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鑫澜最近心情很差。
她觉得自己真心命苦。不管是老公还是儿子, 她身边的男人怎么都一个样,怎么就没一个知道心疼她的!
她这几年都在辛辛苦苦喝中『药』调理身体。难喝的东西喝了一大堆,某天抱怨起来, 祁胜斌竟说得轻松:“难喝那就别喝了呗?”
孟鑫澜:“你什么意思!我喝『药』是为了谁, 还不是为了给你生儿子?”
她一直以为祁胜斌比她还想要个儿子, 现在说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祁胜斌含含糊糊,也是无奈。
他确实曾考虑过跟孟鑫澜再生一个。可今时不同往日, 随着年纪变大,人的思想也会变。
他这两年这精力真没有以前旺了, 记得年轻时可以连上三五个夜班不打盹, 现在却一趟夜车下来就困得不行,上次连着两个夜班赶山路直接差点没翻到沟里去, 想想都后怕。
再加上车队同事平常爱聊天, 常常说起谁家的儿子要结婚了,买房买车聘礼什么的, 听得多了他也不禁心里犯嘀咕。
其实他儿子再过几年也要到结婚年龄了,房子车子一样没有, 现在人都很现实的,没有这些谁嫁你啊?不结婚哪来的延续香火呢?
但年初孟鑫澜儿子做手术欠了债, 至今都没完全还清, 攒钱遥遥无期。
综上所述, 这种体力、财力都不足的情况下,再生一个怎么养?『奶』粉钱摇篮钱天上掉?真的想想都累。
他其实已经有一儿一女, 再生一个真不是必需品。
更别提还有风险——再生一个样样都好也就罢了。万一和他儿子一样忤逆, 或者像孟鑫澜家的一样病秧秧的,这日子还要不要过了?
祁胜斌越想越觉得这不是个好主意。
孟鑫澜恨恨:“不生就不生!生孩子谁累啊,你以为我想受那个罪?但你记好了, 是你不愿意生的,万一现在的将来这个生个病意个外,你可别后悔没再要一个!”
祁胜斌:“你说什么呢!会说话不?”
孟鑫澜:“哼。”
她嘴上厉害,心里却暗暗盘算着。她跟祁胜斌毕竟没领证,相互之间又没一个孩子牵绊,也太没有保障了。
说句不好听的,万一祁胜斌哪天突然死了,这家里的一切全是小拖油瓶的,她和她儿子一分没有!
这可不行,至少这房子她得弄给她儿子呀。
虽然又小又黑又破,但好歹是个栖身之地!说不定以后拆迁呢?
于是她近来一直在和祁胜斌各种闹,这不满意那里委屈各种铺垫,就是想把祁胜斌闹得没脾气了,依她把房子转到她名下。
孟鑫澜觉得她这么辛辛苦苦地计算,一切都是为了儿子,可儿子好像根本不体谅她!
近来,孟鑫澜越发能明确感觉到儿子和她之间总隔着一层什么。
那种感觉很明显,可具体到事情上她又无法指责——她的儿子在家帮忙家务,也不怎么看电视、不玩,从不要这要那,学习也不用『操』心。
无可挑剔的“别人家的孩子”。
可优秀的表象下,那双深沉的灰『色』眼睛一天天的到底在想些什么,她根本无从知晓。
好几次,孟鑫澜看到楼下的那个养狗的小傻子跟他爸妈手牵手亲密无间、甜蜜撒娇的样子,就觉得暗暗来火。当然,她不至于羡慕一个弱智,但是人家一个弱智都知道跟爸妈亲!
她儿子为什么跟她就不亲?
她辛辛苦苦付出那么多年,难道都白付出了?是因为她管他了?因为她不准他跟小拖油瓶来往所以心里记恨她了?但她做错了吗!
明明多亏她及时发现、立刻出手,才把儿子拉回正道!她的功劳那么大,她儿子不感恩戴德居然还跟她离心了?这还有道理吗!
“程晟你要搞清楚,只有你妈才是天底下唯一会对你好且不求回报的人。懂吗?”
“嗯。”
“别人谁会指望你好啊?谁会像我一样真心对你?你可要脑子清楚点!这个世界很现实的!”
