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回到病房, 海獭放在床中间,巨大一只。
祁衍:“……”
祁衍:“叫它让路!”
横在中间什么鬼,床才多大?他都抱不到哥哥了!
程晟没办法, 只能把海獭抱起来放在床头。床头地方又不够, 海獭蹲在那有点变形, 表情看起来甚是委屈。
程晟于心不忍,安慰它一般:“小衍, 这个小海獭其实仔细看真的很可爱……”
祁衍:“它哪儿小了,人家明明是超级大大大海獭。”
程晟:“嗯。”
他又『摸』了『摸』海獭的脑袋, 把它的脸捧成开心笑的样子, 才钻回被窝。祁衍一把搂住他,他则在祁衍怀里扭了扭。
“小衍。”
“嗯?”
“你昨天心情不好, 那现在, 好一些了吗?”
祁衍:“………………”
哥哥窝在他怀里,有点紧张:“其实我一直都想问的, 我去二中以后,一直都没敢回一中看你。你好像有几次成绩掉得很厉害, 真的没事吗?你在学校里,有没有受什么委屈啊?有没有谁欺负你?还有, 你的头发, 怎么就染成这种颜『色』了啊。”
“……”
“小衍, 其实我、我昨天说的话,不算数的。”
“没有不准你撒娇, 我……知道你一直都很不容易。我、我只是怕……我……”他停顿着, 词不达意却依旧绞尽脑汁地斟酌。
“小衍,你是可以跟我撒娇的,只要你愿意, 什么时候都可以。”
夜『色』温柔。
祁衍搂着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想起二中的紫藤花,想起丑兮兮的小流浪狗。想起无数个孤单的日子在昏暗的教室里对着某个歌手似曾相识的轮廓发呆的自己,想起每次同学聊起哥哥时马上躲开的酸楚,想起从抽屉里翻出的兔子气球皮。
还有那场雨,他的东西零散一地。
他坐在那片雨里,觉得自己就是蠢。他想起守株待兔的成语,他是那个破桩子,而程晟是桩子上一头撞死的傻兔子。
但只是他以为人家是傻兔子,就放人家跑了。结果人家跑远了,再也不回来了。
弄得他满心怨恨,不想再相信任何人。
……这么想来,好像是有一些委屈的。
只是都过去了,他叹了口气,闭上眼睛搂紧程晟。过去了,不委屈了。
“小衍。”
“嗯?”
“那,那你的头发,还有没有可能……染回去呀?”
“………………”
祁衍气结,都恨不得把怀里的笨蛋哥哥拦腰勒死:“所以,你假装关心了我半天,就是为了这个?”
程晟忙摇头:“不是的不是的!”
“不是的。就是偶尔还是会觉得,小衍你原来的样子更、更好看……”
“真、真的不是!你现在这样也好看,只是,只是!”
“……哼。”
“还有,小衍你那些『乱』七八糟的……江湖小弟。你有空……也要劝着他们跟你一起好好学习才行啊,别总放任他们天天混了。”
“现在一起混倒是开心,将来怎么办呢?你现在带人家吃喝玩乐,难道以后也对人家的将来负责么?”
祁衍:“……………………”
他一把摁住程晟的头:“睡觉!你给我赶紧睡觉!”
……
祁衍抱着哥哥,闭眼气鼓鼓。
卓紫微也说过,说祁衍你金发是没有黑发好看。他说祁衍明明你的眼睛和头发都是黑宝石熠熠生辉的颜『色』,染了多浪费。哪天弄回来,学校里你的后援团立马能翻倍。
但他就是高兴染!
高兴染不行吗!那些混混就是愿意跟着他混,不行吗,反正不跟着他也会跟着别的大哥混的,他就高兴当不良少年头头,就高兴试卷故意写得一塌糊涂,就喜欢看老师和祁胜斌气死。不行吗?口亨。
这才几天,哥哥都开始管他了。
这样下去,是不是要被管死一辈子啊?他是在教他做事啊?!
