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只有一把。
人却有两个。
此时如何选择, 对甄丛云来说是个考验。
凌枢遍体鳞伤, 行动不便,就是甄丛云,也觉得他离断气不远了, 更何况刚刚讲了那么长一个故事,无论如何都是耗费体力的。
而岳定唐胳膊中枪,虽然也受伤了, 但起码已经止血, 伤势比凌枢要轻很多。
这两个人, 甄丛云都信不过。
相比之下, 一直坐在她跟前的凌枢, 要比去而复返的岳定唐更加可控。
她下意识就将枪口移向岳定唐。
岳定唐似乎也有意引起她的注意,特意将马灯举高, 照见另一只手里的石头。
甄丛云自然而然定睛去看。
凌枢就是在这个时候骤起发难的!
甄丛云反应很快,半秒工夫将枪口转回来。
子弹『射』出的同时, 她也被岳定唐扑倒。
枪被扑了出去。
十万火急,甄丛云根本来不及去察看凌枢那边,急忙翻滚几圈去找枪。
枪在一米开外,她手伸长一够, 眼看就要够到。
岳定唐眼看自己弯腰已是不及, 直接抬脚将枪又踢远, 腰上却被甄丛云狠狠一踹。
这女人居然还是有几分|身手的,而且出手狠辣,招招冲着要人命而去, 弥补了女『性』力气先天不足的缺陷。
岳定唐有伤在身,手臂不灵敏,后发制于人,被甄丛云不知从哪儿『摸』出来的匕首狠狠划来,差点划伤腹部,不得不返攻为守,接连后退几步。
背后就是墙壁,退无可退了!
电光石火,对方手中的匕首挟着劲风直接捅向他胸口。
岳定唐根本来不及躲开。
砰!
鲜血从弹孔中迸出流淌。
甄丛云动作一顿,杏眼圆睁。
她明明记得,刚才自己第一枪已经打中人的……
恍惚间,她歪歪斜斜倒下,似乎看见岳定唐飞奔过去找凌枢。
身体除了后背剧痛,还渐渐变得怕冷。
甄丛云想要捏紧手里的匕首,却怎么也使不上力。
不。
她不想死在这里。
这个冰天雪地,春天了也没有半点暖意的地方,她讨厌极了。
曾经让她厌恶得不顾一切逃离出来的甄家,此刻却开始在她脑海里浮现。
精致光洁的餐具,甜美温暖的下午茶,还有穿不完的漂亮衣服。
每周有新的洋裙或布料到货时,新新百货公司经理总会把第一批商品亲自拿到甄家,让她挑选,她挑剩的,才会放到商店里去上架,每回逛街看见那些家境小康的女子身上穿着她不要的衣裙还春风得意时,她心里总会忍不住哂笑,哂笑那些井底之蛙,没见过世面,不知道上面的天有多高,世界有多大。
现在……
她只想重新回到过去,重新做一次选择。
在最美好的年华里,遇见伊万诺夫,劝说他不要跟着德王走,劝说他到甄家来,以她和甄家的能耐,未尝不能帮他实现梦想。
到时候——
甄丛云仿佛看见另一个自己。
另外一个世界里,伊万诺夫跟德王联手,壮大自己的实力,他赶走了窃取他家族皇位的蟊贼,恢复罗曼诺夫王朝以往的荣光,被忠心耿耿的追随者们簇拥登基,而她,作为帮助伊万诺夫登基的人,理所当然也跟着他一道步上加冕的红毯。
镶满宝石的冠冕被戴在精心梳理过的秀发上,一身曳地宫廷长裙遍缀珍珠与黄金亮片,她站在伊万诺夫身旁,是他当之无愧的伴侣。
神思逐渐飘远,身体好像也没那么冷了。
痴痴的,她望向前方不知名处,未知是想人,还是想家。
最终,微睁的双眼停在凝固一刻。
“你怎样?”
岳定唐将凌枢扶起。
后者没有中弹,千钧一发之际他堪堪闪开,身体重重摔在地上,还不得不拼着一口气下死命地去夺枪。
两处枪伤加上肋骨的伤势,当场差点摔出个人事不省,疼得他够呛,得亏从军那点底子还在,不然现在就剩半口气只出不进了。
“这下,不会再有人来了吧,让我歇会……”
凌枢重重喘着粗气,语气却游丝也似,轻得一阵风就能吹跑。
岳定唐将他安置好,又从甄丛云尸体那里拿来水壶。
“喝点水。”
凌枢根本没法动,他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岳定唐打开壶盖,凑到对方嘴边,微微倾斜,一点点慢慢地喂进去。
凌枢半眯着眼,水顺着嘴角淌下,但喉结上下滑动,总算有部分是喝进去了。
“……门后,除了箱子之外,还有点干粮,你可以进去拿。”
“不饿,我也歇会。”
岳定唐靠着他坐下。
两人肩挨着肩,大汗淋漓,劫后余生。
外面好似下起雨,淅淅沥沥像雨水砸在洞口草木上的声响,遥远而又亲近。
是春雨。
北方的春天终于姗姗来迟。
凌枢闭上眼,嘴角上扬,如在倾听全世界最珍贵的声音。
“老岳。”
“嗯。”
“咱现在也算生死之交了吧。”
“嗯。”
“那我问你个事,你别骗我。”
“嗯。”
“刚才,你是不是以为我想亲你?”
回答他的,是无休止的沉默。
久到凌枢以为对方睡着了。
“喂,你是不是在想怎么回答我?嘲笑我自作多情,还是矢口否认?我那会儿明明看见你脸红了的,哈……”
“周围那么黑,你是怎么看见我脸红的,你眼睛是从蝙蝠那里抠来的?”岳定唐冷冷道。
凌枢叹了口气。
“既然你不肯承认,那就算了,我本来还有一腔真心话要说……”
说字还未落音,声音就被吞没了。
凌枢微微睁大眼。
任他想象力再丰富,也想不到对方会出其不意。
密道里很安静。
安静到远处外面的雨声都依稀可闻。
安静到近在咫尺的,黏腻细微的动静,同样清楚入耳。
凌枢下意识想抽身,这里不适合他发挥风流倜傥的魅力,用桃花眼将对方溺死在温柔里,他浑身上下无处不狼狈,原想开岳定唐的玩笑,看他脸『色』陡变惊慌失措,却没曾想给自己挖了个坑。
现在土已半截过身,眼看就要安息。
气息交缠得越发深入了些,凌枢甚至能够感觉自己被对方身上淡淡的烟味裹住。
绵绵密密,无孔不入,岳定唐的气味像一张网收缩成茧,把他藏在里面。
凌枢有点气急败坏了。
他想先发制人,反是被克了一招,现在进退维谷,受制于人,犹如玩物被任意把玩,里里外外方寸不存,悉数被深入研究了个遍。
然后猎人方才心满意足,把陷阱连同里面的猎物一起收起来。
还要问他一声:“到底是谁脸红了?”
我他『奶』『奶』的是透不过气憋的!
足足有三秒左右的时间,凌枢说不出话。
那是被气的。
“你那个故事的后半截呢,我挺有兴趣,就是你去了东北之后,遇见什么,给我讲讲。”
他听见岳定唐如是道。
得寸进尺人面兽心衣冠禽兽口蜜腹剑蓄谋已久故作纯良。
凌枢早在脑海里酝酿了千八百个贬义词往对方头上砸,闻言没好气道——
“讲你『奶』『奶』个腿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