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盼整个人都警惕起来,琢磨着如何逃出去。
李夫人抓了抓夏盼的手:“我出去带人周旋,你从后门走,牵上你的马。出去后,是一片茂林,没人知道的,现在出城还来得及。”
夏盼点点头,疾行离开。
夏盼来到城门口,才松了一口气,城门口来往人数众多,她下了马,牵着混入人群。
眼看着要吃城了,她低下头,将斗笠拉低几分。
“你!站住!”
突然门口的守城兵喊住了她,夏盼心里一紧,转了过去。
“出城去哪?”那士兵越走越近,狐疑的看着她:“你这包裹里装的什么?打开看看。”
“问你话呢!”
夏盼只好指了指自己的喉咙,摆了摆手。
“原来是个哑巴。”那士兵不耐烦的挥手:“赶紧走赶紧走。”
夏盼点头致谢,才匆匆离去。出了城门吐了口气,驾马回到自己的竹林。
终于,在夜晚逐渐降临的时候,夏盼停了马。她还要再跑一天一夜才能到竹林,可从青州出来,她便感觉有人跟着她,若是等到她疲倦的时候,怕是不好对付。
不如还是自己掌握主动权好了。
夏盼勒马回头,身后的马蹄声乱做一团,可仍是未见人影。
她将细剑缓缓拔出,发出金属摩擦的响声,是做宣战,仍未有人露面。夏盼皱眉,俯身用剑抄起地上一块石子,指间用力,朝着一颗树干打了过去。
“咔”那树干上的树皮被硬生生劈开。
终于,那一队三四人,从林间驾马走出。夜色笼罩,那一队人马装备精良,夏盼皱眉,怕是不好对付。
为首的人慢慢靠近,夜色太黑,夏盼半眯着眼睛,剑锋相对,已是蓄势待发。
那人终于慢慢走到了夏盼面前,她踏马飞起,剑锋朝着那人刺去。那人眉头一皱,也是一跃而起,马鸣长嘶,他急速抽剑挡开那一道寒光。
夏盼惊叹,这人功夫不错,这个间隙,剑锋已是直逼自己眉心,夏盼弯腰后仰,手中细剑已是抵在地上支撑身体。她侧身归位,自己的斗笠被掀开,她的细剑瞬间架在那人的脖颈。对面人只是一笑,再没反抗。
而夏盼也怔住,久未缓神。
空中乌云散去,月色正亮,打的他脸上冷白如玉,那一身如此熟悉的紫色长衫,她竟才注意到。
她几近窒息,看着他就如此任由她将利剑抵喉,眉如风,眼如月。
一眼曾经,一念如今。
顾怀辰眼里有太多的情绪,浓烈的将她浸泡在眼中。
她艰难的喘着气,一呼一吸都仿佛刀割般,难以为继。这一年来自以为自己再见他时,能保持的那份冷静,可刹那间,便被脑中跑出那些时光,一击而溃。
顾怀辰看了她许久,美人月下,她已是没了当年灵动的笑了,自己和这些时光,都在她眼中留下了深浅不一的伤痕。
她背对月,那柄细剑在自己肩头颤抖,再半寸便能割开自己的喉咙。她的身形沉在阴影中,但他仍看到她眼中的震惊,看到她的痛苦,他终于没忍住。
沙哑,苦涩的声音,扩在夜色中。
“莲儿。”
音停泪落。夏盼几乎在落泪的一瞬间便决然转身,疾步上马。
就是这样,顾怀辰也清晰地看到了那一道被月光折射的水痕,心痛万分。在她驾马离去前挡在了马前:“莲儿,你不想听我说些什么?”
夏盼不敢抬眼看他,只是调转马头,细剑用力一挥,剑气将地面划出长长的一条线,阻在他们二人之间。
拒绝之意,已是很明显了。
顾怀辰眼中暗了几瞬,仍是飞身上马追了过去。
夏盼听着马蹄声,看了看身后,他紧追在自己身侧。她咬着唇,心中慌乱。他要如何呢,要她如何呢?
