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青州,请来医仙的这户人家,姓钱。
小儿子如今十二岁,自小身体便不好,面色惨白,唇无血色,时不时就会晕厥。请了好多大夫来看,也只是说气血不好,用了许多将补的办法,仍是十几年过去,丝毫未见好转。
医仙行踪不定,且性情古怪,出手救过药都买不起的孤儿,也张嘴管商贾之家要过一千两黄金的天价诊金,本钱家只是一般酒商。不说曾经出过万金的曲家,和那寻人的江南梨家。
就连那些张贴了告示,出千金的大富商也比不过,不抱什么希望。但听说医仙曾经出现过在附近的白城,便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出了百金诊金。
不料,小半月后,一个黄昏,钱老板和夫人正在院中吃茶,便听着府门被敲响。
家中的小厮前去询问,却未听到回应,那人只是又敲了三下。钱老板的一脸疑惑,跟着夫人走了过去,示意小厮先将门打开再说。
大门外,站着一人一马,那女子一身玄色,带着斗笠。见门开了,斗笠抬了抬,伸手将那张告示举在面前。
钱老板震惊万分,那是自己求诊的告示。江湖传言,医仙是女子,着黑色,戴斗笠,腰间一块紫玉,配细剑,接诊撕告示。
钱夫人更是激动地落了泪,颤抖问道:“医仙大人?”
那女子没说话,只是将告示递给了旁边的小厮,牵马入了院。
钱老板回过神来,一把拉住夫人,眼神交流:医仙不能语。钱夫人忙点了头,她一激动都忘了医仙不能说话的事情了。
忙擦干了泪:“小白,将医仙的马牵到后院,好生照料。”
钱老板急忙将女子引入内堂,匆匆准备了纸笔,放在一旁。
夏盼伸手,在纸上写道:病人在何处?
见了这五个字,钱家夫妇终于确定,得老天垂怜,他们的儿子有救了,热泪盈眶地引夏盼去了院中的一处房间。
夏盼扶住被钱夫人叫起来想给她行礼的少年,示意他躺下。少年相貌很好,只是羸弱了些,脸色惨白,身体也冰凉如同死人一般。
夏盼搭了脉,几瞬后突然便抬了头,她在斗笠下的脸皱了皱,再次探去。片刻后才抬了手,起身看着少年的瞳孔。
钱夫人的心一下便揪了起来,抓着自己夫君的胳膊。都说医仙诊脉,三两下便可知病情,可这已是过了好一阵了。
终于,夏盼起了身,将少年的杯子盖好,走了回内堂。
“医仙大人,犬子情况如何?”钱老板毕恭毕敬问道。
【情况不是很好】
看到这,钱夫人便痛不欲生地哭了起来,惊得夏盼顿了笔,回头看去。
【但是有救的勿忧】
钱老板立刻拽住了自己的夫人:“你别这么激动,医仙说淩儿有救!”
钱夫人这才止了哭声,被自己夫君拉着跪到了地上。
钱老板激动地泪难自抑,颤抖着:“小人知道一百金不足以让您出山,但若医仙大人能救犬子一命,给小人些时日,必能筹出钱,只求小儿能一生无虞啊。”
夏盼皱眉写到【一百金足矣我撕了告示便是接受了诊金才会出现于此。】然后伸手扶起二人。
钱老板看了纸张,颤颤巍巍又跪了下去:“医仙大恩,小人,小人不胜感激...”