……
程晟倒是睡得很甜。
梦里,是晚上走出游乐园那一幕。那时天已经黑了,头顶上的过山车也已经停运,只有夜光大转盘还在转最后一次。
公园的大门口,祁衍突然停下脚步。
“小晟。”
他说:“你过来,我们也来转一下。”
少年伸出手,程晟不明所以地走过去,突然之间就被抱了起来。
他的小天使搂着他的腰在游乐园门口的喷泉边转了几个圈圈。就在转的时候,周遭的灯突然也都点了起来。
那一瞬间,就仿佛被施了魔法一般,全世界的星星都亮了。
程晟胸口滚烫。
他从来……都不是那种看了书,就会对美好的故事抱有幻想的人。他的世界总有点灰暗和无趣,他早就习惯了,没有骑士和玫瑰,没有王子和宝剑,什么南瓜马车和水晶鞋当然更都是假的。
可那一刻。
他终于从一个被命运一直打压和无情嘲弄的弃儿,荣升成了故事的主角,得到了童话降临,得到了幸运的眷顾。周遭一切星熠生辉。
甜蜜炽烈而滚烫,带着让人欣喜的温度。
从小到大,他一直都是在勉强维生。
能活下来就是胜利,能出院上学就该感谢上天。无法要求生活质量,不能奢望物质和精神上的满足。
在遇到小衍之前,他还从来没有这样被谁捧在手心上,当做宝贝珍惜过。
那一刻,其实很想哭。
世界上最好的男孩子,愿意拥抱他,跟他说甜蜜的话,时刻想着满足他的各种小心愿。
可他又不能哭。他有了比梦还要美好的幸福,又怎么可以哭呢。
半夜,美梦中的程晟突然醒了。
他肚子疼,很疼很疼。
手肘抵上去,一片冰凉。咬牙撑了几秒,冷汗也涔涔下来了。
他懵住,马上开始回忆自己白天是不是吃坏了什么。但没有,小衍很注意的没有准他在外面买任何零食,晚饭则是回来热的家里送来的饭,很素净。
那,是在高塔上喝着风了?
可以前着凉时,也没这么疼过啊。
又一阵剧痛袭来,他努力压抑住□□。想着不能小衍发现,不然明天他就不带他出去玩了。不慌,胃疼肚子疼都习惯了,忍一忍,忍过去就好了。
后天一早就要出院了啊,可不能在这时候……
可下一秒,胃里突然就像是被人对穿一样,连带着整个身体无法控制开始剧烈抽搐。他一瞬间恐惧陡生,他知道那种全身痉挛无法控制的可怕感觉,癫痫对他来说其实不是常见病症,他长这么只大犯过两三次。
但,不可以。
只有这个……不可以。他知道发病的时候样子会有多吓人,他绝不能……绝对不能那样子给小衍看到!
可是下一秒,他就眼前一黑,不再有意识了。
……
等程晟再次在床上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彻底大亮。
他发现自己手上吊了水,浑身酸疼,口里的舌头应该是被咬烂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他惨白着脸。没有挂水的那只手偷偷颤抖着向下『摸』。
衣服,被换过了。
心脏瞬间冰凉。不是之前穿的那一件,可为什么被换掉了呢?他、他是怎么把它弄脏了,弄得多脏才需要换掉?
心脏开始微绞。他听见了脚步声,祁衍气喘吁吁跑进来。
“宝贝,你醒了?”
“醒了就好。宝贝你怎么样,还疼不疼,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程晟根本不敢看他,他努力往被子里钻,用手挡住眼睛却忍不住开始疯掉眼泪。
别看我,不要看……
他咬着牙,蜷缩着,努力不发出声音。
还不如死了算了。自己那副样子最不想让他看到的,真的不如死了算了。
“……”祁衍心都要碎了。
他隔着被子小心翼翼抱住程晟。隔着被子亲吻他,一次又一次。
好在终于是醒了。他至今不敢回想,半夜惊醒,怀里白天还好好的的人突然间就浑身冷汗、剧烈抽搐痉挛,根本叫不应……那究竟是一种怎么样的心情。
医生很快赶过来镇定、打针,他却除了紧紧抱住他,什么都做不了。他知道他疼,可他替代不了他,也无法帮他止疼,什么都做不了!