夏盼猛地抽出细剑,指向那道紫色身影。
他神色陡然变幻,忽然也从腰间拔出佩剑,挥剑划破空气,剑刃相撞,火花四射。
夏盼似是诧异,他的剑力度之大,几乎震伤了自己的手腕。她稳了稳,咬牙,挥剑回应,马却未停。
她手腕转动,细剑如丝,如蛇。剑速愈快,曲曲弯弯,变幻莫测。
顾怀辰一笑,剑锋直转,与她对剑。他的剑如游龙,骤如闪电。一招一式都干净利落。
夏盼来不及看他的表情,那剑气极厉,将她的剑屡屡镇压,却未伤她。她本是不想伤他,霏雪之死,明澈之死,甚至是京都种种,她怨过他,但只是几瞬。她知道这些终归还是自己的选择。
但她累了,不想费尽心里与他周旋了。她知道他的剑术不错,但她也没用尽招式。
眼下却是不能再与他周旋了,夏盼还有事情没做完。
于是她闭了一瞬眼,再睁开时,已然掩了所有情绪。顾怀辰看着她的眼,心中无限哀伤。
她的每一剑都更胜刚才,一招一式,都是奔着他的要害。顾怀辰勉强接下三招后,从齿间挤出几个字,不敢相信道:“你要杀我吗?”
夏盼又是一剑刺了过去,速度之快,顾怀辰还未来得及反应,突然心悸,勉强抓住缰绳。
夏盼的剑几乎下一瞬就要刺穿他了,可顾怀辰的剑却未动,马也慢了下来,她匆忙泄力,将剑锋偏了一寸,才勉强只刺开了他的衣袖。
夏盼以为他终于放弃了,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几分释然,许是还有几分失落,马鞭一挥,想要加速离去。
“我知道你在做什么!”顾怀辰抚着胸口,放声唤道。
她拉了拉缰绳,马速慢了几分。
“你就这样走了,我不会让你为霏雪尽了愿的。”
他话音落,那玄色女子勒马而停,马声响彻林间。她僵直的立于马上,终于肯转过身看他了。
顾怀辰看着那女子眼中的怨气,怒火。他顾不上胸口的痛楚,脸色偏白笑了笑,你看,我还是留得住你的。
夏盼紧握双拳,在马上僵住。他带着人,缓缓走到自己面前。
他似乎更消瘦了些,但总归是笑着的。他来到夏盼身侧,抬了抬手,终于触碰到她的脸:“别跑了,我,找到你了。”
他的指尖冰冷,眼中却满是温柔,而她浑身是烧着的怒火,眼里一片冰封。
桦州竹林竹屋
夏盼将他领到自己的屋子。这屋子是夏盼初来桦州时,偶然间寻到的,在桦州郊外不远,竹林深处。没有人烟,离官道也不算太远。
像是很早年前有人住过的样子,不过早已荒废。夏盼就将屋子修缮收拾了一下,住了进来,不想一住就是一年多。
已是深夜,夏盼迫于无奈,将旁边的柴房分给了顾怀辰,和他的三个侍卫。
夏盼扔了一捆干草,和两床被子进了柴房,全程没有与顾怀辰说过一句话。她自己住在这,并没有太多东西,既然他执意要跟来,那便来吧。
总归自己,要在桦州做事,他若是拦着,自己便无路可走了。
顾怀辰看着她进了屋,本想追上去,可姑娘“嘭”的便把门关上了,还将门栓插上。接着便熄了屋内的烛灯,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了。
“王爷,您还是跟我们在柴房凑合一下吧,”那个常年跟着子恒的小侍卫也明白了如今的请回,嘿嘿一笑:“杯子给您铺好了。”
夏盼躺在榻上,听见烟火的声音,是了,他在遣人过来。
这竹屋她也住不长久了。她转身盖紧被褥,握了握腰间的紫玉,勉强睡了过去。
次日,夏盼皱着眉,准备了五个人分量的粥。
但她一直一个人住,并没那么多碗,于是她从炉灶旁捞起砍刀,走入竹林。全然没管一直跟在她身边的顾怀辰,找了一根看起来比较粗壮的竹子,轻车熟路的将其砍断,抗回了竹屋。又劈出几个竹筒,盛了粥出来。
又将剩下的竹条,丢尽了灶火中。
顾怀辰在她身后问道:“这一年多,你便是这样过的?”
她没说话。
他走到她身边,蹲了下来,看着她,又问了一次:“这一年来,你便是日日如此?”
