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打来电话说出我就是陆邺的那一刻,我恢复了记忆。”他补充,嗓音里似乎没有一丝一毫其他的情绪。
老萧身体倏地僵住。
“老厉……”
“我就是陆邺,陆邺就是我,”像是整个人脱离了出来,冷眼旁观自己的诉说,厉憬衍周身萦绕着极端的冷静淡漠,“那次卧底行动,你们给我安排的身份就是陆邺。”
“呵。”
灯很亮,然而哪怕刺眼,哪怕眼眶泛酸,他仍不曾眨一下。
“行动的目的,是剿灭一个贩毒集团,活捉当时最大的毒枭,选来选去,考虑再三,我是最合适的卧底人选,所以你和老古商量过后选择了我。”他淡淡地说。
硬汉如老萧,在听到这番平静无波的话时身体还是忍不住地颤了颤。
提到当年那场行动,到如今他都是后悔的,可事实是,他又不能后悔,如果没有当年的行动,只会有更多无辜的人受到伤害。
他们……别无选择。
因为这是他们的信仰,是他们肩负的责任,他们无法说不。
而他相信,对老厉来说,亦是如此。
他们不能后悔。
“老厉……”他的声音颤抖得更明显了,根本控制不住。
厉憬衍恍若未闻。
“老萧,我太太,慕时欢,”他依然平静冷漠地说着,“就是在那次卧底行动中认识的,那时……她叫时欢,一个不到十九岁的小姑娘,比我小七岁,也在毒枭身边,同样取得了毒枭的信任。”
老萧瞳孔重重一缩!
竟然……
“她……她……”
厉憬衍终是坐直了身体,他和老萧对视着,仿佛什么事都没有生。
“看起来我和她都很受毒枭信任,但你知道,毒枭那种心狠手辣的亡命之徒,本就不可能信任任何人,包括他身边所谓的心腹,他始终提防着我们。”
回忆汹涌,在脑海中肆意地横冲直撞着,各种各样的记忆碎片和片段似在打架。
很疼。
但厉憬衍始终不曾表现出一分。
星星点点般的阴暗从他骨子里溢出,让他整个人显得极端的冷漠和森寒,只要靠近,便是冻彻骨髓,甚至只要看他一眼,就会不寒而栗。
老萧煎熬地等着他接下来的话,却不料等来的却是——
“她在二十岁的时候,又或者不到二十时生下过一个孩子。”
老萧呼吸滞住。
厉憬衍像是在平静地诉说,但实则是自我折磨:“看到检查结果的时候,那一刻,我是恨她的,恨大过于爱,我怀疑她,疯狂嫉妒甚至想杀了那个叫陆邺的男人。”
“无法毫无芥蒂地面对,为此,我对她冷暴力,对她冷淡,甚至躲开她,让她哭,让她难过,让她委屈。可笑的是,那一晚她还试图安慰我,她说她会陪着我,无论生什么事都会陪在我身边。如今回想,我真他妈混蛋。”
强烈的烟瘾在这一刻爆,他面无表情地从烟盒中捻了根烟出来。
打上打火机,却该死的怎么也点不燃。
“啪嗒——”
打火机和那根烟被他扔在了茶几
上。
烟滚落,落在了老萧脚下。
厉憬衍扯了扯唇:“可那孩子其实是我的,我是陆邺,我嫉妒了那么久的男人是我自己,当年是一次,如今是第二次,第三次,伤透她的心。”
他抬眸,和老萧对视。
“她被扔在车上的时候,她被枪抵着脑袋的时候,她被打的时候……或许,她很绝望,心如死灰。”
在老萧的印象认知里,老厉是一个话极少的男人,这还是他第一次听他一次性说这么多的话,可他宁愿老厉和以前一样寡言。
如果,时光能倒流的话。
“……对不起。”十分艰难晦涩的,老萧从喉咙里挤出这一句。
但他深知,说再多的对不起都没用。
悲剧已经造成。
“老厉……”
厉憬衍却是突然转换了话题,而他的神色看起来比之前淡漠不知多少倍,冷静得已然诡异:“当年那场卧底行动,疑点很多,先,我和我太太都受了重伤,又那么巧都失去了那段时间的记忆。”
“她也失忆了?!”老萧脱口而出。
话出口,他又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如果慕时欢没有失忆,她早就该认出老厉了,而且能在那位毒枭手下获得信任的人,不说武力值有多高,至少不会被轻易绑走。
“她……”
“行动半失败后,我身受重伤被我父亲接回,但奇怪的是途径了北城,而我太太,同样受伤,但下落不明,之后便是慕景州以他流落在外的女儿的身份将她带回了江城。”
“只有慕景州知道是在哪找到的她,连慕景州的太太和父亲都不知道,可惜,慕景州已经去世,死于一场至今没有突破口的绑架。”
老萧迅速反应了过来:“你的意思是,你怀疑你们两人的失忆是……人为?”
