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砰!
!
一阵枪击声响起,只见残存的三十人多倭人,顿时能够站着的,也就剩下寥寥数人。
开枪的缇骑,只有最前方五十余人,这等准确的命中率,和先前的火铳兵形成最为鲜明的对比。
要知道这只是一轮的枪击,且还是在马背上完成。
已经有近半的命中了。
看到那光亮的铠甲缇骑,还有后面随风飘荡的旗帜,镇海卫哪还能不熟悉,这便是太孙殿下直属的玄甲卫。
那高深的骑术,简直是让人叹为观止,看得镇海卫的千户眼中只有羡慕。
三百多的缇骑奔腾之间,更是有着军阵的痕迹。
到了这个时候,千户也已然明白,镇海卫必然是被太孙殿下早就盯上了。
与此同时,在倭商大本营的寨子里。
毫无防备的倭商,于镇海卫一千五百人的冲锋下,根本没有任何抵抗的能力。
仅存的两百余人,刚一见面,就立即全部投降了。
这根本没有挣扎的必要,人数的察觉过于明显。
那些村民一片片跪倒在地,浑身哆嗦。
镇海卫千户沙弘光顿时眉头皱起,根本没有丝毫喜悦。
旁边的百户小声道:“头儿,若是就这般生擒了,怕功劳就不够了呀。”
说完之后,眼神还特意瞧了瞧那些跪在地上的村民。
沙弘光怎么能不明白心腹手下的意思。
这可不仅仅是要杀俘,更是要杀良冒功。
唯有如此操作,才能使得功劳最大化,上头放下来的赏银才足够多。
“怎么上报,说是我等全歼倭寇上千,连一人都未有伤亡吗。”
“这等报上去,岂不是把事情摆在台面上了,上头若是追究下来,谁来负责。”
沙弘光沉声说道。
杀良冒功虽说是个惯例,但可不能说能够放在台面上,大明律法对此有着非常严格的惩罚,甚至是连坐的罪名。
商鞅变法后,秦国建立了军功授爵制。
秦法规定:“斩一者,爵一级;欲为官者,为五十石之官。斩二者,爵二级;欲为官者,为百石之官。官爵之迁,与斩之功,相称也”。
也就是说,斩一级,就能升爵一级;若是做官,年薪至少也有百石。根据二十级军功爵位制规定,爵位最低的公士也有一顷田、一处宅和一个仆人的的赏赐;百石粮食约合两万斤,相当于当时一百亩地的产粮。
在丰厚奖励的刺激下,秦军闻战而喜,在战场上悍不畏死,所向披靡,与敌国交战动辄便斩数十万,最终扫平东方六国。
秦朝灭亡后,军功授爵制也随之废除,但也继承了部分做法。
因为这等方法,最是能激励士气,后世影视中常有杀一人赏银多少,便就是此处而出。
而倭寇侵犯也大明沿海,对于倭寇的追捕中,便有一个人头换取多少赏赐的规定。
是以明朝的杀良冒功行为,便就是从倭寇这里开始。
主要还是倭寇和大明汉人的区别不大,像是沿海的大明百姓,也是长期生活在海边,冒充的行为很难说有所辨别。
尤其砍了头颅,石灰一抹,即便是经常验尸的老手,也很难分辨出来。
这就给了许多军士的机会。
而通常长官对此,也是心知肚明,甚至还参合上去,占据最大的份额。
听到千户的话,那百户心有不甘。
现在因为太孙殿下的到来,导致弟兄们很多财路都被停了,谁也不知道多久之后才能恢复过来。
若是太孙殿下在这边待一月,难道就一月没动静?
镇海卫的许多军士,因为突然暴富的关系,形成了花销都是大手大脚的行径,尤其是请上官喝花酒,更是极为普遍。
谁若是少请了两顿酒,说不准下回分钱的时候,可就少了一大半。
再者说了,请上官喝酒,自己也能一起玩乐,事也办了,玩也玩了,有了这层借口,军士们可谓是争相恐后。
最近来钱少,可军士们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每回下了值守,便就去酒楼吃喝。
短短不到十天,许多军士都已经是囊中羞涩,迫切再来一笔横财。
而现在,横财就摆在他们的面前。
或许对于新兵来说,杀良冒功有些难以接受,心中可能过不去那道坎。
但对于久进沙场的老兵来说,对于死亡,不管是敌人还是自己,早就已经麻木了。
“头儿你看,这里至少有数百的青壮,拿去检验司都不可能有人认出来。”
“至于伤亡,咱们可如此,让一批兄弟先行退役,到漕帮那里带上几天,还能领取抚恤金呢。”
“等这边太孙殿下一走,便就改个户籍,再让弟兄们回来。”
“如此岂不是一举两得。”
百户的眼珠子转动得飞快,很快就有了想法。
不得不说,真就是人有多大胆,地就有多大产,这般操作的方式,还真就让沙弘光,包括周边的几个百户,都眼前一亮。
沙弘光心里头琢磨一番后,现这个法子确实可行。
而周边几名百户,更是眼神中露出渴望。
大明的抚恤金可不算低,尤其是像他们这样的老兵,比之杀倭寇还要来钱更快。
随便心中计算下,都是一大笔客观的财富。
就在大伙都跃跃欲试的时候,沙弘光却是突然说道:“不行。”