一整夜,祁衍抱着昏『迷』的哥哥重新做了很多检查。
报告单上各种大大小小的『毛』病,他一字一句看到能背住。昏『迷』医生怀疑是糜烂『性』胃炎引发的剧痛又导致了突发癫痫。医生还说,他的胃病不是一天两天,已经很严重需要手术了。
为了进一步确认病情,现在他醒了,还要做胃镜。
胃镜也很痛苦,祁衍妈以前检查身体做过一次。反正回家以后是委屈得很,偷偷抹了好几天的眼泪。
而做胃镜之前,还要一整天空腹禁食禁水。
祁衍都要疯了:“医生,我求求你,我哥哥他……他现在疼,能先想办法养养吗?能让他先吃点什么吗,至少不要那么疼……”
医生:“他现在这个情况啊,本身炎症又胆汁反流,最好也别『乱』吃。忍一忍,早点检查出来也早点安心。”
祁衍:“那止疼……”
“吃两片『药』,家属冲个热水袋给捂一捂吧。忍耐一下。”
医院里的医生,生老病死、世事无常见多了。患者家属的情绪他们懂,但也只能就事论事。既然疼不死人,又没严重到需要上止痛针,那就多忍忍呗,大家都一样。
但对于祁衍来说,忍受痛苦的那个人是他的心肝宝贝。
一句轻描淡写的“忍耐一下”,殊不知对要看着他受罪的人来说,是多么难耐的煎熬。
他去给哥哥弄了暖水袋,可哥哥还是手脚冰凉。他给他喂了止疼『药』,可『药』效慢,程晟还是疼得同一个姿势躺不住。
祁衍干着急,心脏都要被『揉』碎了,医生这时又叫他出去交代事情。
他安抚了哥哥,跑出去认真聆听。隔壁病房正在吵架,是一对夫妻,男的因为什么病住院了很久,话语间指责女方没耐心,嫌弃他病了就想抛弃他另攀高枝。
女方则委屈得大哭大闹,抱怨男的自从病了之后就脾气异常坏,所有事都得顺着他,就这样他还觉得谁都对不起他、不满意任何事情,根本就是自私自利,理所当然地拿得病这件事『逼』所有人妥协。
真的很吵。
祁衍回到病房,立刻关上门。
回到床边也不敢碰程晟疼得厉害的地方,只能小心翼翼帮他捂热冰冷的手脚。
“小晟……”
“我知道你难受,你忍一忍,睡一觉吧,睡着了就不疼了,等醒了就没事了,好不好?”
“对不起。都是我不好,都怪我没原则带你出去玩,都怪我我没有照顾好你……”
他低声说着,眼眶涩痛,又用手指轻轻摩挲温暖着程晟的指尖。
他记得自己当年阑尾炎,伤口一疼就各种气急败坏的幽怨。他同情刚才外面大哭的女人,却也理解那个男人——生病的人太难受了,难免会控制不住各种作。
可是。
可是他的宝贝却那么乖。难受得都说不出话了,始终指尖只是温柔放着地任由他『揉』着。
他真的,宁愿他作一点。也不想他一个人就这么生生忍着。
……
时间到了中午。
孟鑫澜照例来送饭,正好在走廊里遇到了医生,听说了儿子昨晚发病后立刻急匆匆赶来推开病房门的,在看清里面的人时,当场大惊失『色』。
“你、你……”
祁衍抬眼,眼眶微红:“你别吵。”
但孟鑫澜哪还听这些?她当场就炸了,为什么!为什么小拖油瓶会在这?怎么他还跟自己儿子有联系?还有他的手!他的手……居然伸进她儿子的被子里?
“丧、丧门星!谁让你来的,你不要脸!不准碰我儿子!你给我出去,马上出去!”
祁衍压低声音:“都说了别吵!妈的你眼瞎啊?看不到他难受?”
他真的要被这女人给气死。他的宝贝现在哪里禁得起尖尖的嗓音在这聒噪?孟鑫澜冲过来拽他的手,手刚从程晟的胃上挪下来,就听到一声闷哼。
祁衍都快心疼疯了,咬牙俯身,亲了亲他宝贝的额头。
“乖,不怕啊,我马上回来。”
孟鑫澜简直不敢相信她看到了什么。
当场瞪大眼睛就又要尖叫,却被祁衍一把拖出了病房,一直拖到楼梯间。
孟鑫澜死命挣扎:“你放开我!放开我!你干什么了!你把我儿子怎么了,你到底把他怎么了?他好好的怎么就犯病了?是不是因为你!你这个狐狸精、害人精!呜,我今天绝不放过你!”
“够了!你他妈的给我冷静、闭嘴!少添『乱』!”
“什么……你、你竟然敢推我?呜呜呜,你推我!我、我要告诉你爸,我要告诉他你现在竟敢打我了!看他怎么收拾你!”
