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我提醒, 小野田小姐。”夏油杰有些无奈地道,“虽然奴良他们确确实实是妖怪,但我和悟不是。”顿了一下, “我们是咒术师。”
“咒术师?”小野田诗弦一脸懵逼,她完全没有听说过这个职业, 阴阳师倒是听说过。她迟疑地看了一眼戴着一副小墨镜也难掩漂亮脸蛋的五条悟,又看向细眉细眼秀雅温润但特别符合狐狸精式男人说法的夏油杰, 讷讷道:“不是……妖怪?”
长成这副样子,真不是妖怪?
五条悟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语气不善:“很失望?”
小野田诗弦连忙摇头。
将空白一片的恐怖新闻放在桌子上,夏油杰托着下颌,紫色的凤眸打量着眼前形容憔悴的女人,道:“说起来, 你报过警吗?”
小野田诗弦迟疑一下, 摇了摇头,道:“但我因为目击死亡事件进过两次警察局, 也向警察解释过我会在现场的原因。”恐怖新闻的事情,她并没有藏着掖着不让别人知道。
夏油杰皱眉:“那可不是一个解释的好时机。”
试想一下, 警察调查事故现场,小野田诗弦的存在看上去是那么得可疑。结果一审讯, 什么恐怖新闻, 什么预知死亡……没将她跟凶手联系到一起都算是幸运。
哦, 不对,说不定她已经上了警方的重点关注名单,有人正默默地盯着她, 就等着抓她个现行呢。
“既然警方不相信已经发生的死亡事件, 为什么你不当面预知一个明天发生的死亡, 证明恐怖新闻的真实性呢?”夏油杰摸了摸下颌,“预知个五六次,警方再怎么固执,也应该相信了。”
别忘了,警方上层可是一直跟咒术界、阴阳道有合作。只要小野田诗弦给出的证据足够有力,警方上层通知任何一方,不保证一定能够解决她的问题,最起码不会落得自己费心救人但无一人愿意相信她。
小野田诗弦:“我……”
她有些懵,是啊,为什么警察一次两次没有相信她,她就彻底放弃了向官方求助的路,独自踏上了这一条孤胆侠的道路呢?
因为她不想牵连别人?
不对!还有上一个恐怖新闻的契约者有意无意给她营造出来的认知——恐怖新闻的存在是一个应当保守下来的秘密,求助是没有用的,没有人能够帮他们。如果想要解脱,只有去坑别人,将契约转移给TA。
“还有,你没去神社试试吗?”夏油杰提醒,“诸如伊势神宫、出云大社、伏见稻荷大社这样的地方,那里的神官巫女都是有两把刷子的。”
神道、阴阳道虽然落寂不少,但像是这样的大神社,还算底蕴十足,有一两个镇场子的能人。
“我……”小野田诗弦本想说她以为神社那些东西都是骗人的,但想想恐怖新闻这么离谱的东西都是真实的,神官巫女的本事自然也可能是货真价实的。再一想伏见稻荷大社就在京都中,小野田诗弦不禁咬住了下唇,心中懊悔不已。
她都错过了什么!
“我明白了。”夏油杰微微点头,对小野田诗弦宽慰地笑了一下,眉眼温润,笑容可亲,“你只是没想那么多而已。能够在这种时候还记得做一个好人,小野田小姐,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对不起,我是真的没想到这些。”小野田诗弦垮下肩膀,她看着对面黑发青年平静又温和的模样,一直压在心头上的巨石终于搬开了些。她慢慢松开了紧攥的手指,眼中渐渐蓄满了泪水。
“我不想死,不想害人,也不想就那么看着别人死去……”
“我明白。”夏油杰将整个抽纸盒递给小野田诗弦,温声道:“没有人想要死亡,即使是神明也会贪恋活着的感觉。”
隔着朦胧的泪眼,小野田诗弦看向坐在桌子对面的黑发青年。他长得那么好看,性格还那么温柔善解人意。对比跟闺蜜滚到一张床上的前男友……不,不能对比,这是对夏油先生的侮辱!
夏油先生看着年龄应该连二十都不到,而她明明也才二十岁,却因为恐怖新闻的原因,一个月里耗去了八年多的寿命——一下子比他大了那么多岁。而这个年龄上的差距,还会不断地增大。
思及此,小野田诗弦的眼泪掉了下来。她抽了抽鼻子,抬手想要接过夏油杰递过来的抽纸盒。
然而,她的指尖刚碰到抽纸盒,从旁伸出一只手,直接从夏油杰的手中抢过那只抽纸盒,然后往她怀里一扔。
“诶?”小野田诗弦下意识接住抽纸盒,一抬眼,正对上白发墨镜不满的一瞥。
真·不满一瞥,对方居然特意扒下一点墨镜,露出一双苍蓝色的眼眸,瞪了她一眼。
小野田诗弦的身体差点因为那一眼而冻住,然后,她就眼睁睁地看到白发墨镜……哦,对了,他叫五条悟,扑向了夏油先生,姿势特别豪放,直接将夏油先生抱了个满怀,嘴里嚷嚷道:“杰,我都已经看清楚了,小问题而已,你没必要对着一个笨蛋那么好声好气。”
小野田诗弦:笨、笨蛋?!
