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时欢又做噩梦了。
或者说,是又回到了当日绝望的那一刻。
江水冰冷刺骨,侵入她的身体里,继而是五脏六腑,冻彻骨髓,让她的身体温度直线下降,跟着,是喉咙被掐住,让她无法呼吸。
她挣扎,然而手脚都被绑住无法挣脱,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沉入江水中,只能万分清晰地感受窒息感觉的来临。
死亡是那么的近。
“时欢……时欢……”
恍惚间,她好像听到有人在叫她。
可是,会是谁呢?
谁会来救她?
谁会那么叫她?
“时欢……”
一声又一声,像是从喉骨深处溢出的声音,沉沉哑哑,又格外沉重地刻在了她心上,似要留下永不磨灭的印记。
有人……在握她的手。
是有温度的,不是冰凉的。
是谁……
“时欢……”
又是一声。
下一秒,慕时欢猛地睁开了眼!
四目相对。
是那张再熟悉不过的俊漠的脸。
他在看着自己,他的双眸很沉很暗,像是深不见底的幽潭,无人能看透,而此刻,那里面倒映着满头大汗的自己。
慕时欢清醒了过来。
忽的,她笑了。
“厉总真是阴魂不散呢……”唇角勉力勾起,她毫不掩饰自己的嘲弄,哪怕此刻虚弱的没有一丁点儿力气。
但面对着他,她是冷艳倨傲的。
气氛,骤变。
厉憬衍深深地望着她,一瞬不瞬。
半晌,他开腔:“慕时欢,不用再考虑,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答案。”
“我的答案不会变,离婚不可能,哪怕是死,我和你都会绑在一起,哪怕互相折磨一辈子,我也不可能放你离开,上穷碧落下黄泉,你都只能是厉太太,只能是我厉憬衍的人。”
说话时,他的神色是淡漠的,没有一丝一毫多余的其他情绪,就连他的话,也是冷到了极致,没有温度,更没有感情。
慕时欢听着,神色不变。
末了,她唇畔再度勉力勾起几分明显弧度,颇为冷艳,而后,她轻声地提醒他:“厉总,看清楚了么?我现在这个废人模样,是你造成的呢。”
……
长夜漫漫。
慕斯年从热闹醉酒中醒来回到家时天刚微微亮,手机早已没电,他随手扔在一旁充电,而后顺手开机。
手下的电话便是在这时打来的。
“什么事?”他漫不经心地开腔,似乎对什么都不在意。
直到,手下的话在下一秒清晰钻入耳中——
“慕总,大小姐……慕时欢回来了。”
空气好似突然静滞。
慕斯年恍惚了很久。
“你说什么?”声音沙哑而紧绷,这是第一次,他在别人面前失态,哪怕其实除了他自己无人能感觉到。
说话间,他握着手机的手已然格外得用力,力道之大像是要将手机捏碎似的。
手下恭敬地快速说:“慕时欢回来了,和黎烟一起出现,跟着厉憬衍的人亲眼看见的,她住在酒店里,厉憬衍一直等在
酒店外,之后出了事,救护车来了,带走了,慕小姐,厉憬衍亲自跟去的医院。”
出事……
救护车……
刹那间,慕斯年眼底覆满冷漠阴鸷,连再开口的每个字仿佛都缠绕着深深的寒意,令人胆战心惊:“她出了什么事?!”
是疑问,更不如说是质问。
手下身体颤了颤,背后更是升起了明显的冷意,不敢浪费时间,他连忙说:“我打听了,据说是急性肠胃炎,其他未知,因为厉憬衍一直守在病房里,所以……”
“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告诉我!”双眸变得猩红一片,慕斯年再质问。
“慕总您的电话一直打不通,所以……”
慕斯年没有再说一个字,但偏偏越是如此,手下越是胆战心惊。
“慕总……”
情绪已然克制,慕斯年闭了闭眼,冷漠吩咐:“继续看着,有任何动静第一时间汇报。”
“是。”
“对了慕总,”想到差点被遗忘的事,手下连忙说,“和慕小姐一起出现的除了黎烟,还有一个没有见过的陌生男人。”
陌生男人……
深深寒意覆满双眸,慕斯年脸色瞬间难看。
“谁?”
