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险并没有随着岳定唐他们退进来而解除。
两名黑衣人突然从外面冲杀进来, 一左一右扑向岳定唐和杨春和。
一人有枪, 一人持匕。
持枪者几乎没有给他们任何反应的机会,只花了半秒钟就将目标定在岳定唐身上,然后举枪瞄准, 扣下扳机。
对方很清楚,岳定唐的装扮必然意味团队中的首脑,没了他, 另外几个人, 要么是『妇』女, 要么是叛徒, 一定会马上群龙无首, 束手就擒。
但他根本没有想到,子弹才刚刚从枪管里出来, 人连带枪,就被侧面而来一股巨大冲击给狠狠撞倒在地, 连带子弹也偏了轨道,擦着岳定唐的脸颊,钉入后面墙壁。
说时迟那时快,持匕者已经扑到眼前, 但岳定唐以完全不符合伤势的灵活身手推开杨春和, 伸手拽住对方持匕的手腕, 借力一拽,脚尖踢向对方膝盖,对方吃痛一声, 匕首滑落,杨春和眼明手快,直接手里榔头一砸,跟砸核桃一样,咔嚓声响,对方惨叫倒下!
另外一头,开枪的人也被凌枢狠狠摁在地上,两人很快缠斗一团,枪被踢开。
岳定唐想动,却觉肋骨剧痛,不由倒抽一口冷气,只好嘱咐杨春和。
“快去拿枪!”
杨春和刚要动,脚踝就被抓住,她啊的一声,痛得扑倒在地。
被岳定唐嫌犯的那黑衣人随机抓住机会扑上去抢枪,又被杨春和死死抱住双腿。
对方狠狠踹向杨春和肩膀,她剧痛之下依旧不肯松手,只面容流『露』出痛苦挣扎之『色』。
离枪最近的是岳定唐。
他一点点伸手去够,却总是差那么一点点。
两米,一米,半米。
还有一寸。
冷汗从额头滑下,他感觉随着动作腾挪,身体每一点动静都会带来令人牙酸的疼痛,但他无法起身,只能这样伸手去够。
几乎快要够着的时候,黑衣人狠狠一脚踹开杨春和,直接往前一扑,将枪抓在手里,立马将枪口对准他!
饶是岳定唐再冷静,也下意识心头咯噔一下,犹如看见死神降临。
千钧一发!
身后人影从天而降,凌枢从背后将人扑倒在地,枪再一次被扑飞出去。
几双眼睛不由自主定在那把半空飞旋的手|枪上,它的下落,关乎这里几个人的生死。
凌枢死死摁住对方的肩膀,将他压在身下,但对方同样也掐住他的脖子,力道之大令他眼前阵阵发黑,根本无暇再去抢枪。
生死关头之际,耳膜仿佛传来闷响,他甚至分不清到底是枪真的响了,还是自己的幻觉。
如果不是幻觉,子弹又是落在谁的身上?
他感觉不到疼痛,只有窒息,脖子给死死掐住,喘不过气,脑子嗡嗡作响,身体却有些轻飘飘的,仿佛濒临死亡,又仿佛即将解脱,已经身不由己。
突然,掐住自己脖子的手一松。
他一时还未反应过来,直到对方往后躺下,他失去着力点,整个人瘫软在地上,虽然睁着双眼,但看什么都是黑乎乎的,眼眶还发疼,有种差点被人把眼珠子都掐出来的错觉。
“凌先生,你没事吧?”
假会首的声音传来,忽远忽近。
凌枢觉得自己是摇头了,但身体好像又没动,在混沌和清醒之间徘徊去。
他索『性』不去思考了,放任自己随意摊平在地上,懒洋洋偷得浮生半日闲。
直到他又听见有人在说话。
“岳先生,你没事吧?怎么这么多血!”
凌枢不记得自己哪来的力气又突然从地上弹起,一下就奔到声音来源。
“岳定唐!”
他耳朵还是嗡嗡的,索『性』就大声嚷嚷出来,也不知道音量到底有多高。
可他没等到自己想要的回答和声音。
那人仿佛死了一般,无声无息。
“岳定唐!你在哪里!”
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浓烈,凌枢嘶吼起来,近乎咆哮。
一只手握住他的肩膀。
“这里……”
凌枢顺势『摸』过去,将人紧紧抱在怀里。
“你怎样?”
他伸手『摸』索,衣服上半是干涸,半是湿漉漉的黏腻,说不清沾了多少血迹。
凌枢的心都跟着颤抖了。
他不敢再『摸』下去,生怕『摸』到一个鲜血淋漓的窟窿,『摸』到对方行将消失的生命。
而他却无法堵上那个窟窿,只能紧紧搂住对方。
“我没事……”
“你别说话,别说话!”