夏盼总算有了点反应,她淡淡地瞥了一眼他,捡起烧红的竹条写道。
【这样过,哪里不好】
顾怀辰看着她写字的手,还是不能相信,他垂着眼,声音沙哑:“你的嗓子...”
夏盼看了看他,心平静气,写道【也没什么不好】
她出了京都,只身漂泊在江湖间,那个一直陪着他的少年也已经不在了,她与谁说话呢,说不说的能怎样?
顾怀辰伸手拦她入怀:“是我不好。”
他身上熟悉又遥远的木质香调将她包裹,她几乎一瞬间就想伸手回抱住他,但她猛吸了几口气,才用手推开他。
【与你无关】
顾怀辰抚了抚她的眉:“怎么会与我无关呢?你跟我回京都好不好?”
夏盼怔了一下,他声音里的怜惜还是让她那颗心,软了三分。
【我会回京都,但不是跟你,事情办完,我就会回去】
“你准备告诉我你要办什么事情吗?”
夏盼静默。
“仍然要我猜吗?”
夏盼皱了皱眉,昨日他说的话还在她的耳边。她知道,若是他想,自己便是不可能瞒得住。
【霏雪,我要给她了了心愿】
如他所想,这便是她住在桦州附近的原因。明澈是仙,自是不会死去。但霏雪,确实为她而死,她余生的时间,都会为霏雪赎罪。这也是她大肆敛财的原因,只是她的钱要用来做什么呢?
“如何了?我帮你一起。”
【不必了,我自己可以】
顾怀辰将炉灶旁的竹椅拉了过来,坐了下来,渐渐说出自己的猜测。
“为她的家人建陵么?”
夏盼“蹭”的蹿了起来,看着他,相知多年,他猜自己的心思,仍是很准。
顾怀辰点点头:“我帮你。做完这些事,我们回京都,我会将这一切解释给你,好不好。”
夏盼突然垂眸,目光闪烁,终于落到了竹筒上,端着已经放凉的粥,进了柴房。侍卫几人都恭敬接过,言了谢。
顾怀辰也不急,等着夏盼走回灶前。她盛了一碗粥递给顾怀辰,重新拿了根竹棍在灶火烧了烧。
【不用解释,我不怨任何人,事情我也可以自己解决】,只要他不出手阻挠,她便可以做到。
“你心底觉得,霏雪的死要算在我的头上是么?”顾怀辰端着热粥,问着竹香,低声道。
夏盼咬唇【算在我的头上】
“霏雪被你安排进东宫,是为了替我套消息。至于后来,醉花楼能有什么仇家,若是没有你和我,和东宫的关系,自然也不会有那场大火。”
顾怀辰淡淡道,没给夏盼任何喘息的机会:“所以害了霏雪的人是我,害了明澈的是我,害你伤了喉咙的人亦是我。”
夏盼见他又染了一层忧色,他眼神飘忽,自嘲自笑。
“那日大火,我正在宫中,我不知...”
【过去了,你也不要再提了,我也不想回忆了】夏盼低头,写完便把竹棍丢进火种,回了屋子。
夏盼将所有银钱准备好,收拾了行囊,准备今日便进桦州,她就住在桦州郊外,却一次没入过城,她没脸。
她突然拿起霏雪当日手中的佩剑,这剑她一直收着,却不敢拿出来,上面似乎还沾着她的气息。这把剑是明澈当日递给霏雪的,她不知道明澈从哪找来的,但总归,若是霏雪还在,该是视若珍宝的吧。
她思绪正混乱,被门外的嘈杂声拉回现实。
“王爷!您找到她了?!”
夏盼一怔,是子恒的声音,她定了定神,才僵硬地推开门。
那青年仍是当年模样,脸上常带着笑的。
子恒顺着顾怀辰的目光看去,看到那张脸,一如当初看到躺在榻上浑身是血时一样,震惊万分。这样貌若天仙的姿容,就算是一身黑衣也遮不住的。
“夏娘!你真的还活着!”子恒眼中闪着泪花。
子恒的余光往屋里探了探,哽咽问道:“就您一个人吗?”
夏盼当下眸便暗了,点了点头,走到灶台【我没保护好他】
子恒点了点头,尽力拉扯嘴角,他早就知道,可还是抱着一丝希望。不知是不是见到夏盼太开心的缘故,他眼泪一直冒个不停。
情绪激动的青年,用袖擦着脸,嘟囔道:“您活着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