她并不想在这种时候对号入座的,可问题是,对方说“笨蛋”的时候,真的是一边说一边向自己的方向瞥啊。
这话还能说得更明显一点吗?
如果是看着稳重又靠谱的夏油先生,经过对方的开解和指点,小野田诗弦承认自己之前走岔了路,事情办得蠢了。但这个白发墨镜,一张娃娃脸,长得比女人还要漂亮的家伙,凭什么这么说她!
冷、冷静,五条悟跟夏油先生一起进来的,他们是认识的朋友,跟妖怪有点关系,对她身上恐怖新闻的契约有帮助,所以她不好直接得罪对方。她相信,以着夏油先生的靠谱程度,一定会教训……
“悟,不要嘲笑弱者。”
小野田诗弦:“……”
她一定是听错了声音,看错了嘴型。
说这话的一定不是夏油先生!
小野田诗弦瞪大了眼睛,亲眼亲耳看到听到对面那个原本看上去温柔体贴还靠谱的夏油先生抬手摸了摸五条悟的白毛,眉眼含笑,温温柔柔地说道:“身为弱者,她已经做得很好了,不要对弱者抱有过多没有必要的期待。”
小野田诗弦:“啪嚓。”
被恐怖新闻诅咒缠上了的倒霉女人嘴唇轻动,为自己碎了一地的芳心认真地配了音。
她木着一张脸,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眼角已经干涸的泪水。
***
不同于惨遭打击的小野田诗弦,五条悟对夏油杰的回答满意极了,再看向小野田诗弦的时候,态度和煦了许多。
然而,小野田诗弦却一点都不想感动。
“你身上的是‘束缚’,以寿命为代价,换取对明日发生死亡的预知。”五条悟把玩着手中墨镜,指指点点,“束缚达成的条件就是在恐怖新闻上写下自己的名字,想要解除也不是没有办法,只要干掉束缚另一端的家伙就行。”
“能够预知未来死亡……是‘件’?”
件,传说中人面牛身的妖怪,据说每百年从牛等家畜中出生,一出生就会使用人类的语言做出预言,还大多是负面的预言,说出预言后就立刻死去。
当然,传说只是传说,有关件的传说挺热门。只是,人面牛身的妖怪,夏油杰见过不少,但都没有所谓的预知能力。
这个传说是怎样诞生出来,又被人们怀着怎样的心态传播开来,只能说,对于很多人而言,与其让他们承认是自己能力不足造成的悲剧,他们更愿意相信这一切都是早有预定的。
妖怪虽然不是相信了就能够存在,但咒灵可以。
咒灵诞生于人类的负面情绪中,只要有足够的人类对特定的目标产生诸如恐惧厌恶等负面情绪,它就有可能诞生,还会受到人类认知的影响。
人们普遍觉得件会做出负面的预言,那么,恐怖新闻上就满是死亡与灾难的预告。
人们认定件做出预言就会死去,那么,被束缚的契约者当以寿命来交换预言。知道的未来越多,失去的寿命就越多。那些被夺走的寿命,极有可能被咒灵件吞噬了。
至于它要这么多寿命做什么,说不定它一直受到件说出预言就会死去的限制,不断攫取人类寿命来补充自己的寿命呢。
“管它呢。”五条悟直接坐在桌子上,翘着两条大长腿,满不在乎地道:“既然它每天半夜十二点过来送报纸,那今晚就等等它呗。我们是最强的,诗弦,算你走运。”
小野田诗弦:“……拜托了,请叫我‘小野田’。”
“名字不就是拿来叫的吗。”一直没有什么社交分寸感的五条悟无所谓地说道。
小野田诗弦:话是这样没错,但是,她一点也不想要这个接连扎了她心好几次的家伙喊名字,谢谢。
“悟。”夏油杰开口,“你就没叫过正道。”
“咿——”五条悟搓了搓手臂,他连忙点头,“我明白了,杰,你说的我都明白了。”
虽然他一直觉得名字这东西就是要人叫出来的,但想想叫人的对象……似乎明白了社交分寸感的存在必要了呢。
他,确实,喊不出“正道”。
他输了。
远在东京高专的夜蛾校长:阿嚏,阿嚏。
熊猫幼崽胖达:正道,你生病吗?
