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村的清晨被阵食物的香唤醒。
宿全根和老伴苗银花凌晨三点半就开始忙活起来了, 『揉』面团,煮豆浆……恨不得把自己当成两三个人使唤,到五点半时, 天际渐晓, 老两口准时拉起卷帘门, 屋内食物腾腾地热气卷杂着香味,慢慢悠悠扩散到了整条街巷。
宿家小食铺,经营早点和中晚餐,主餐提供些可点单的炒菜、蒸菜,炖菜则是每天特定两种可供选择, 为价格实惠, 味道也不错,饱受周边邻里的好评。
别看这就是一家两个老人经营的小餐馆,每个月挣的钱着实不少。
宿家在城中村有两栋楼, 小食铺在临近街口的那一栋房子的楼, 占地约120平,其中楼和三楼是自家人住着的, 为这是自家的店铺,这样一来就省下了租金。
在西江这样的南部发达城市,这样大小面积的铺子个月的租金起码中万数, 城中村的环境差了些, 可两三万还是没得跑的。
宿家的另一栋楼专门用来出租给来西江打拼的外地人,老两口有远见, 赶在『政府』出台政策不允许民房私自加高之前将原本的小二楼改建成了八层楼高的小楼房, 那栋楼的地基还比自住的那套大,楼房里规划了不同面积的房间,按需求租给那些单身或是全家过来的租户。
这些年外来人口涌入西江越来越多, 城中村的房租相对便宜,此宿家的每一间出租屋从来就没有空过,每个月也能为家里带来十万左右的收入。
再加上老两口的小餐馆,全家人的月收入可比般的高管高得多。
这个时候,老两口已经合力将早餐推车推到了店铺外面,推车下的炉火还有余火烧着,上面高高的蒸笼里的各类包子散发着诱人的香。
他们这片城中村在市中心的位置,旁边就是城市cbd,每天有不少白领从这条街旁经过,闻到食物的香味,偶尔也会有不少人往里头走两步,买点简单的早餐带到办公室里吃。
此为了吸引更多的客,两口子都会将早餐车推到店铺外头显眼的位置,让路过街口的人看见。
“老宿啊,给我来一壶豆浆,再来六个糖糍粑,今天的烧饼挺香啊,也给我来四个,个甜的,三个咸的。”
个穿着白『色』文化衫,脚上圾拉着拖鞋,油光满面的老头出现在了小食铺外面,将手里的暖水壶递给宿全根。
这也是城中村的包租公之,他们大多数人都吃惯了宿家小食铺的饭菜,价格公道,食材也新鲜干净,很多人都习惯了自带餐具打包带走,这样也省了自己买菜烧饭和之后打扫的活儿。
这个拎暖水壶的老头显然和宿家两口子很熟。
“哎,老宿啊,你们两口子就是想不开,每个月那么多房租还不够花吗,又不是年轻小伙了,也不怕把自己累垮。”
他看着宿全根从铺子里搬出叠地高高的蒸笼放到屋外的早餐车上,然后弯腰,用手捶了捶自己的背,心里有些恨其不争。
这些年他们两口子老得多快啊,明明房租也不少,偏偏舍不得吃,舍不得穿,还累死累活经营着小食铺。
他们这些老朋友都劝过他,实在是想开这个小食铺,就把早餐给停停,做过餐饮的人都知道,卖早餐是真的累,起的早,而且堆力活,年轻人尚且吃不消,更何况两个年过六十的老人呢。
“习惯了,习惯了。”
宿全根笑了笑,接过老邻居的暖水壶,让老伴去装满。
面对他的这幅态度,旁人也无话可说。
“给,你的糖糍粑和烧饼,这壶豆浆拎好喽。”
宿全根将他的早餐装好,递到他手里。
文化衫老头利落地扫码付钱,临走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说了句。
“你们俩啊,真得管管儿子和孙子了,都多大的人了,不愿意上班,就不能来家里帮帮忙?但凡他们愿意『插』把手,你和嫂子也不用那么累了。”
说着,摇摇头走了。
听了他的话,宿全根叹了口气,不过很快店里又来了不少客人,他也没功夫想这想那的,很快就忙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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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早上九点半,买早餐的人就没那么多了,两口子也总算能停下来,喝口水,喘口气。
“儿子还没醒呢?他那份早餐给留了没?”
