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衍睡过去的两个多月里, 又长高了些。
如今腿明显更长了,头发更是长得几乎遮住眼睛。黑发黑瞳仿佛沉郁而安静的夜『色』。
程晟抚了抚他的刘海:“该剪了。”
祁衍:“嗯,你帮我剪好不好?”
程晟:“……好。”
阳光从窗子落下来。
程晟的指尖轻轻撩拨着被金『色』沾染的发丝, 那淡淡太阳和麦田的『色』泽, 让他怀念起曾经那个周身都是稚气和灿烂的金发少年。
而现在, 闭着眼睛乖乖让他剪发的黑发少年,轮廓依旧俊美如铸。
没有任何责难, 没有怪罪和怨恨。依旧肯像以前一样对他撒娇、微笑。
似乎一切都没有任何改变。
……
祁衍留院观察中。
冬天的风儿越来越冷,窗台上的野草莓结了红红的果。
卓紫微近期来医院探望的频率明显变少, 似乎怀揣心事、行『色』匆匆。
那天程晟送他下楼, 他围着厚厚的围巾埋掉半张脸,一路两相沉默。
分别时, 他叫住程晟。
“祁衍他……”他欲言又止, “现在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你一个。”
“我知道你一定会对他好。我只是担心, 你们两个想走下去,将来一定还有很多阻碍。”
“他妹妹的事……他大概不可能很容易释怀。所以请你答应我, 一定多给他些时间和耐心,好吗?你们两个将来, 一定要相互扶持, 不要让我担心。就算他偶尔口不择言说些胡话, 也不要生他的气,好吗?”
冷风中, 程晟脸『色』有些惨白。
他垂眸, 含糊地“嗯”了一声。
卓紫微走后,他去洗手间凉水抹了脸,直到镜子里自己一切如常才回病房。
病房里, 祁衍一见他回来就停下了敲击键盘的手指,『揉』『揉』眼睛伸手要抱抱。
拥抱的温柔触感也没有变,他困困地蹭着程晟的腰,像小时候那样轻声抱怨:“哥哥,我眼睛又痛了~”
程晟微微闭了闭眼睛。
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坐下帮他『揉』:“你身体刚好,少看一点电脑。”
“嗯。”
“……小晟。”
“嗯?”
“以前我眼睛累,你都会给我泡金银花茶。”
程晟:“傻子,现在是冬天。金银花茶『性』凉只有夏天可以喝。”
祁衍:“哦,那明年夏天给我泡?”
程晟的指尖微停,又含糊地“嗯”了一声。
程晟前阵子实在睡眠太少,黑眼圈重到不能看。祁衍这几天疯狂『逼』他补觉。时间不过晚上八点而已,就已经强行把他塞进被窝关了灯。
“啊,对了。”
黑暗中,少年的声音忽然传来:“你今年的生日都被错过了……”
“十八岁可是大日子,一定要补办的。”
程晟不及反应,唇上便是轻柔暖意。
甜蜜,苦涩。
这晚没有月亮,屋子里一片漆黑。
少年很快睡着了。并不知道身边的人屏住呼吸,悄悄用额头抵住他跳动的胸口,泪水无声滑落。
……
祁胜斌和孟鑫澜最近的日子非常不好。
家门钥匙孔不知被谁灌了强力胶,换锁之后又被灌。一二再再而三,门前还被人泼了“欠债还钱”的红油漆。
这些看似琐屑的事情样样都很难处理,让人烦躁心焦无冤可诉,还引得邻居们议论纷纷。
孟鑫澜是从来不惮以最坏的恶意估计祁衍的。
小拖油瓶没醒啥事没有,一醒来这些事儿都来了。不是他搞的鬼还能有谁?!
祁胜斌却不这么想,他最近越来越厌烦孟鑫澜瞎说。
这几年他整个家就没太平过!这能都怪祁衍?
今天这个进医院明天那个做手术的,确实有不少逾期的债务没还上,肯定是债主写的欠债还钱啊!
孟鑫澜坚持己见,捋袖子想去医院找祁衍对质。结果发现小混混们又来站岗了,又气又恨,心里更加确定一切都是他干的!