夜蛾正道:不,就是忽然觉得很不爽。
夏油杰的嘴角轻轻抽搐了一下,强自按捺下想笑的冲动,抬手摸了摸对方的白毛。
小野田诗弦:总觉得……算了,不觉得了,能活下来就好。
***
咒灵件,等级为特级,诞生之年可追溯至江户时代的元禄十五年,就在那关东的江户城中。
那一年的年末,关东大地震,海啸与火灾齐发,伤亡人数高达两万余人。而在这样的天灾之下,开始有人不断提起了能够预言灾难的件,口口声声说这一场天灾早早地被件预言,只是掌权的大人物不肯相信,所以才造成了如此严重的后果。
诸如此类的流言,此起彼伏,不管是说出流言的人,还是推波助澜的人,恐怕都没有想到,正是因为他们不断不断地将这一次的天灾与件联系在一起,咒灵件才得以在人们恐惧与厌恶的温床中诞生。
哦,不对,严格地算起来,它能够诞生,奴良组和百物语组这两个妖怪组织功不可没。
在百物语组的首领山本五郎左卫门被奴良组的二代总大将奴良鲤伴斩杀后,他曾用来收集畏和传播畏的妖器“百鬼的茶锅”被奴良鲤伴斩裂,掉入江中。
当时还只是咒胎状态下的件因缘际会下得到了茶锅内残余畏的滋养,它诞生即为特级,拥有着人类的智慧和狡猾,还能够利用生得术式在奴良组眼皮子底下隐藏自己,不得不说,那些畏和茶锅的残片确实有点用处。
关东一代是奴良组的地盘,咒灵件并不打算跟他们死磕。反观京都,花开院家设下的螺旋封印能够阻拦妖怪,但拦不住因负面情绪诞生的咒灵。它的术式和能力又有着很强的隐蔽性,完全可以肆无忌惮地将整个京都当做猎场。
它跟那些只有本能的咒灵不同,它一直有着明确的目标,即,受肉。
咒灵受肉何其困难,这不是忽悠一两个人类主动将身体献出来它再附身就能够解决的。它需要的是契合的,能够完美承受它力量的容器,而不是穿一两次就破碎的皮囊。
诚如之前夏油杰的预料,它利用术式预知明日的天灾人祸,与人类订下永远无法摆脱的束缚,不断攫取对方的寿命,就是为了攒够寿命,为自己打造一副合适的容器。
至于这个方法到底可不可行,谁知道呢,反正件觉得可行,还一搞就是三百年。
“哈哈哈哈——”五条悟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墨镜直接滑到了嘴边,眼泪都快笑出来了,“一搞事就是三百年,还就在咒术师的大本营,这都是什么牌子的蠢货啊,居然一点都没有发现。”
别看咒术界现在有两所高专,一所在京都,一所在东京,可比起近代迁都后才开始被咒术界重视的东京,京都才是一直是那些世家大族扎根的地方。
用家里那群老古董的话就是:京都有历史有底蕴,比那哪儿哪儿好多了。
两边高专收的学生家庭背景也能看出点端倪,世家出身的咒术师,不是家庭教育就是去京都高专,反观东京高专,绝大多数都是普通家庭出来的咒术师。
当然,五条悟潮得很,才不吃老古董那一套,包袱款款地跑来东京,将家里的老古董气得够呛还没有办法。
瞧瞧,瞧瞧,被咒术界世家当做领地的京都,又是羽衣狐暗搓搓搞事,又是咒灵件大搞预言换寿命小活动,咒术界愣是一点端倪都没发现,真不知道高层烂橘子们哪里有脸搞内斗。
“对咒灵的刻板印象要不得啊。”夏油杰托着下颌,慢悠悠地道。
他在东京高专那里接受到的教育,没有一条说明咒灵可能有着人类的智慧,咒术界对咒灵的普遍看法,就是未开化的畜生。等级高的或许有点脑子,但那不叫智慧,叫狡猾。
“阿喏……”小野田诗弦犹犹豫豫地看向两人,这深更半夜的,说好要抓住诅咒她的怪物。她躺在床上战战兢兢了许久,突然就听到了客厅里传出的爆笑声。她犹犹豫豫地探出头,夏油先生和那个五条悟,不会出事了吧?
