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薛神医果然从城外回来,给骆君摇仔细诊了脉。
骆君摇有些好奇地看着这位据说是摄政王亲自去并州请来的神医。
须花白,皮肤却很是紧致饱满,脸上的皱纹也不多,颇有几分道骨仙风之感。
薛百川看了看骆君摇,摸着胡须笑道:“小姑娘身体很不错,不用担心。休息一两天就没事了。”
骆君摇收回手,“多谢神医。”
薛百川点点头,“谢就不用谢了,摄政王已经付过诊费了。”
“啊?”骆君摇眨了眨眼睛,“怎么能让摄政王替我付诊费?需要多少钱,还是我自己给吧。”正好她今天刚刚收回来一小笔帐。
薛百川笑吟吟地道:“诊费我已经收了,就没有退还的道理。小姑娘想还债就找摄政王吧。”说完他又有些好奇地打量骆君摇,“小姑娘不想问问,你昨天晚上的情况吗?”
骆君摇无辜地回望他,“我很好啊,可能是吓坏了一时间失了理智吧,记得不太清楚了。”
“小姑娘,讳疾忌医可不好。”
骆君摇鼓着腮帮子,笑眯眯地望着他。
她不是讳疾忌医,而是知道她这个情况医生也没啥用。
前世世界上最顶尖的心理医生她也不是没有见过,但是效果也并不明显。
她心态好,倒是渐渐接受了自身的情况,反正也不影响什么。就算真是双重人格,她那个所谓暴走的人格就是打架厉害一点,又没有背着她做什么不该做的事情。
骆君摇亲自将薛神医送到门口,奉剑引着神医离开。
骆君摇正要转身回房,不经意间一抬头就看到小院外右前方不远处的三层小楼上站着一个人影。
那人站在三层外面的走廊上,靠着栏杆临风而立,手里似乎还拿着个什么东西。
此时夜风轻拂,带得他丝和衣袂翻飞。凭栏御风仿佛将要踏着夜色而去,无端让骆君摇感到几分清冷孤寂。
那是谢衍。
傍晚吃晚饭的时候,奉剑姐姐不是说他去穆王府见穆王妃去了,没有两三个时辰回不来么?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小楼上的谢衍抬起手,骆君摇这才看清楚他手里拿着一个酒瓶。
他一仰头,喝了一口酒。
骆君摇只觉得眼皮一阵乱跳。
薛神医说谢衍昨天吐血了,他半个月前还受过重伤啊!
现在怎么就开始喝酒了?
骆君摇想了想,还是趁着夜色直接跃上房顶,出了小院往那小楼的方向而去了。
谢衍站在三楼的走廊上扶栏而立,一眼望去可以看尽整个王府和王府附近大片的地方。
此时夜色已深,内城一座座府邸都亮起了灯火,似一派人间烟火之象。
只是,这人间烟火却显得有些冷清寥落,远不及一墙之隔的外城那般喧闹明亮。
谢衍一手扶着栏杆,抬起另一只手仰头喝了一口酒。
火辣辣的烈酒入喉仿佛驱散了身上的几分寒意,一滴酒水顺着唇角从他优美的下颚划过,直没入衣襟里。
“出来。”谢衍没有回头,只是微微侧朝着一边瞥了一眼。
被人叫破了,骆君摇只得慢慢从角落里将自己挪了出来。
绝对不是她摸哨的功力不行,而是内力强的人太作弊了。
谢衍看到是她也并不意外,反倒淡淡地赞了一声,“身手不错。”
骆君摇终于将自己挪到了谢衍身边,小心地瞥了一眼他手里的酒瓶,淡淡的酒香还在夜色中飘散。
骆君摇小声道:“王爷,你的伤还没好,不能喝酒。”
“无妨,早就好了。”
“可是……”骆君摇有些窘迫地点了点自己脖颈,道:“昨晚不是才受了外伤么?”
呜呜,她砍了摄政王的脖子。
这在古代,叫刺王杀驾了吧?
谢衍微微一怔,抬手轻抚了一下脖子上的伤,道:“小伤。”
其实真的不严重,虽然小姑娘牙口挺利的,但毕竟也只是咬了一口而已。
只是为了完全遮掩住这个牙印,不得不弄得大了一点。
想起昨晚的事情,谢衍一时有些失神。
“王爷?”
谢衍回过神,复又低笑了一声道:“你特意跑上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
骆君摇点了点头,小声道:“下午忘了跟王爷说声抱歉。”
他侧过身去看站在身边的少女,夜色中少女的眼眸仿佛比白天更加明亮澄澈。那双眼中没有丝毫的畏惧,也没有任何谄媚讨好的意思,只是纯粹的关心和担忧。
骆君摇只觉得那一声低低的笑声让她的耳朵有些麻。
只听谢衍道:“知道了,你回去休息吧,小孩子要早点休息。”
“我才不是小孩子。”骆君摇忍不住笑声嘀咕道。
谢衍不置可否,这样无忧无虑天真的模样,不是小孩子是什么?