“嗯。”
少年的灰眸永远是无波无澜的死寂。孟鑫澜又气又急,“砰”地扔下煮好的粥。
“不说了,吃饭!”
“多吃点!辛辛苦苦给你做的,吃那么少怎么行,自己盛!非让你妈伺候你盛好才行么?我是女仆吗?”
“妈,我……”
“行了别废话,你那身体不吃不行的。唉,这还指望我老了你照顾我,指不定一辈子都得是我做牛做马伺候你!饭端到面前都不吃,我到底养了个什么呀,是不是上辈子欠你的,怎么就那么让人『操』心?”
“……”
程晟不说了,手指放在口袋里捏紧。
心脏跳得完全没有规律,一突一突的。他深吸了几口气,轻轻抚『摸』钥匙下面光滑的雨花石,才终于有点缓过来。
小衍是一切情绪的解『药』。
只要想起他,一切就能雨过天晴。
……
祁衍给他买了那么多衣服,根本不可能藏得过来。
程晟就干脆没有藏。
他常年不买一件衣服,偶尔买一些也不会说不过去。跟孟鑫澜说一共只花了几百块而已,孟鑫澜也没怀疑。
穿上了帅气的新衣,多少看着跟以前不同。
再加上他这些天莫名自带的那种恍惚与青涩,即使在家努力掩饰、佯装无事发生,当妈的也能敏锐觉察到儿子的不同。
孟鑫澜这一年来不是一次两次偷偷跟踪儿子,确定儿子和小拖油瓶确实没联系了。
可儿子又开始反常。
她只能又一次偷偷跟到学校。
程晟站在学校门口一副等人的样子,也不知道是在等谁,孟鑫澜心里暗暗有种不好的预感,“小拖油瓶”“小拖油瓶”这四个字不断在脑子里闪,烦躁极了。
就在焦躁的当口,一个女生走出校门,拍了拍她儿子。
女生挺漂亮的,跟他有说有笑。而她儿子似乎异常紧张,抿唇僵硬,还偶尔东张西望。
“……”孟鑫澜悬着的心微微放下来一点。
怪不得儿子突然打扮起来了呢,原来是有要好的女同学了。
只不过……这女孩,也太高了吧?
大冬天的还穿个粉『色』小皮裙,小小年纪这么爱打扮,未必是个安分的女人啊。一看就是不学习那种,她儿子将来能考上好大学的肯定能找更好的!
正想着,女孩回头看到了她。
四目相对,女孩戳了戳程晟:“那边有人一直在看你哎。”
……
程晟回过头看到孟鑫澜,孟鑫澜满脸堆笑迎上来。
“乖儿子,妈来给你送饭!这是你同学啊,你好!”
但明明,彼此心照不宣。
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借口。他妈从来就没给他送过饭,也知道他已经带了饭,他也吃不了他妈递给他的油哄哄的肉饼。
孟鑫澜走后,程晟失魂落魄的走回校园里,随便找了个花坛角落坐下。
双手埋住脸颊,心脏紧缩得有点难受。
时间已经很晚了,小衍应该不会来了吧。
也幸好他没有来,要不然……
他想起刚才孟鑫澜明显充满窥探、审视的眼神——他怎么忘了呢。他转学以后,他妈从未放弃严防死守盯着他呢,他怎么毫无防备。
这几天过得太幸福,幸福得过于大意。
好在和小衍见面没被发现,万一被发现,那他和小衍以后……
“哥哥。”
程晟一愣,抬起灰眸。小衍!
他还以为他不会来了!
帅气可爱的少年正站在他面前,一瞬间涌入心底的当然是喜悦,可片刻惊喜之后,又剩下一片『迷』茫。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余光偷偷往旁边看了几眼。他妈已经走了,可他心里还是七上八下『乱』跳,后怕得厉害。
祁衍则盯着他,黑瞳沉沉。
“哥哥怎么坐在这儿,我在门口找了你好久啊。今天给我带了什么好吃的?啊,这个我喜欢!”
他笑,伸手就去拿那个诱肉饼的袋子。
程晟一愣,苍白的关节下意识地勾了勾,跟他抢。
祁衍:“怎么了,这难道不是给我的?”