夏盼又一次扶起他们,这种场面见多了,她是有点无语的。她收了诊金,且价格不菲,本是交易,可总是被人家感恩戴德,弄得她很是别扭。
【以后莫要再跪我怕折寿】
钱家夫妇这才擦着泪起了身。
【今日先这样吧令郎的症状有些麻烦需要些时日几件事嘱咐你们】
“您说。”钱夫人恭敬道。
【治病大概要小半月我要暂住府上每日饭菜我自己动手便可麻烦给我准备几坛酒到屋中】
钱老板笑得憨厚:“小人这,别的不敢说,就属酒好了,您放心。”
夏盼点头。【派一个令郎的随从或小厮与我学一些推拿之法我不能久留后续的药汤要配合推拿需要个人学习】
钱老板点头,思考一阵后,试探问道:“小人身体康健,学习东西也快,还是小人来吧。”
夏盼看了看他,倒是没想到这个平日里应该很忙的钱大人会如此说,而后点了点头。
【我在您这的消息请勿走漏】
“这是自然,您放心,我这宅院,人不多,好管一些。”请医仙出手相救的人数不胜数,自然是要隐匿行踪,每每只有医仙走后,才会有消息传出,医仙来过的事情。
钱老板忙拉了拉夫人,钱夫人也小鸡啄米一般,频频点头:“您放心,我后院的人都是自小在我这做的,不会出岔子的。”
夏盼这才放心的点了头,随着钱夫人来到一处院子。
“医仙大人,咱家小门小户,这已是最好的房间了,您别嫌弃,小屋里给您派了丫鬟。听说您怕吵,就不让她们进屋伺候了,有事您就喊她们就好了。”
钱夫人有些窘态,钱家虽说没到富可敌国的程度,但也是青州城内的大户人家,在青州可以横着走的那种。但这医仙,一身再寻常不过的黑衣了,可身上散发的气质,飘然出尘,让钱夫人觉得,就连多看一眼,都是亵渎。
“刚已经让丫鬟准备了些小食在房间,您早点歇下吧。”钱夫人送到门口,还是有些紧张,生怕不妥一般。
夏盼只是点点头,进了房间,关上门。
她身上带着自己全部的家当,从自己暂住的竹屋,她日夜兼程一日半,才到了青州,自然疲累不堪,将东西放好,才敢入了睡。
那钱凌凌的病有些古怪,他身体的确是从小做了病,血脉不畅,导致身体常年虚弱。但这个血脉不畅的毛病,是从娘胎带出来的,大概就是钱夫人吃了什么偏方,导致的。这本不难治,但这孩子身上居然有尸气。
夏盼是个修正经仙法的妖精,听得也是仙道。对于修鬼道,冥界的东西,她真的不大了解。但所幸这钱凌凌身上只是有用来续命的尸气,没什么乱七八糟的符咒啊什么的。只要是找出来从哪来的尸气,夏盼将他这身上去个尸气其实不是太难。
于是第二日,夏盼就问了钱家夫妇,是否找方士做过什么。当即两人的脸色都难看到了极点,久久未言。
夏盼耐心等了一炷香的时间,看着他们俩,你看我,我看你,吞吞吐吐,没了耐心。
【若是不想救了今日我便出城】
钱老板一把抓过夏盼,不顾夫人的反对:“不敢瞒医仙,只是此事,实难出口,顾才,才有所避讳。”
果然,钱夫人身体不好,本很难怀上孩子,突然有一日,钱夫人就有孕了。钱家自是细心照料,但怎奈那孩子在八个月还是没保住,钱夫人小产了。
钱夫人整日以泪洗面,再后来,钱夫人从给她生产的稳婆口中听说,孩子可以续命还魂之事。找了一堆方士,每日喝些符水之类的,坚持了大半年,竟然真的又有孕了,于是她更是相信了那些方士的话。再后来,孩子出生,便是这样了。
夏盼伸手,一把抓过钱夫人的手,细细诊脉。几瞬便放开了手,心中了然。钱夫人小时候或许真的难以受孕,但她有孩子绝对不是因为什么还魂,而是身体调理好了。
夏盼皱着眉,那些术士多半是和稳婆一伙的,来骗些钱财。这尸气却是真的,是第一胎的死胎的。理说小鬼胎尸气最重也最凶烈,但许是他们一母同胞,那小鬼尸气竟然如此温和的护着钱凌凌。
夏盼叹息,提笔写下缘由和去除的方法。
钱老板看了大惊,一边大声的呵责钱夫人,一边捶胸顿足说自己只顾着让她转移心思,没想到竟然是这样。但也总归是应了夏盼的话,将东西都准备齐全,也去了附近的正经道观,请了道长来帮忙。