宿全根坐在餐车后面的圆凳上,边用脖子上的『毛』巾当蒲扇扇着风,边对着旁的老伴问到。
“留了,在锅里温着呢,那孩子昨天打游戏睡地晚,估计起床直接吃午饭了。”
不过即便这样,早饭还是得留份,保不齐会儿儿子就起床了呢。
“天远呢?昨天晚上就没回来,今天还回不回啊?”
老头又问。
“刚刚我抽空给那孩子打了电话,不过没接,可能也还没起床吧,会儿我再打个。”
老太太回答。
“今天小朱送来的肉特别好,看上去都快赶上我们从乡下买的土猪肉了,是天远回来的话,我用精排给他烧一个糖醋小排,天远爱吃。”
“嗯,天远不回来也得烧,咱儿子也爱吃呢。”
老头点了点头。
两口子口中谈论的分别是他们的儿子和孙子。
儿子宿傲白,四十多岁的丧偶.无工作.啃老族,他是老两口的独生子,老两口都太能干了,从小到大将儿子的衣食起居安排地明明白白,为家里有楼,外加老两口自己经营的小食铺生意也算兴隆,此宿傲白从来也没有缺过钱花,好不容易混了个大学文凭,到毕业其他同学都开始工作之际,他却因为受不了上班的艰苦,在工作了三天后就离职回家。
早几年,他说自己写小说,成为金庸古龙这样的大人物,不过也没见写出什么名堂,反正还是爹妈养着,又过了几年,可能是放弃了,他又说自己专职打游戏,不过他『操』作很臭,几年下来也没提升,反倒是请别人帮他提升级,花费了不少代打的费用。
最近他又说直播比较赚钱,好像又换个行当了。
对此老两口都没啥意见,在他们心里,儿子也是在拼搏事业呢,只是不太成功,他们这些当父母的,必须要支持儿子,不能打击他的信心。
宿天远是老两口的孙子,今年还在念大四,他的成绩也不行,最后上了所本地的野鸡三本,每天上学就是混日子,加上从小看着自己亲爸家里蹲,问爷爷『奶』『奶』伸手钱,也养成了这个花钱就问爷爷『奶』『奶』要的习惯。
还在念书的他,每个月的活费就要五六千,这还不算他花完钱后再问爷爷『奶』『奶』讨的那些零花钱。
但是老两口疼儿子也疼孙子啊,当年儿媳『妇』这孩子的时候羊水栓塞没抢救过来,儿子没了老婆也着实难过了段时间,那个孙子,就是老两口一块带大的。
之后儿子不肯再娶老婆了,就那么个小孙孙,老两口怎么不疼呢。
其实他们心里也清楚,家里的儿孙好像被他们养坏了,可现在两人也下不了狠心管,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好歹俩孩子虽然废物了些,可也不嫖不赌,家里还有两栋楼呢,顶多他们俩口再努力多赚点钱,给他们留下足够活的遗产。
有了这样一个念头,老两口就更加不管儿孙了,每天像个老黄牛样干活,经营着自家的小食铺,给儿孙多攒点家底。
不过自从前年过了六十五开始,宿全根就觉得自己有些力不从心了。
早餐『揉』面什么的还能用机器代替,可中午晚上的正餐不行,那么多炒菜得颠勺,他这儿用的是古法铸铁锅,为这种锅炒出来的菜香,有以前的味道,同样的,这种锅也很重,天下来,手腕疼到举不起来。
有次颠勺的时候,宿全根差点没拿住,锅砸到地上,将地面的瓷砖都给砸裂了。
苗银花比老伴年轻一些,可她更甩不动那个铁锅,而且她的手艺也没有宿全根来地好,当年宿全根老子可是国营餐馆的大厨,西江的些老饕都知道宿家那位老爷子,可惜啊,那位老爷子也是宠孩子的,没肯让宿全根从小苦练童子功,到后来老爷子去了,宿全根也就学了点皮『毛』。
不过就这样,宿全根的手艺也足够折服附近的邻里,秒杀那些寻常的快餐店,不然,宿家小食铺也不会在这城中村里屹立几十年不倒。
*****
宿傲白是被阵骨头汤的香味给唤醒的。
睁开眼,看着周围有些陌的布置,他意识到自己已经来到了新的世界。
原身的记忆里很快被接收,几分钟后,他『揉』了『揉』太阳『穴』,从床上起来,往楼下走去。