程晟摇头,却不知道该怎么说。他知道小衍是绝不可能愿意吃他妈拿来的东西的,他不想骗他。
可是,要怎么解释?
他们之间的关系好容易才修复,他才刚有了……区区一两天的幸福。
还不够,还远远不够。
虽然也清楚,横在他们之间的问题根本没有解决。可是,哪怕几天也好……
祁衍:“怎么,还不给我吃啊?”
他又把袋子抢了过去。
勾着唇,开玩笑般的佯怒,但黑瞳里莫名沉着几分货真价实冷意。
程晟是对情绪天然很敏感的人,心脏骤然被那一丝丝的寒冷给刺到了。
校外,天又已经黑了,小吃街华灯初上,与昨天同样的吆喝的喧闹。程晟不知道那一丝冷意是什么,只能不停地找话:
“小衍,你……你渴不渴,要不要买点牛『奶』?”
“小衍,那边新开了一家……”
祁衍却头都没有回,一直向前走。
程晟无措,只能快步追上。他还记得昨天同样的时间,小衍就走得很慢,给他买了热牛『奶』,还一直在跟他说话、温柔地微笑看着他。
仅仅隔了一天,为什么态度就……他又怀疑是不是只是自己声音太小了。小衍那么好,不可能故意不理他。
……
夜里的小公园,门口喷泉有点微光。
祁衍在喷泉旁坐下,伸着大长腿。
程晟在他身边坐下,不安地拨弄着保温盒:“小衍,你要在、在这吃饭吗?会不会有点冷?”
祁衍继续没搭话,倒是一只小野狗闻到香味远远『露』了头,正是二中常见的那条小流浪犬,日常喜欢在学校和公园之间游『荡』的。
祁衍招呼狗子:“来,过来。”
小狗闻乖乖过来了,祁衍掰开那个油肉饼喂狗。
苍白的路灯照着少年的侧脸。
“……”程晟突然明白了一切,小衍是什么都看到了。
心里瞬间很『乱』,一时间语塞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很快,肉饼小狗吃了一大半,剩下的肉末祁衍又掰下来丢进去喂池塘的锦鲤。
小肉团落进池塘里,一声接着一声。
冬天的风有点冷,凝结一样刮得人胸口疼,心脏都要麻痹。
喂完鱼,祁衍站起来:“我先走了,晚上还有点事。明天也忙,就不来找你了。”
程晟:“……嗯。”
他垂眸,把手里的保温盒递给少年:“这你记得吃。”
少年收下了。
两个人无言回到学校门口。程晟安静地看少年的背影消失,兀自苦笑。
明天不来了,那后天呢?可他都已经提前把一学期的晚自习的假都给请了啊……
……
回到家。
程晟不太舒服。头昏,想吐,难受。
祁胜斌在沙发上瘫着看电视,电视声音吵得他耳鸣。孟鑫澜则在厨房抱怨着祁胜斌不做家务,看到他回来了,声音也是尖得钻脑子:
“我想起来了!今天跟你在一块那个女孩,她爸烟厂的吧!”
烟厂是他们城市的经济支柱,众所周知工资高且稳定。
“好像烟厂子弟毕业后能直接能安排进去工作的!对象也能安排!这可真不错呀,离咱家那么近,还轻松又稳定!”
她突然间就不嫌弃人家女孩裙子短了,两眼放光:
“你可得跟人家好好相处啊!啧,唯一的美中不足,太漂亮了容易招蜂引蝶,还是你们原来班上那个班长,就是教育局长家的那个,那个比这个好!”
“黑是黑了点,『性』子也闷,不过安全呀。烟厂再有钱也比不上教育局有前途,她爸再过几年说不定还能升……”
程晟实在是头疼得受不了了:“妈,别说了。”
孟鑫澜:“你这是什么态度?我辛辛苦苦把你养大,评价几句闲话怎么了?”
没怎么了。
他就是心脏有点不舒服,头疼。
而且,这话真的也太荒谬了——邻居一个个都能看明白,他残疾、身体不好,正常都没姑娘敢跳火坑。他妈还在这皇帝选妃,擅自隔空对人家横挑鼻子竖挑眼。
也不想想,岑心、齐晓月,他配得上谁?