然而隔天,她就再没空跟祁衍周旋了。
那天她买菜回家,有一个中年男人站在楼下等他。孟鑫澜一开始甚至都没认出来那人是谁,直到那人『露』出一口嚼槟榔坏掉的牙,狰狞地看着她无赖地笑。
“现在日子过得挺滋润啊?老婆?”
“跟野男人搞在一起了,有人养着啥也不愁是吧,但我怎么记得咱俩还没离婚呢?”
“这给我戴那么大个绿帽~该怎么算的呀,我儿子也给人当便宜儿子啦,哎呀我这可是亏大了呀,所以精神损失费总得赔给我一点的吧,啊~?”
“……”
祁衍出院,小霸王纪南祈带一群小弟来帮忙。
瞅着程晟不在的空子,他赶紧跟祁衍小声汇报,衍哥你找来的人已经到位了,钱也已经到位了!
祁衍如今的技术水平,再加上网站里认识的其他高手友情帮助,茫茫人海找失踪的妹妹不容易,想找个有身份证的大人却并不难。
程晟的那个当年毫无责任抛妻弃子的大烂人渣爹如祁衍所料,果然后来也混得一塌糊涂。
但祁衍没想到的是,这人十几年前就逃之夭夭,居然和孟鑫澜拖到现在没办离婚!
于是事情就好玩了。
男的躲到南方,成天游手好闲,沦为了一个身无分文的骗子+赌棍。一听到有人报销路费还有利可图,立马干劲十足死不要脸地就跑回来了。
这几天,他每天想方设法、上蹿下跳花样百出地埋伏、『骚』扰、折腾孟鑫澜和祁胜斌。偏偏他在法律上又是孟鑫澜的合法配偶,扬着红本本大骂『奸』|夫『淫』|『妇』,派出所都拿他没办法。
“这么一搅合,你爸和那女的现在天天吵,大半夜闹得鸡飞狗跳的,邻居都埋怨死了,然后又跟邻居吵!”
祁衍垂眸。妙啊~
“但这事,你千万别让我哥知道。”
纪南祈:“放心吧就我一个人知道,连小弟都不清楚咋回事!”
他俩没说,几句程晟就进来了。
他正忙前忙后办出院手续,黑框眼镜前些日子砸坏了,现在换了一副是灰『色』的框子,跟他眼睛的颜『色』很配。
为了庆祝祁衍出院,他今天还多少打扮了一下。
头发往后梳,新衬衫,挺拔帅气又低调内敛,全然恢复了那种一本正经不可侵犯的优等生的感觉。
……这个世界上到底存不存在小负负得负不知道,但真的存在负负得正!
祁衍眯起眼看着门口的程晟,想着我哥怎么就气质那么好。
那样尖酸刻薄的亲妈、那样烂透的逃跑又成了赌鬼的糟心亲爹,最后生出来这么一个出淤泥而不染的儿子,简直是人间不可思议的第八大奇迹!
窗外阳光灿烂,祁衍也整理好了衣服。
他可惜瘦了点没吃回来,镜子里骨相分明,黑发黑瞳很有种病态阴森的感觉。
他觉得自己这样很难看,但是小弟们却纷纷彩虹屁说他帅——现在这样子,像极了电影里苍白阴鸷的吸血鬼伯爵。
祁衍:你才吸血鬼,你全家都是吸血鬼。
他系好领子,伸出手:“小晟,咱们回家。”
他都计划好了。
等回到家,他就继续可怜,整天特别易碎特别脆弱特别需要照顾,温柔的哥哥自然就会只看着他一个人、只担心他一个人。
至于孟鑫澜会不会拿癌症又来绑架,呵呵,反正无论如何他不会让程晟再回去的!
就当她从此没这个儿子好了。
作了那么多的妖,总也得付出一点代价吧。
祁衍和流氓渣爹是有言在先的,日结五千,可劲折腾狗男女。要是渣男自己有本事能从孟鑫澜和他爸那边榨到钱,榨到多少他都可以自己留下!
唯一一条要求,让狗男女过不下去,但必须离他儿子程晟远远的。
不准让他知道你的存在。
否则祁衍手里也有一堆渣爹欠债诈骗的证据。一个举报,就送他进去了。
……
祁衍不敢说自己这事做得天衣无缝。
但尽量神不知鬼不觉吧,真的被哥哥觉察了,他也没办法。
毕竟他那么可怜那么脆弱家破人亡才从鬼门关回来。哥哥是爱他的,总不可能因为他瞒着他做了些小的手脚,就生气不要他了吧?