她一边骂一边哭,一边觉得自己不能吃亏!就张牙舞爪扑了过来,用尖尖的红指甲对着祁衍的脸想要抓。殊不知少年身形极快,她没扑倒人,反而手腕剧痛,她尖叫,还没反应过来,脸上就火辣辣地更是挨了一巴掌!
清脆一声,世界清静。
孟鑫澜懵了,根本不敢相信。她怎么也无法接受,一直任她捏扁『揉』圆、被祁胜斌踢来踢去的小豆芽菜居然敢抬手打她了?他竟敢!竟敢打她?!
她哪里受过这样的气?马上又哭又叫又伸指甲要抓上去。这一次祁衍直接没给她客气。单手直接制住她的双手,再度左右开弓狠扇了好几下。
年轻男孩手是重的,孟鑫澜被扇得两颊火烫,头晕耳鸣,却开始变本加厉尖叫式声嘶力竭大哭。
“你打我,你竟敢打我!打人了,这边杀人了,救命啊——”
祁衍捏住她的下巴,直接把她摁墙上又扇了几下。
“再叫?还叫不叫,再叫扇死你!是不是想死?闭嘴!”
孟鑫澜喉咙里又憋出几声,眼见着祁衍再度抬手,她这次终于不敢再哭了。两只手都在祁衍手里拧得生疼,腿则使不上劲又踢不到他。挣扎的结果只有被拧得更紧更疼,新长成的年轻雄『性』那压倒『性』的恐怖力量,她终于清晰、真实地体会到了!
她的声音开始发虚,开始怨恨地小声哭着:“没天理了!我是长辈!你居然敢打我,我要告诉你爸!我要告诉所有人!”
“你尽管告诉去啊。”
少年的声音幽冷,带着嘲笑和轻蔑:“我现在打你就打你了,受着,你告诉天王老子也没用。至于我爸那个软蛋,你当我现在还怕他呢?他敢来惹我我也照样打,你倒是猜猜现在是他威风呢还是我厉害?”
孟鑫澜挂满泪水的脸上,瞬间惊恐又扭曲。
她又“呜呜”了两声,心里一阵恶寒,这是多没有人伦的小畜生?他居然说要打他爸?这还是人吗?
可她又怕再吃亏挨打,捂着脸一个字也不敢多说。
祁衍放开她,掏出手机:“你打电话给我爸。通知他你儿子明天出不了院了,可能还要手术,让他该筹钱赶紧筹钱。”
“还有,医生说,他的胃病不是一天两天造成的。至少这一年里,他一定经常、经常都胃疼,你为什么从来没带他检查过?!”
孟鑫澜:“你!”
她气的眼泪不住掉。没天理了,真没天理了!是,她儿子是经常胃疼,但那不是打小就有的『毛』病吗?哪一次不是养一养就好了?她辛辛苦苦养大了生病的儿子,凭什么一个丧门星都有资格来指责她了?凭什么啊?!
电话通了。
孟鑫澜气得直哽咽,恨不得狠狠骂祁胜斌一顿。可身边祁衍冰冷的黑眸死死盯着她,她都不敢让她男人赶快过来救她!
电话打完了,祁衍收回手机:“不想你脸永远是肿的,这几天就别再出现在你儿子面前。”
“他我来照顾,你就不用『操』心了。”
“我认真跟你说。他昨天半夜疼到神志不清,疼到不要命往床头撞!现在刚吃了『药』,你要是还有点心疼他、希望让他好,就别拿你那碎嘴叨『逼』叨的再吵他休息!”
孟鑫澜抹着眼泪,她要气晕过去了。
那可是她儿子!她最疼爱最关心的亲儿子!小拖油瓶什么意思?他凭什么说她吵他休息?凭什么把儿子生病的责任都推给她?他这分明就是想跟她抢儿子,窃取胜利果实!
好容易!祁胜斌终于来了!
孟鑫澜遇到救星一样飞奔过去,哭得一鼻子一脸捂着脸颊跟祁胜斌告状。
可刚高完,背后电梯一开走过来七八个少年,好几个又高又胖,都打扮得很不像样!杀马特和五颜六『色』的衣服,一看就不是好东西。
“衍哥在哪呢?”
“啊,衍哥!我们来了,哪里要帮忙!”
别说孟鑫澜,祁胜斌都暗暗退了两步。就看祁衍抬起黑瞳,带笑不笑。
“这些都是我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