何况再好的小姑娘,遇上这种一等一难缠、找事的婆婆也能给气跑。这话是邻居说的,他听到这些话时甚至无法挺身去替自己亲妈辩驳。
谁让他们说的,完全就是事实。
所幸他这辈子,是不可能去祸害任何小姑娘了。
只是,小衍怎么办。
他其实最不想、也最不该祸害的就是小衍。
而今天的事,是不是其实是老天爷在警醒他要悬崖勒马。万一被他妈发现,会再一次伤害他最爱的小天使……
胸口好痛,喘不过气。
程晟恍惚着,耳鸣得厉害,根本没听到孟鑫澜已经开始上纲上线的大声嚷嚷。
孟鑫澜也很委屈,她关心儿子,儿子却一点面子也不给她。
“到底是怎么了,我在家里说句话都要被你讨厌?以前那么多年你病着,你妈我每天一睁眼从买菜烧饭,到打工筹钱,早出晚归,每天……”
“你看到我背后的付出了吗?你们爷俩扪心自问,你们了解多少我的苦啊?”
“不如我以后不管你们了,以后你什么样子和我有什么关……小晟?小晟!程晟你怎么了?”
“小晟你那里疼,你不要吓妈妈!你呼吸呀,小晟!胜斌,快过来帮忙啊!”
……
祁胜斌可算是无语了。
孟鑫澜这个儿子,简直就是个破布娃娃。上次是胃溃疡引发穿孔,上上次是肺气肿诱发的呼吸衰竭,这次是心脏早搏引起的强烈心绞痛,好像每次都是严重了能直接死人,但治得及时又死不掉的各种问题。
也不知道咋生的这么个破身体。
哪像他儿子?体质强健,从小到大除了偶尔摔摔打打,根本连感冒吃『药』都没吃过!
祁胜斌百无聊赖,拖拉着鞋子坐在凳子上,又困又烦得不行。他好不容易才把哭哭啼啼的孟鑫澜劝回去,现在又愁钱。
程晟这次住院又得花不少……无底洞啊这是!
正愁着,一叠钞票被递到面前。
祁胜斌『揉』『揉』眼睛,几乎怀疑自己眼花了。再一抬头,是他儿子祁衍,大半夜的跑来医院了!正站在他面前。
祁胜斌粗略数了一下钱,差不多一万块。
“你、你哪来的那么多钱?”
祁衍:“我哥在哪?”
孟鑫澜虽然不在,但祁胜斌也知道她不喜欢两个孩子再有来往,有点犹豫。
祁衍冷笑:“你不觉得,她根本就是脑子有病?”
觉得,其实还真觉得!
祁胜斌不禁点头,都是男孩子,他儿子一表人才阳光健康,小晟也很优秀帅气,两个孩子哪个有半点娘娘腔的感觉了?他俩在一起相处,怎么可能有那种问题?
也就孟鑫澜成天在那左一个“狐狸精”右一个“勾引”的神叨叨,根本是被算命的给忽悠瘸了!
祁衍:“你去开个房间,休息明早再回来,晚上我来守着。”
祁胜斌马上答应。
他年纪大了,在这守一夜真的来不了。他觉得不错,叛逆归叛逆,果然还是亲儿子懂得心疼爸!
祁衍根本懒得理他。
他走进病房,窗台的月见草蔫蔫的。白炽灯下照着的哥哥就已经是疲倦憔悴的睡脸。
祁衍胸口整个揪了起来。
他想起来他们在夜市的饮料店、商场的灯光下,这个人开心雀跃、明亮又羞涩的笑。
一天不见而已,哥哥就不那么明亮了,而变得那么乖、那么脆弱、苍白可怜。
是他的错吗?