想到什么,他神色一凛。
“记忆催眠!”
厉憬衍没有回答。
他说出了第二个疑点:“当年那场卧底行动,除了我,还有没有可能有其他人参与?”
老萧几乎是同一时间想到他曾经说的怀疑,慕时欢可能也是卧底,但也有可能本来就是对立的那面。
想到这,他歉意摇头:“老厉,你知道的,行动都是高度机密,那场行动,我所知道的就是你,其他……没有办法也不可能知道。”
他明白他的意思。
既然当年慕时欢能在身受重伤的情况下消失,又无人能查到她的资料和踪迹,那么便只有两种可能。
第一,她和老厉一样是他们这方派出去的卧底,所以资料机密查不到,也能在受伤后迅速安排好之后的一切,甚至给她换身份来到江城。
第二,她本就是当时毒枭那边的人,或者是另一派和毒枭有利益之争的人马安排在毒枭那的,这种便是属于对立面,之后的事也不是说不通。
但显然,老厉更倾向于第一种。
他亦是。
关键在于慕时欢名义上的父亲慕景州,他是一个正经的儒商,所查到的资料也显示他不可能和贩毒这种事有牵扯。
但令人怀疑的是,那张让他致死的绑架案又是怎么回事?
是报复慕
时欢的背叛消失?
还是两方人马黑吃黑?
两方人马……
老萧突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个被他忘了的事。
“老厉,你曾经说的那个冒充你声音的神秘男人,会不会……”话音未落,他却又是自我否定,“不对,当年那个毒枭孤身一人,没有结婚也没有孩子……”
可话到最后,他不确定了。
如果有呢?
如果是毒枭当年保护得非常好,连他们都查不到呢?
“老厉……”
“他有。”厉憬衍说,双眸刹那间一闪而逝一抹难以形容的狠戾。
老萧立刻说:“我们来查!一定……”
剩下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便在对上老厉淡漠嘲讽的眼神时,硬生生被堵在了嗓子眼。
“我还能信你们?”
他听到老厉平静无波地问。
这话,比一个巴掌直接打在老萧脸上还要让他难堪自责。
“老厉……”无意识的,他舔了舔干燥的唇,“我……”
“你走吧。”厉憬衍吐出一句。
老萧怔住。
“老厉?!”
厉憬衍忽地就扯唇笑了笑,颇有几分自嘲意味:“难不成你以为我会要死要活,什么都不做,就去出事地点等着候着,等她出现?”
老萧更愧疚了:“不是的,老厉,我……”
“再多的,你不知道,也不会说,何必浪费时间,既然我的记忆已经恢复,接下来的事我自己会处理。”厉憬衍将他的话彻底堵住。
面前人似乎和刚刚那会儿不一样了,没有了那股难以形容的颓然,此刻好像又恢复到了当年他初初认识的那个老厉。
但,又是有些不一样的。
“老厉……”欲言又止良久,老萧终是没能说出一句话。
他没资格,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厉憬衍却是没再看他:“高一。”
高一和高二闻言闪身进入,速度很快。
“送老萧离开。”他吩咐。
“是,萧先生,这边请。”
老萧起先没动,然而僵持片刻后,他转身离开了。
脚步沉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刃上,那种感觉太难受,太折磨人。
“老厉,”他站定,背对着他,极力克制着情绪沉声说,“不管怎么样,你永远是我们一辈子的兄弟,我们不会放任你不管。人,我们会找,事情也决定会查清,给你一个交代。”
愧疚自责难当,每个字似乎都缠绕着颤音。
话落,他等了等,没等到身后人的声音,他终是离开。
偌大的客厅里,最终又只剩下了厉憬衍一人,以及那只不知道什么时候缩在沙角落里安静的猫。
“喵……”
它忽然叫了声。
厉憬衍垂着的眸颤了颤,他转头。
“喵……”小奶猫又朝他叫了声,甚至跳了过来,试探性地伸出爪子碰了碰他的腿。
厉憬衍看着它,一动不动,面无表情。
恍惚间,他似乎……听到了慕时欢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