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北斗是一个很早熟的小姑娘。
早熟到什么程度呢?
别的小朋友都还在牙牙学语口齿含糊的时候, 她已经可以流利表达自己的观点, 跟大人争辩头头是道,虽然大部分都是歪理,但也不妨碍长辈们对她异于其他同龄小朋友的能力表达出惊讶。
当其他小朋友刚刚识字念书, 学会用歪歪扭扭的字体写下自己名字,凌北斗已经开始看一些学科入门阶段的书籍了,并且大部分可以用正确的发音念出来。
凌枢一度担心她成为新时代的“伤仲永”, 变着法子给她讲北宋小朋友方仲永被揠苗助长的故事, 听到后面凌北斗都能将这个故事倒背如流了, 还能反过来教育凌枢。
“二爸, 你怎么成天都担心我变成方仲永, 这就跟你对自己没信心一样,我如此天纵奇才, 又是你手把手教出来的,能重蹈覆辙吗?”
得, 小小年纪,会用成语了,还倍儿自恋,果然有他的风范。
至于凌北斗为什么管凌枢叫二爸, 这又是一段小故事。
凌枢跟岳定唐, 后来也没能去成内地, 一是凌枢的身体已经不再适合上前线,二是香港这边也有任务需要他们去完成。
前线与后方同样重要,三军未动, 粮草先行,有人用血肉之躯冲锋陷阵,同样也需要人护住他们的后背,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
凌枢觉得自己既然当不成那把杀人的枪,那就当抵挡枪林弹雨的护甲,为此他跟岳定唐二人,不仅仅停留在香港,还下南洋,远赴欧美,帮忙做了不少筹集资金物资的事情。
凌遥一家,也正是那个时候来到他们身边,家人团聚,是战争中唯一值得慰藉的事情了。
当时的凌北斗小朋友刚刚两岁,就已经展现出未来不平凡的一面,她不仅口齿伶俐,而且非常喜欢自己这位孩子一样会带她四处去玩的小舅,整天缠着小舅要他讲故事,凌枢就驮着她走遍香港的大街小巷,把从前的凌家辉煌与没落,他参军上战场,后来又和岳定唐两人走南闯北,屡屡破获奇案,也甭管小孩子听不听得懂,一股脑就都讲给她听。
他以为小孩子听个新鲜,过后也就忘了,谁知道凌北斗不仅记得,回家还依样画葫芦,讲给凌遥和周卅听,凌遥也因此彻底了解凌枢出门上学那几年里,缘何带了一身旧伤回来,到底经历了怎样的腥风血雨,气得她当场动用家法,把凌枢追得吱哇『乱』叫满院子跑。
对凌遥和岳定唐的关系,凌家人从心知肚明但不挑破,到渐渐习以为常,毕竟战争年代,多少人流离失所家破人亡,他们能活着平平安安都不错了,哪里还能苛求更多,凌岳二人的感情经历过生死考验,比世间许多男女都要更加坚定,『性』别已然成为最不重要的问题了,但怎么称呼岳定唐,却成为问题。
叫叔叔和伯伯太生分了;叫干爹,总显得隔了一层不够亲近;叫爸爸的话,又有两个爸爸,无从区分。凌遥有些犯难,又不好意思提,最后还是孩子自己解决了问题,直接喊岳定唐爸爸,喊凌枢二爸,简单明了。
战后国家百废待兴,肖先生托人带话,希望他们不要回国,留在香港或国外,像他们这样的人才,留在外面,反而能帮国家做更多事情,比如组织民间友好交流,做些官方不方便在台面上进行的工作,帮助愿意回国的人才投身建设等等,凌枢和岳定唐也因此在香港和马来西亚定居,经常在欧美和这两个城市之间来回跑。