现在是中午十点,小食铺里已经坐了三三两两的客人,苗银花拿着个本子记录他们要点的菜,宿全根则是在后面的厨房里忙活。
为生意好,他们雇佣了个租住着他们家房子的外地女人,对方的男人在工地里工作,为两口子将老家的两个孩子接过来念书了,开销比较大,于是每天中午和晚上她都会来铺子里打杂。
主要是负责洗菜切菜以及最后帮着老头老太太块洗碗打扫厨房,个月三千五,这样的工资不算高,但是老两口允许她将当天剩下的些菜鱼蛋肉带回家,为宿家小食铺只卖当天新鲜运到的食材,这样一来,家里就能省下不少伙食开销,而且还离家近,于是那个女人就开始在店里帮忙,干就是六年多。
“儿子起来啦,洗脸刷牙了没?后厨里给你留了份早餐呢,你是不想吃早餐,就让你爸给你简单炒俩小菜对付两口。”
看到儿子从楼梯上下来,苗银花赶紧叮嘱了两句。
做餐饮的吃饭时间都不太规律,老两口和帮厨的午饭基本上都是在一两点以后客人比较少时解决的。
部分时候,原身和儿子和也老块用餐,不过大多数时候都是他们忙里给他们炒几个菜,让他们自己先吃了。
“今天的小排很好,提前泡了血水呢,你吃,让你爸给你抄个糖醋小排。”
旁正点单的客人听见了,赶忙点了糖醋小排,老板娘都说好的东西,那必须好啊。
宿傲白点着头,往后厨走去。
宿家小食铺前后装修过好几次,最近次装修连后厨也给装了空调,为夏天一到后厨太闷热了,几个灶头同时开火炒菜,那热度,足以将人蒸晕了,此宿傲白走进后厨的时候,倒也没觉得很饿。
宿全根已经开始炒菜了,帮厨『妇』女忙着切菜,他之前闻到的香味是从灶上炖煮的两个大瓦罐里传来的。
“起啦。”
宿全根用余光瞅了眼儿子。
“吃啥?”
趁现在还不忙,赶紧给儿子做了。
“我还不饿。”
宿傲白摆了摆手,原身凌晨四点才睡,睡觉前点了份烧烤,份炒饭,还喝了罐啤酒,这会儿并不怎么饿。
见他这么说,宿全根也没催他吃饭。
宿傲白巡视了圈后厨,进门左边靠墙共五个灶台,两个灶台上炖着汤水,个灶台上是一锅烧开的水,偶尔有人点蒸菜,就往上加蒸笼,随时就能开锅蒸,还有两个灶台是专门用来做炒菜的,忙的时候,老头要人兼顾两边。
后厨并不大,但打扫的很干净,厨房中间是一张长条桌,桌子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调味料,以及洗干净的盆子。
炒好的菜也会放在这张桌子上,苗银花过来的时候端出去。
宿傲白随意地在厨房溜达着,宿全根也不求这个儿子能帮上什么忙,干脆没搭理他,帮厨的『妇』女更加不会说什么了,只是在低头洗菜的时候,用鄙视的目光偷偷瞅了他两眼。
她家可不能养出这种废物点心,多大的人了还啃老,没出息。
宿傲白踱步来到了炖着那两锅汤水的灶头前,掀开锅盖看了眼里面炖着的汤品。
锅是黄豆猪脚汤,还有锅是番茄蛋花汤。
宿家小食铺每天只上两种炖汤,种是免费的,只要点了菜都能送碗,还有种是花钱买点,价格也不贵,按照汤品的品类,份在5-12之间,如果是一大家子块吃饭,可以点大碗的,比如眼前这个黄豆猪脚汤,大碗也就38,比外面餐馆里划算多了。
猪脚是一大早就炖上的,皮肉都已经炖烂了,很多地方黄豆炖猪脚都是炖菜,吃的是猪脚和浓稠的底汁儿,但西江这儿吃更多是喝汤,黄豆猪脚汤不喜欢提前用酱油炒猪脚,他们炖猪脚汤喜欢炖原味儿的,汤『色』浓白,那就是成功了。
砂锅底下小火咕咚着,黄豆随着泡在锅里翻涌,之前他在楼上嗅到的就是这股香味。
宿傲白拿了个小碗,用一个干净的勺子盛了点。
汤还有些汤,为还没有加盐调味的缘故,味道有些清淡,不过这个时候能吃出它的本味。
宿傲白咂巴了下嘴巴,将碗里的猪脚汤喝尽。