他也有过这样的时候,只不过那已经离他太远太远了。
远到他有时候都会怀疑,那样的记忆是否只是他的幻觉,谢衍生来就该在阴谋诡计中打滚。
骆君摇看着他正色道:“我虽然不知道王爷为什么不开心,不过有一句话总是对的,生气是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这世上,除了你自己没有人有资格让你不开心。”
谢衍一怔,难得地真正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少女。
夜色昏暗,但习武之人视力异于常人。
眼前少女美丽的小脸上满是认真,还带着几分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少女应该有的洒脱自在。
谢衍第一次见到骆君摇就觉得这孩子给他的感觉十分诡异且矛盾。
看起来明明是个娇俏可爱被骆家娇养的小姑娘,但是胆量和身手却出奇得好。经过了昨晚,他更现这姑娘除了胆子大,承受能力十足,骨子里隐隐还带着几分凉薄冷漠。
只是她总是会用娇俏无害伪装,寻常人也看不出这一点。
不是说她不善良,而是她不会过于纠结世人眼底的善恶对错,自有自己的一套评判准则。十六岁的小姑娘,似乎就已经明白了这世道的复杂多变。
谢衍想,骆家应当确实非常疼爱这姑娘,所以她才能长成现在这样还保留着大部分开朗纯善的性格。
否则,这骆家指不定就要出一个大麻烦了。
就在骆君摇思考着自己是不是该告辞的时候,只听谢衍问道:“如果昨晚的事情,你父亲兄长不能接受,你也不会伤心?”
骆君摇诧异地睁大了眼睛,瞪了谢衍好一会儿才道:“我爹爹和哥哥才不会呢!而且…如果他们真的不能接受,我肯定会难过一下下。但是…这也不是我的错呀,我又没有做错什么。那…大不了我就离他们远一点,别让他们为难嘛,我还是要让自己开心起来啊。”
“让自己开心起来?”
骆君摇道:“对啊,如果他们真的不能接受,就算我把眼睛哭瞎了也没用啊。我总还是要过自己的日子,要让自己开心啊。”
骆君摇眼珠子转了转,道:“王爷,我给你讲个故事好不还?”
谢衍微一点头,“你讲。”
骆君摇思索了一下,道:“呃,我有一个朋友,她从小就被父母抛弃了,在一个城市里最贫穷混乱的地方长大。“
“你有一个朋友?”这小姑娘真的会认识这样的朋友么?
骆君摇有些不满,“你会不会听故事?!”
“……好,你继续。”
骆君摇这才满意,“她被一个同样很穷的老人收养了,但是她看着别人有父母就忍不住会想,她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是不是因为她不够好,所以才被父母抛弃了?老人就跟他说,出生在这个世界上并不是她自己的选择,但是在这个世上怎么活却是她自己可以选择的。她没有做错什么事,所以不必为了任何人儿难过,而贬低自己。”
谢衍沉默了片刻,问道:“后来呢?”
骆君摇笑道:“后来,她就忘掉了这件事,很努力很努力学习上进,后来成了一个很厉害的人啊。而且她还有了自己的朋友,伙伴,亲人,就再也不用纠结父母为什么要丢掉她了。再后来,她父母知道自己丢掉的孩子变得很厉害了,就想上门来认亲啦。你猜他认了没有?”
谢衍想了想道:“没有?”
骆君摇笑道:“对啊。她跟他们说,当初你们选择了遗弃我,现在我的生命中也已经不需要你们了。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如果实在没有缘分,做彼此的陌生人,挺好的啊。”
“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么?”谢衍低声呢喃道。
骆君摇趴在栏杆上往下眺望,一边漫不经心地点点,“嗯嗯。”
一只大手轻轻落在她的头顶,谢衍低声道:“你很聪明,多谢你,早些回去休息。”虽然故事讲得很烂。
骆君摇趴在栏杆上偏过头看他,笑眼弯弯眼底是小小的得意,“当然,我一直都很聪明。所以,不要为了别人让自己生气啦,对身体不好。王爷也早些休息吧。我想回去了。”
“去吧。”
骆君摇站起身来要走,突然想起了什么,伸手抓过了谢衍手里的酒瓶才笑道:“我走了,王爷晚安。”
谢衍看看自己空荡荡的手,再抬头小姑娘的衣摆已经在走廊的转角消失了。
很快就传来了蹬蹬蹬小楼的声音。
谢衍抬手按了下眉心,唇边溢出了一声淡淡地低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