“抱歉慕总,暂时还没有查到,但我会尽快。”
“我要尽快知道。”
“是。”
电话结束了很久。
然而慕斯年久久维持着原先姿势没有动,宿醉的疼痛在这一刻消失得干干净净,郁气似乎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欢喜,而跟着被唤醒的,是那份深埋心底的病态爱恋。
他一直都知道,慕时欢没有死,她不可能死,她一定在哪里活着,而他也知道,厉憬衍也清楚她还活着。
而终于,他等到了。
她真的没有死。
她回来了。
那颗仿佛如行尸走肉般跳动的心脏终于重新活了过来,慕斯年恍然间有种重见天日的感觉。
他被阴暗关了太久,终于等来了他的阳光。
时欢……时欢……
……
当清晨的太阳升起,慕斯年出现在了慕家老宅里,对面坐着的是在一年前“恢复”神志的慕老爷子慕杭远,站在他身旁的自是心腹明叔。
一年多前,厉憬衍以雷霆狠戾手段收购桐城孟氏,同时在同一天成为了慕氏第二大股东,也就是那一天,慕杭远清醒。
可就算清醒了又能如何?
如今……
慕斯年不甚明显地扯了下唇,状似悠闲地品了口明叔泡的茶:“明叔手艺不错,辛苦明叔了。”
明叔最是看不惯他这幅虚伪模样。
“慕总有什么事尽管说。”他忍着脾气硬邦邦地说,不再叫他二少爷,而是生疏讽刺的慕总。
慕斯年笑了笑:“明叔还是这么心直口快。”
明叔直皱眉:“你……”
慕老爷子阻止了他。
“这么早过来有什么事?”他看向慕斯年,很是冷静地问,“不可能是陪我这个老头子来喝茶吃早饭的吧。”
“自然不是。”
“那就说吧。”
“时欢回来了。”
慕老爷子原本准备端起茶
杯品尝的动作微的动了动,随即恢复正常。
哪怕只是短暂两秒,依然被慕斯年捕捉到,而他身旁的明叔显然功夫不到家,震惊表情一清二楚。
悠悠的,他也学着他的样子不疾不徐地抿了口。
末了,慕斯年才漫不经心地说:“一年多前时欢回来的时候,她失忆了,不记得被大哥带回慕家后的所有事,不记得大哥是怎么死的,不记得……大嫂是多么的不想见到她。”
他似在回忆,更是在提醒:“那时候她和以前不一样,而你……或者说是明叔和大嫂利用了她的不一样,让她承担起了所谓的慕家责任,我说的对吗?”
慕老爷子神色没有丝毫的变化,始终波澜不惊,甚至他还继续慢悠悠地品着茶。
慕斯年和他一样。
“时欢消失了一年又一个多月,对外的说法,她去了国外……”他笑了笑,眉目温和,“可谁信呢,如今突然再回来,你们说,时欢会不会恢复记忆,又或者,把一年前那两个月的记忆忘了?”
茶杯放下,指腹在杯身上随意摩挲了下,慕斯年抬眸淡淡地望进慕老爷子的双眸里:“有时我在想,究竟是时欢幸运被大哥带了回来,还是她不幸,成了‘慕家人’。”
他站了起来。
“大哥那么疼时欢。”淡笑着,他说出最后一句,“还有事,就不陪你用早餐了,走了。”
话落,他转身就走,没有丝毫的犹豫。
等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明明终于按捺不住激动震惊的心情:“老爷!老爷……时欢小姐她……”
慕老爷子早已放下了茶杯。
“我听见了。”他说。
不同于明叔的激动,他很平静,平静到近乎残忍的冷漠。
明叔不解:“老爷您……”
慕老爷子看着慕斯年消失的方向,依然精明的双眸微微眯起:“你以为一大早他亲自来这么远说这件事为了什么?”
明叔怔住。
“他……”
“一年多前,时欢在消失了那么久所有人都以为她已经没命的情况下再出现,他也是如今天一样出现在了这里,告诉我,告诉你,时欢回来了,那时又是为了什么?”
慕老爷子站了起来。
新的一年开始,清晨的空气似乎都变得格外清新了起来。
放眼望去,属于冬季的肃杀还没有散去的迹象。
慕老爷子不带一丝感情地说:“从我带他和慕暖回到慕家开始,他便在算计,无时不刻不在算计,枉我慕杭远纵横商场大半生,还是输给了他。”
“一年多前,他是在算计是在赌,赌我没有生病,赌我们会从时欢下手,而他赌对了。而今天,他依然是在算计。”
明叔下意识问:“那老爷,他这次在算计什么啊?他还想算计什么?”
……
医院。
慕时欢再次有意识醒来时入眼的先是白茫茫的一片,而后是再厌恶不过的消毒水味提醒着她,她在医院,昨晚并不是做梦也不是幻觉。
房间内没有人,只有她。
了好一会儿的呆,她挣扎着坐了起来。
“咔嚓”轻微的一声,门把被转动的声音响起。
门被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