凌北斗小小年纪,『性』格外向,从十岁起就跟着凌枢他们东奔西跑,渐渐的凌枢和岳定唐发现,这小姑娘不仅早熟,智商也挺高,尤其在生物化学方面,展现出有别于常人的天赋,对于这一点,凌枢和岳定唐自然不会加以限制,他们买来不少书籍,又请了家庭教师,为凌北斗启蒙,还托人从各地搜罗相关方面的专业书刊,让她在兴趣爱好上得以深入了解。
凌北斗二十二岁那年,刚刚拿到化学博士学位的她,向自己两位爸爸宣布了自己以后的人生发展计划,她想回国,回到那片两岁之后就再也没有回去过的故土,去从事科研教育。
这些年,凌枢和岳定唐积攒起广泛人脉与巨额财富,也帮忙暗中运作送过不少人回国效力,可从未想到有朝一日他们的女儿也会作出如此决定。
在凌北斗心中,那片土地虽然早已模糊了记忆,但自己从小到大熟悉的语言,经常在凌枢岳定唐口中提起的锦绣山河,以及无数为了同胞未来,放弃荣华富贵回国的人,无不深深烙印在心。
凌北斗已经长大了,从一个勇敢的小姑娘,变成无所畏惧的大姑娘,她任何经过深思熟虑的决定,凌枢和岳定唐都是尊重的。
即使雏鹰的翅膀再柔嫩,再担心它在风雨中经手摧折,甚至被闪电击中,老鹰也不可能将它一辈子护在羽翼下,强制它必须按照父母的人生轨迹来飞行。
就如当年,凌遥散尽家财送凌枢留洋,凌枢却半途改变方向,任『性』地留在国内,前赴战场,想赚到第一桶金,改变家境和外人对凌家的轻视,如果凌遥那时候就知道凌枢的决定,想必也会千方百计反对。
人生道路千百条,只要做出决定不再后悔,凌枢和岳定唐认为自己就没有任何立场去反对凌北斗。
“你在看什么?”
岳定唐从屋子里走来,穿过草坪,递给他一杯热茶。
凌枢抬头看一眼,撇撇嘴。
“我要的是酒。”
“你昨天刚喝,克制些。”
岳定唐轻描淡写,他自己是个节制而有毅力的人,也总能在生活上管住凌枢。
“你还记得何立心吗?”
岳定唐这一生接触过的人何止百千,这突如其来的一个人名,饶是他记『性』不错,也想了好几秒,才想起来,还有些迟疑。
“是不是,何幼安兄长的遗腹子?”
“正是。”凌枢笑道,“我也没想到竟还能在小囡写来的信上看见他的名字,小囡估计都不知道,何立心这名字,当初还是你起的呢!”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盛世开太平。岳定唐给人起名的风格素来大气,对凌北斗是这样,对何立心也是这样。
何立心被岳定唐的同事,一位姓李的教授收养,夫妻俩是善心人,准备在何立心十八岁的时候,就告知他的身世,恢复他的本姓。
但后来战火纷飞,凌枢他们出国日久,四处奔跑,跟李教授一家,也很久没有联系了。
“他如今怎样了,怎么会跟小囡认识?”
“他跟小囡在同一家研究所里,是同事,知道小囡的身世之后,就给她说了自己的,他们这才知道自己两个人还有这种渊源,他还让小囡转达对我们的问候。”
岳定唐笑了一下:“看来李教授他们将何立心教导得很好。”
凌枢一听就不服气了:“咱们小囡才是最好的。”
“那是肯定的,这世上没有比小囡更好的了。”岳定唐揽上他的肩膀,与他一道看信。
“你们在外头磨蹭什么呢,还不快进屋里来,吃团年饭了!”
落地窗后面,凌遥远远喊了一声,催促他们。
凌枢把信和茶往岳定唐手里一塞,抬腿就走。
“你不让我喝,我姐肯定让我喝,今晚我要跟姐夫不醉不归!”
岳定唐看着手里一口未动的茶,禁不住摇摇头。
怎么还跟个小孩儿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