“这孩子,还没加调料呢。”
宿老根刚炒好一菜,看儿子喝了碗没滋没味的猪脚汤,连忙又拿了个碗,在碗底加了点盐和鸡粉,给他再盛碗。
“爸,我自己来。”
宿傲白摆了摆手。
“你这孩子,真让人『操』心。”
宿全根不太放心地看了他几眼,刚好这个时候苗银花又在厨房外喊新单了,眼见意开始忙起来了,宿全根也只能叮嘱儿子几句,就去忙活炒菜了。
宿傲白往身后的那堆调料看去,拿了几颗茴香,点冰糖以及盐和鸡粉,然后将手里的这些调味料倒进炖汤的砂锅中,用汤铲搅和了下。
这锅汤的问题并不大,炖的时常足够,食材也新鲜,但还有些值得改进的地方。
猪蹄本身是不太干净的食材,事先处的不好容易留下味道,宿全根对于猪蹄的处还是有些粗糙的,还有那黄豆,提前泡发的时间不够,豆腥味比较明显。
汤已经炖好了,这些问题现在已经很难改正了,只能通过后期的调味弥补。
调味的量是一个很难把握的东西,特别是这种分量很大的大锅菜,经验老的大厨都有可能会失手,这就是为什么以前吃农村流水席,同样的厨子,偶尔做咸了,偶尔做淡了的原。
当然,这得先排除一部分人本身的吃口偏淡便咸,大锅菜照顾的是绝大多数人的口味。
宿傲白曾经世被当作大酒楼继承人、厨王传承者培养,香料,调味,是他从懂事起就开始接触的东西,在他短暂的人生里,大半的时间都在厨房度过,为此他甚至没有上过学,课业全都是在练厨的间隙由家教教授的。
不是后来遇到了个能将蛋炒饭炒出金光来的挂『逼』,他会登上厨艺的最高奖台。
不想那些不开心的事了,为严格算起来,他现在也是个挂『逼』,以前恨那些开挂的人,自己开了挂后发现,诶呀妈,真香!
茴香下锅,香味立马变得更加复杂了,过重的香料会掩盖食材本身的味道,但适量的香料可以中和食材本身的异味。
“你这孩子,让你把调料加碗里,你怎么加汤锅里去了!”
宿全根快被儿子吓死了,赶紧舀了碗汤出来尝尝咸淡。
他家这个宝贝儿子四十多岁的人了基本没下过厨房,不是他们两口子做给他吃,就是点外卖,刚刚他也不知道加了多少调料进去,别把这锅猪蹄汤给毁了。
口汤下肚,宿全根愣住了。
浓香顺滑,为是猪蹄汤,还带着皮肉炖煮后的微微胶质,这些胶质的存在让浓香的骨汤在口腔和厚中停留的时间更长,香味经久不散。
猪蹄汤宿全根这辈子也炖了百千次,极少有能将咸淡把握的这么恰当的时候,他也会往汤里加点点茴香,但是有时候没有把握好量,汤水里容易留下太厚重的茴香的味道,而有些人并不喜欢茴香,加少了,又不能起到中和猪膻味的作用。
他三两口将碗里的汤给喝干净了,咂巴了两下嘴巴,忽然还想再来一碗。
“你这味儿调的不错,不过以后这种事还是让爸来做吧。”
宿全根没多想,以为这只是巧合而已。
“老头子,外面客人催菜了,你动作再快一些。”
苗银花进来,将已经炒好的几盘菜端出去。
“好好好。”
宿全根连连应声,也顾不上和儿子聊天了。
厨房里开了冷气,可宿全根依旧出了头热汗,苗银花在堂食、厨房两地跑,又得点单,端菜收钱,也忙的满脸通红。
即便顾虑到原身的人设,宿傲白也很难干看着两位老人这么『操』劳。
帮忙炒菜肯定是不行的,来很难解释为什么他从没做过饭却有那么好的厨艺,另一方面,他爸也不会允许他就这样上手掌厨。
宿傲白想了想,还是来到了外头。
苗银花看着儿子端着炒好的菜从厨房里出来。
“这两份爆炒羊肚丝和煎豆腐哪一桌的?”
苗银花发愣地指了指两个方向。
“份羊肚丝和煎豆腐是那桌的,还有份羊肚丝是这桌的。”
儿子从她身边经过后才回过神来,然后忧心忡忡地走进厨房里面。
完了,儿子又来献殷勤了,肯定又是想要从他们这儿哄笔大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