黑暗中,他不敢松手。
一松开手,岳定唐就会离他而去。
他们曾经分开很多年。
很多年里音信全无。
凌枢在看见卧室书架上那本《罗密欧与朱丽叶》,在母校梧桐树下抚『摸』树干时,未必没有想起过岳定唐,可那仅仅也只是存在记忆之中的一抹亮『色』。
也许时时擦拭而翻新,也许人物因时间久远而有所美化,可那毕竟只是记忆了,再也影响不到现实里的人。
但某一天,岳定唐忽然从记忆里走出来,走到了他的生活中。
最初的重逢并不美好,甚至还火|『药』味十足,两人针锋相对,凌枢输了一局,他看出岳定唐正经外表下的促狭,将计就计,顺水推舟,彼此不停试探对方底线,在容忍的边缘不断来回。
重逢后的岳定唐似乎不止一张面孔,他想探究凌枢身上的秘密,凌枢同样觉得他将真正的自己隐藏在斯文儒雅的大学教授身份之下。
可究竟是什么时候,这种试探变了质?
凌枢记不清了。
或许是在东北,他躺在破旧道观铺满稻草的冰冷地上,看见岳定唐从门口进来,忧心忡忡,满脸都写着凌枢二字,背后漫天彩霞,飞虹流荧。
或许是他放弃自己生的机会,宁肯两人抱着一块死,在寂静无人的地道里,彼此的身体传递了温暖,也传递无声情长。
从久别重逢到同生共死,那块缺憾被慢慢填补,凌枢已经想不起杜蕴宁的笑颜,却记得那个树后的身影。
“你会没事的,会没事的……”
他喃喃道,抱紧了怀里的身躯,企图把自己的寿命也分给对方一些。
“你再坚持一下,我马上就带你出去,你别死,别丢下我一个!”
岳定唐似乎叹了口气,很轻,无力。
“我不会死的。”
“别说话!”凌枢感觉眼眶涌上一股热流,止都止不住。
他的意志力在此刻一无是处,从前那些杀出一条血路的经验阅历,也无法让他能发挥哪怕是一丁点的作用。
凌枢心中充满了无力感。
“我不应该管闲事的,早知道,我就不会搭理冯家的委托,也不会到这里来,都是我一心冒险,反而害了你。老岳,你答应我的,咱们以后还有几十年,你不能就这样丢下我。你死了,我上哪再找个冤大头坑,我还拿什么借口去你家蹭饭?”
“原来,你跟我一起,只是想蹭岳家的饭……”
岳定唐的语气越发虚弱了,几近缥缈。
凌枢抬起头,生怕眼泪控制不住掉在他脸上。
外面的喊杀声越来越激烈,也越来越近,但这里两名黑衣人已经被杨春和二人制住,凌枢两耳不闻,一心一意只有怀里的人。
岳定唐这句话没能让他发笑,却让他心里更加苦涩。
哪怕到岳家蹭饭,现在想起来,都是求而不得的岁月静好。
“不是。”
他感觉自己能控制眼泪了,就低下头,将脸贴着对方鼻尖。
岳定唐的鼻子有些凉,他轻轻摩挲,一点点蕴热。
“我只是,很多话说不出口。你知道的,我这么风流倜傥,桃花运又旺的人,怎么可能只流连在一棵树上?”
“是是,全是因为我祖上积德,祖坟冒烟,才能得到你来家里吃饭的荣幸。”
岳定唐顺着他的话,全无反驳。
凌枢笑了一下。
“虽然你这棵树怪了点,也不是我想要的桃花树,但遇上就遇上了,有什么办法?如果你死了,我就可以光明正大去找新森林了。”
“如果我死了,你想去,我也没法阻拦,而且我也希望,你下半辈子能像现在这样潇洒快活,不要因为我,就消沉不振。”
“少废话了,你不会死的,老岳,答应我撑住,我这就带你出去!”
凌枢的胳膊被拽住。
“我是说,如果我死了,可我还没死。”岳定唐的声音有点无奈,“我就腿骨折了,你至于咒我死吗?”
凌枢慢慢回头,他的眼睛缓过来之后,已经逐渐能看见人了。
岳定唐的表情,怎么看,都很无辜。
“你刚才,为什么不说?”
“你也没有让我说的机会啊。”
“是不是看我声泪俱下,还挺有成就感的?”
“是有那么一点点。”顶着凌枢杀人般的目光,岳定唐笑起来,“可最主要是能听见你这些心里话,我觉得真让我现在马上死过去,也无所谓。凌枢,你这辈子是没什么机会找什么桃花林了,注定只能绑在我这棵树上。”
外面生死一瞬,里面片刻安宁。
杨春和跟应会首两人不明所以又惊异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游移不去。
但凌枢全然无暇顾及,他的目光依旧凝注着岳定唐。
“那你身上的血?”
“都是别人的。”
“也没伤口?”
“有些,都是外伤,不妨事。”
“岳长官,刚才好玩吗?”
“咳,还行,也不能算好玩,我刚才的确疼得没力气说话,你又一直在说,我也不好打断你,这不是找到空隙就赶紧给你解释清楚了?”
岳定唐觉得自己再不多说两句,就不是死于骨折,而是死于家庭暴力了。
“现在我们先找到路出去,其余的,回头我再好好向你赔罪成吗?”
虽然他的语气足够诚恳,但凌枢总觉得那语气里多有笑意。
仔细看了又看,岳定唐脸上又是全然无辜。
呵,男人。
凌枢在内心冷笑,从他手里夺过枪,腾地起身,大步走向外面,准备将把岳定唐另一条腿也打折的熊熊怒火,全部发泄在不知名的倒霉鬼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