥。
做好了后,还可以加点烧饼什么的。
她家祖传的是鱼汤面,可是这大老远过去,面都要坨了,自然不能带着,但是如果是烧饼什么的,就可以带过去卖了。
就在她想着这个的时候,便听到一个消息。
孙红霞带着她兄弟过去捞鱼,结果被公社里给捉住了,说是将孙红霞和兄弟都带到了公社里,要求他们写检查,还要罚钱。
“听说罚不少呢,这次上面抓得严,正好抓住他们做典型,之前挣的那些,肯定都得吐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