是他吧,是他又一次把他弄得那么难过。
祁衍在他旁边坐下,垂眸帮他暖着手。哥哥的手很漂亮、修长而骨感,只是挂着水被弄得好冰好冰。
他心口更涩,把脸颊也贴上去。
……真的是他不应该。
区区一个孟鑫澜,一下就扰坏了他的心情。然后又迁怒哥哥,明知道根本不是他的错。
贴在脸颊的指尖,轻轻动了动。
“你醒了。”
程晟睁开眼睛,灰『色』的眼睛里薄薄一层雾气,窗外也开始下起雨。
有些事情,注定无法逃避。
双双不提也不能代表就能自欺欺人。
“小衍,我想去……看看阿姨。”
空气安静了片刻。
祁衍说:“乖,你先好好休息。先睡一会儿,我陪你,睡好了再说。”
程晟摇摇头。
……
都是中心医院,但祁衍妈妈住的那边是新楼,和这边的旧住院部指尖没有联通。
走路就几分钟,只是路上在修,有点坑坑洼洼的。
这是程晟第一次看到祁衍妈妈。
那是一个比他想象中还要娇小得多的女人。瘦瘦的、很苍白,安静地躺着。她的脸异常年轻,仿佛时间在她身上被冻住了,透着些几近透明的脆弱和美丽,就像是童话里的公主沉睡着,等着什么人来叫醒她。
但现实里没有王子,更没有童话。
他其实,早该来看望她的。
可是他不敢。
一直、一直、一直都不敢。
果然,当所有的罪责终于如此具象化清晰无比地呈现在眼前的时候,那窒息感和绝望,几乎瞬间能将人压倒。
身边祁衍比他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他隐忍了一下,走出门,从口袋里『摸』出烟点了一根,手微微颤抖着把烟塞进嘴里。
他不会抽,却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冷静下来。
两个人都没说话,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外面大雨继续倾盆。
回去的那一小段路,程晟想起了他们很小的时候。也有过一场大雨,那时两个人都小小的,祁衍把他紧紧裹在怀里,他觉得好温暖。
时光再也回不到那个时候。
而且,即使回去了,也还是错的。他们从相遇开始一切都是错的。
所以,怎么办。
怎么办。幸福这种东西,根本是遥不可及的奢望,他却还在做梦,其实根本想也别想。
程晟忽然停下了脚步。
整个人瞬间落到了漫天的雨里。冬天的雨水很冷,祁衍忙举着大黑伞折了回来,可就这么短短几秒钟而已,他已经彻底湿透了。
“程晟你干什么!”
他在小天使的黑瞳里看到了愠怒。
他是不该发疯。他知道,本来就病着还添『乱』实在荒谬。
只是,他真的讨厌雨夜。
为什么最让人绝望的情绪总是在雨夜。
雨水顺着湿发滑进颈子里,他被祁衍一把拉到墙角的廊檐下。他挣扎,耳蜗进水,再这样下去一会儿又该聋了,而这一切都是他自己作的。
但真不是惺惺作态。他知道这样没用,他只是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有用。
一切的怨恨夙缘,到底有什么办法。
要是这个世界上存在什么奇迹,能让他将心里全部的爱意、热情、珍惜和温度全部加诸他的小天使身上,然后他自己消失掉……
要是他抹杀自己的存在,能够换来繁花盛开。能够换他珍爱的小天使从此一生平安顺遂。
可是没有。
他努力替他攒钱,可小衍现在根本不需要他的钱。他努力帮他做吃的,可祁衍也不需要吃的
他存在,给不了小衍任何慰藉。
更可悲的是就算他消失,也换不回来小衍失去的一切。
他的存在对他而言只有后患无穷。想要放手,可分开又那么痛苦。就像是冥冥之中有什么巨大的力量牵引着心脏,求死不能又无法甘心。
也许是他太自私。
真的。
再喜欢,空有满腔温柔又有什么用?这个世界相信更现实、更有力量的东西,可他只有一颗心。
“咳,咳咳……”
肺里灼烧,心脏又开始略微紊『乱』。程晟瞬间连难过都拼命忍住。
他不能倒下,不能再给小衍添麻烦。
他努力喘息,耳边听到祁衍喃喃。
“哥哥,哥哥,哥哥。你没事吧,你怎么样,是不是很冷?”
“我们赶紧回去,走啊?”
“我求求你跟我走吧,那么大的雨,我抱你就没法打伞了。你到底……到底要我怎么办?”