他是哥哥的宝贝,哥哥也是他的宝贝。
他很久以前,在那个雨夜他伤害了他。
好在那件事程晟从未再提,依旧始终如一地疼他宠他。这么些年那么多事,他们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
他真的一点、一点都不想再伤害他。
所以那么多年对孟鑫澜一忍再忍、一退再退。就是因为清楚程晟对孟鑫澜有所愧欠,舍不得他进退两难,不想『逼』他抛弃亲妈。
但他错了。
有些事终究不能两全的,该付出代价就要付出代价。
是他们活该。
……
也许是两个月没回家的缘故,祁衍进门有些恍惚。
整个家很干净,床铺整洁、『毛』绒玩具排排坐,把小海獭从医院里面拎回来以后又是记忆中的『毛』茸茸甜蜜和家亲。
成对的拖鞋穿上了,『毛』巾杯子也都还是老样子。
哪里不一样了呢?祁衍摇摇头,也许是他的错觉?
他放了水,扯住程晟一起洗澡。哥哥一向害羞,每一次都要他威『逼』利诱软磨硬泡才能就范。
这次祁衍又成功了,水声哗哗。外面的全自动洗衣机乖乖洗着衣服,隆隆的轰鸣声。
很有种在生活的声音。
祁衍低头看看自己最近瘦得有些分明的肋骨,再看看程晟。
“……”
是奇迹吗,死活喂不胖的哥哥。竟然奇迹般地在他昏『迷』的这段时间中没有瘦,除了有些疲倦之外,脸『色』也挺正常?
“来,称一称。”
“小衍……别、别闹!”
两个人洗着澡呢,祁衍直接浴巾一裹就把湿漉漉的人抱出了浴室。
光着脚踩过木地板,放在客厅的体重秤上。
程晟咬着无『色』的唇:“你别……”
祁衍看着显示器上的数字,惊讶。
之前约定好了再胖十斤。后来程晟生病,这个数字一路跌到要补二十斤才够,而此刻距离约定的数字,居然只差八斤?
他笑:“小晟你好乖啊。”
奖励『性』地抱住『摸』『摸』头,胸口却酸涩得快要窒息。
这几个月,程晟到底是怎么过的?
一个情绪不好时会胃疼会吃不下东西,会无法呼吸心脏罢工的人,是怎么做到在他出事之后能比之前健康时还胖了两斤的?!
祁衍不知道。
他把人抱回卧室,心疼又愧疚。
他想了想,他还是……好好跟他说说话吧。跟他坦诚一切,妹妹的事他无法原谅,他要疯狂报复狗男女让他们统统不能好过。
而他最爱的哥哥必须理解他,必须原谅他。
否则他会崩溃会歇斯底里,说不定把他锁在这间房子里关起来。
但程晟那么疼他,怎么可能舍得他难过呢。
他想着,抬起头。
床头的书架,有一格空了。
为什么空了?
祁衍脑子有点懵了,这里本来应该是满的,这里原来放了什么,怎么少了?
继而他想了起来,这里之前放了程晟的课本。
课本……
一时间,心里也有一块地方空了。
他不相信,因为屋子里一切都还在。成对的杯子、枕头,『毛』绒,可是那种从进家门就不对劲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冰箱是空的。
几件程晟常穿的衣服不在了。
书包也没有了。
整个房间缺少有人居住的气息,程晟已经不住在这个房子里了,但他只带走了少许物品,“不必要”的东西统统没有拿。
祁衍的头开始嗡鸣。
他急促地喘息,心里跟自己说,冷静。
孟鑫澜癌了,程晟回去陪她几天无可厚非。但直觉告诉他不只如此,程晟追出来的表情更印证了这一点。
但他不可能相信有这种事。
程晟不可能选孟鑫澜而不选他。但凡是个脑子正常的人,都不会这么选!
他再心软再负疚,也不可能是有神经病或愚孝!
所以为什么?他浑身冰冷,等他一个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