“小野田小姐。”夏油杰微笑颔首,“你的问题已经解决,虽然被取走的寿命无法拿回,但它已经无法伤害到你了。”
因为件已经被搓成了咒灵玉,被夏油杰一口吞了。
强者为尊的准则,其实适用于世界上的各个领域中,这是会让某些人为之绝望的现实。
特级咒灵,一级咒术师对上,生死难料。为了祓除掉一只特级,为此牺牲了十来个一级咒术师的情况,不是没有发生过。
但特级咒术师对上特级咒灵,尤其那两个特级咒术师,一个叫五条悟,一个叫夏油杰,公平公正地说,那完全就是在欺负特级咒灵。
单拎出来他们任何一个就足以吊打特级咒灵了,他们居然一起上,这不叫欺负叫什么!更别说其中一个特级还是宝可梦大师,有心情的时候,他亲自下场吊打。没心情的时候,远程派几个特级咒灵或是大妖怪过去,将围殴与吊打进行到底。
之前小野田诗弦的讲述让五条悟和夏油杰误以为每晚给她送恐怖新闻的可怕男人就是件的化身,等晚上他过来兢兢业业送报纸的时候,五条悟一打眼就看出这是个人偶,根本不是咒灵件。
人偶?没关系,既然他是一个跟件有关的人偶,必然跟件有着咒力上的联系。循着这联系追踪出去,没用多长时间,夏油杰的式神和咒灵就将被打得破破烂烂的件拎回来了。
夏油杰懒得废话,直接将件搓成咒灵玉,一口吞了,对方的记忆就对他敞开了。
总结一下:乏善可陈,异想天开,术式鸡肋,特级不亏。
好歹是个特级呢,咒力水平摆在那里,一口吞不亏。至于预知未来死亡与灾难的术式能力,夏油杰不感兴趣。
窥视命运的人终将会被命运所玩弄,就咒灵件的这点本事,它在京都撒网捞鱼的时候,可曾想过今天晚上会被夏油杰派去的咒灵和式神包了饺子?
废辅助系特级咒灵,收了之后就扔在咒灵空间里落灰的那种。
不过,还是那句话:特级不亏。
他想要的是能量,对方的能力都是附带的。
五条悟对件的预知术式也不感兴趣,用他的话就是:只能预言不好的事情,完全预言不到他和杰身上,所以,要他何用!
真是的,杰白吞一颗咒灵玉了。
小野田诗弦一脸恍恍惚惚地将五条悟和夏油杰送出了公寓,她呆坐在沙发上半晌,急急忙忙地跑进卧室里翻出之前的恐怖新闻。看了又看,确定自己真的一点内容都看不到之后,她忍不住笑了起来。
笑完之后又开始哭,又哭又笑的,但原本压在身上的沉重气息却褪了下去,笑容里多了几分明快。
太好了,真的是太好了。
她真的活了下来!
等等,她好像忘记向夏油先生要个联络方式了?
……还是算了吧。那位五条先生实在……嗯,果然还是应该算了。
没有一颗钢铁心脏,她怕自己没有死于恐怖新闻下的寿命锐减,反而被气到心脏病发。
男神虽好,但只要有白发恶龙在,相信不会有哪个女孩子敢于突破吧。
***
夏油杰和五条悟回到源家的时候,已经差不多快凌晨一点了。
将五条悟打发去洗澡,夏油杰坐在缘侧上,膝盖上摊开一本手账本。他的指间夹着一根铅笔,铅笔绕着指尖转了两圈,而后被夏油杰用力握住。
咒力无声涌动。
握笔的指尖,锋利的爪钩探出。
术式反转·附灵!
夏油杰的额角,两根小牛似的尖角冒出。
握笔的手,倏然动了起来。
沙沙的声响在庭院中轻轻回荡。
夏油杰并没有低头,他平静地看向前方的假山池塘,雪花正在飘落,落在池塘上发出细小的声响。
源家宅邸远离市区,又笼罩着结界,商业街上圣诞节的热闹与这里无关。
这里安静得只剩下夏油杰的呼吸和笔尖在白纸上滑动时的沙沙声。
他的目光不曾落在手账本上分毫,但不过半分钟,手账本上的空白页上就有大片的图画成型。
仿佛正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牵引,铅笔在纸上涂抹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就在夏油杰的手腕跟着隐隐作痛的时候,“咔哒”一声,铅笔芯断了。
近乎疯魔的绘画陡然停止。
夏油杰慢慢垂下眼,额上的尖角和指尖的爪钩慢慢褪去,紫色的凤眸平静地看向自己刚才画出来的东西。
摊开的手账本上,画着的是风格与之前恐怖新闻相似的图画,但不同于那些记录着人类死亡与灾难的插画与报道,手账本上只有半幅铅笔画,而且看上去跟死亡也没有什么关系,上面只有一株凋零了一半的莲花。
之所以只凋零了一半,大概是因为这幅画明显只画了一半,另一边依旧是空白的。
没有时间地点,没有相关报道,就只是半幅画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