时间已经过去五日,钱凌凌的尸气才算祛了。钱凌凌也在迅速好转,就说这唇间终于有了血色了。
钱家夫妇很是欢喜,那日非拉着夏盼一同吃个便饭,请了全青州最好的厨子。
夏盼难以推拒,只好由着他们将自己拉上桌。那日,钱老板心情甚好,喝的有点多了,说起所见所闻。
“听说医仙大人当日呆过的逸林医馆出了大事。嗝~”钱老板脸上很红,随口聊着。
夏盼终于有了反应抬了抬眼,面纱下投去疑问的目光。
“说是有贵人去了,询问您的下落呢,”钱老板不以为然地挥挥手:“怕是那个皇亲贵胄,生了病,满大晏的找您。”
皇亲贵胄...夏盼心里一紧,转身想找笔墨。
钱夫人赶忙遣人去拿,看着夏盼神色紧张,还推了推钱老板:“你说清楚些,详细点。”
钱老板似是被夫人推得有些醒了,吞了吞口水,点点头:“听说是个少年郎,知县知府陪着,一路到了逸林医馆。当日围在医馆附近的人很多,听说是问您的事来着。”
夏盼陡然紧张了起来,她知道自己这样大肆敛财,总会有一日引起怀疑的,但她没料到是今日,她还没准备好。
“听说为首的少年郎十三四岁的样子,姓,姓,”钱老板仔细的想着:“姓临。说是辰王殿下府中的。”
临风...夏盼忽然心底没那么紧张了,不知为何,想到那个少年的样子,心里也跟着安静了下来,不再狂跳不止。
至于辰王,她已经在刚出京都的时候,听了太多他的事,也用了太多心力去屏蔽那些话,做到淡然处之。
辰王殿下病倒了。
辰王殿下纳了侧王妃。
辰王殿下三个月才有好转。
辰王殿下处理了废太子的各处心腹。
辰王殿下替陛下监国了。
辰王妃病了。
她每每心疼一次,每每神伤一分,便更清醒,更坚强了。他的事变成了一个个故事,与她无干。
直到这次,钱老板说了一句:“听说辰王殿下出京了。”
夏盼才大惊失色,颤抖了起来,他出京了。
她没等丫鬟拿来笔墨,便踉踉跄跄地走了出去,一路上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回到的房间。
如今陛下龙体欠安,四海皆平,他没理由出京。她没抱有任何幻想,觉得他可能所为它事,他是来找自己的。
无论是为了他们之间的事,还是为了陛下龙体,再或者是他那个患了病恩爱百年的王妃,总归,他是来寻她的。夏盼静心细细感知,然后颓然半分,自己的血玉仍在京都,他不想让自己知道,他来了。
时隔几百日夜,再次让他扰乱了自己的心绪,他们之间的对错,爱恨,都在这一刻涌入她的脑中。
她拿出银钱,她还差一些,她几分后悔,不如当时接一个千金的诊,如今也不用如此慌忙。
夏盼努力理清思绪,他只是才知道她曾在俞城落脚过,他定会先去俞城。自己这一年来,行踪隐匿的不错,他想找到她并不容易。这才安慰了自己,只要减短在每处停留的时日,她有信心,任何人都寻不到她。
次日,她便与钱家夫妇说明,自己再呆三日,看着钱凌凌好转,便要离开了。剩下的药方和用法都写了下来,等她走后,按时服药就可以了。
钱家夫妇立刻应了,不难猜出,她不愿意惹上朝廷。其实坊间也一直有这样类似的传闻,医仙不露面,行踪飘忽,许是有仇家。于是不再多问,钱老板专心跟着学推拿的手法。
顾怀辰带着人马已经走了三日了,眼看着明日便能到青州。
“王爷,停一停吧,兄弟们受得了,马也受不了了。”子恒加速,赶到顾怀辰身旁,实在是看不下去地开了口。
顾怀辰缓缓看了看已是筋疲力竭的人马,面前点了头:“前面客栈休息两个时辰吧。”
两个时辰...子恒没好意思再开口说住一晚上的事,只能勉强道了声:“谢王爷体恤。”
顾怀辰也很是欣慰地点点头:“应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