怎么办,程晟也想知道。
不过是几天的小甜蜜,就足够妄想疯长。他想跟他一起长大,一起念大学,毕业后一起旅行,一起牵手去国外看森林与古堡,看大千世界。
又或者,不去也没关系。
就一个普通的小房子,哪怕很小、哪怕黑、哪怕『逼』仄,哪怕缺这个少那个,哪怕一辈子贫穷没出息。
外面日新月异、纸醉金『迷』,他视而不见。就守着一个人平平淡淡过一辈子。
但即使那样,都是奢望。
程晟抬起眼。
他突然的,猝不及防就伸出手狠狠搂住了祁衍的脖子。
冰冷的雨水,滚烫又粗糙的吻。祁衍也许是被他吓到了,甚至都忘记要抗拒。
“你现在,推开我。”他的嗓子是哑的,声嘶力竭。
“现在……推开!推开我!”
雨声很大,声音被淹没。但触感全然是真实的,这一次。没有酒精,没有『迷』醉,一切那么清醒。
他咬牙,抓住了祁衍的领子,一把扯开了少年厚重的冬衣外套。少年里面的衬衣也一半被雨水湿透,贴在身上,勾勒出年轻美好的线条。
程晟眼里血红。
他想他这一刻应该很难看。
高档衬衫也没有多结实,他用力一扯,少年胸口一半坦然可见。他压住他,也不管满是冰冷雨水的地面,双腿叉开在他面前跪晕了下来。
他喘息,压着喜欢的少年,冰凉的指尖肆意碰触着别人滚热的喉咙和前胸。
世界凌『乱』,扭曲。有一种末日要来的感觉。
程晟苦笑,但这就是他肮脏的欲望和疯狂,无处遁形。
喜欢的男孩子肌理分明,被雨淋得湿透的身体异常『性』感。薄薄的肌肉想要『摸』很久了——他从很多年前就想要碰触他,一直努力忍住,但没有伸手不代表不想。
一本正经,呵。
谁他妈的一本正经了?
最肮脏的就是他。他们总说他害羞内敛,说他禁欲无求,殊不知他满脑子想的都是最下流的事情!
他想,这样也好。他就这样『露』出真面目,小衍该彻底厌恶他了。
就不会再不忍、挣扎,小衍最初一刀两断的选择本来就是正确的。他也不是自暴自弃,就只是真的,不知道,还能怎么办。
放手,说得容易。放下执念,说得容易。道理都懂,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根本没用啊。
他必须被抛弃,被丢开。被厌烦、被践踏,否则恐怕永远不知道学乖。
又一阵寒风夹杂着零星雨点。
他瑟缩了身体,想着一切该结束了。
肌肤却触碰到了温意。祁衍的手指轻轻蹭着他湿透的鬓角。
“小晟。”
“你别这样,你起来。这样对身体不好的,别这样。”
他轻声喊他,声音带了些鼻音,像是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紧接着,少年的身体倾覆下来,冬天的雨水之下,肌肤依旧滚烫。
他揽着他的腰,『摸』他的后颈,把他抱的紧紧的。,温柔得像是在抚『摸』一只小『奶』猫。
“小晟,你别哭了,别哭了。”他搂紧他,咬着牙,断断续续说了好几次。
程晟耳朵里沙沙的,他摇头,想说他根本没哭。
他很难受,很绝望疯狂,那种湿润的感觉憋在心口要把人溺死,但他真的没哭。
祁衍几乎连该怎么抱他都不知道了。
手指颤抖,伸进他的背轻轻拍抚,轻轻喃喃说着什么。
程晟认真听了好几次,才听到他在说:“小晟,你好好的。你乖,别闹好不好,我什么都给你。宝贝。”
“宝贝,你给我点时间。”
“我会想出办法的,你乖,嗯?”
轰隆的雷声。雨水砸在地上溅起的腥味,偶尔白昼一样的雪亮。
程晟紧绷的神经突然断掉。
他伸出手,像个机器人,机械『性』地抱着祁衍的腰,不够,可没办法,手指都僵直着。
曾经的另一个雨夜,祁衍眼里全是怨恨,他也努力伸出手,却怎么也碰触不到他。
那一夜一直是他的噩梦,他现在看不到他的脸,却能感受到他的胸腔贴过来,温暖鼓动着,一下一下。
他整个人靠过去,被紧紧抱住。
但暴雨的夜,似乎再没有那么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