数名百户顿时懵了,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沙弘光沉声说道:“是个好法子,可不是现在能用。”
“你们好生想下,这次杀倭寇,功劳是给谁看。”
百户道:“自然是给太孙殿下。”
沙弘光再问:“那我且问你,是只杀青壮,还是把这个村子给屠干净。”
这话一问,顿时让几位百户陷入纠结之中。
一名百户张口欲言,顿时又吞了回去。
因为在大家的想法中,肯定是拿青壮的人头,冒充倭寇来换钱。
但是这就涉及到一个问题,也是百户们下意识忽略的问题。
如果这些老弱妇孺,到时去报官如何。
是不是事情就给彻底的败露了。
为了防止败露,是不是又得是全部杀了。
历代王朝为了防止杀良冒功,总结出一套行之有效的办法。
秦国最先推行军功授爵制,也有一套防止杀良冒功的措施,对斩有严格的规定:斩时要齐着脖子根切下,露出喉结,防止军队拿小孩跟妇女充数。
要在战胜后三天内将级交给官吏验明,以防止假冒充数。
军官不可以杀敌,军官的封赏以军队作战后总杀敌数计算,杜绝指挥人员利用权势“抢人头”的情况生。
人头上交后,也有一套检验办法。先是看髻形状。战国时期,秦人与东方六国髻不同。
秦国地处边陲,秦人髻偏右,韩魏赵齐燕以中为尚,梳的都是中髻,交上来的级一看便知敌我,有效防止割自己人级冒功。
另外,斩级需要有队友、官长左证,基本上不会生抢人头现象。
《里耶秦简》记载了一起杀良冒功桉件。
一名士兵杀死军营值守岗哨,拿着人头连夜前来报功。
验官员现级致命伤是短剑造成的,不是戈矛或弓弩,而两军交战致命伤应该是矛戈弩居多,短剑杀人实在罕见。
于是当即下令各级军官清点士兵数量,如有失踪人员,立即前来认领级,果然证实是杀良冒功。
大明如今,也是沿用了这种坚定的方法。
镇海卫虽强,但在明初这个时候,即便有军中贪贿的情况,不至于彻底的烂到根子,在很多方面,也算是比较严格。
直到明中后期,才算是同流合污,混作一团,揣着明白装湖涂,你好我好大家好。
这下子,百户们也变得纠结起来。
一个村子全给屠了,放在乱世没人去管,可就现在,算是个大桉子,说不定还会惊动到京师去。
影响大了,问题就难办了。
这可都是有大明户籍的,每个人都带着赋税。
消失一个村的赋税,哪怕是瞒,又能瞒多久。
就算是打通关系,把事情给压了下来,这中间要花费多少钱财,还不是自个掏钱。
哪怕一时压下去了,那么这个村子的赋税谁来出?
官府那边可不傻,指定不会说给镇海卫补上,镇海卫这边也不只有一个千户,别人不拿点好处,怎么可能帮忙。
难不成还拿自己兜里的银子,来帮忙这边填坑?
如此算下来,每年交税,让沙千户跟弟兄们来补?那还不得亏死。
“他娘的,这般合计,弟兄们还得倒贴钱财来养着。”
一百户骂骂咧咧的说道。
先前提意见的百户还是有些不甘,再次建议道:“要不说他们勾结倭寇?”
这话一出,其他百户像看傻子般看向他。
尤其是沙弘光,眼神中都带了几分异样:莫非是要坑我?
以为自己是燕王呢,想怎么杀,就怎么杀。
作为镇海卫的一个千户,哪有这般大的权力。
关键是上头一查,指定没得跑。
或许其他弟兄还能活命,自己绝对是只有处死一途。
“把倭寇都给绑起来,回去领功去,别整那些歪门邪道的了,咱们这里的弟兄,都拖家带口,出了什么事,谁也承受不起。”
“家里头还有老母妻儿要养,少点就少点,总比丢了性命强。”
随着沙弘光的开口,即便是心中有些不爽,也就只能如此了。
不过这股子气,便全部撒到倭商头上,绑人的军士,稍有不顺就是一大耳光子过去。
打得这些倭商惨叫连连。
听到叫声,镇海卫的军士们更来劲了,抡起刀背就是一顿爆打,打得那叫一个头破血流。
沙弘光也无所谓,哪怕打死几十个,也没啥大不了的,也不会说有人在乎。
这些倭寇的下场,自从被抓到开始,就注定了只有死亡。
这种事情,上头都是默许的。
不过沙弘光走着走着,突然想到,喝令一声:
“少打死几个,咱们镇海卫那边正好需要人修路,这些个倭寇,看着还算是有把子力气。”
“听说修路朝廷有拨款,拿这些倭人来顶替徭役,弄些津贴,应该还能有笔收入,若打死了,可就只有一个人头的赏钱了。”
军士们闻言,顿时眼中一亮,看向倭人的眼神,就像是明晃晃的宝钞那般,连忙停止了殴打。
百户们看向沙弘光的眼里,顿时带着几分敬佩。
到底是千户大人,这份薅羊毛的本领,真就是常人所不能比拟的。
.....
“看来镇海卫这些人,倒也还算有几分良知。”朱英笑着说道。
远方的探子,把沙弘光这边的情况如数上报。
说什么当然听不到,不过安抚村民,绑走倭寇的事情,都是能看见的。
朱英对于这些军士的要求,可谓是相当低了,只要不是滥杀无辜在朱英看来,都算非常不错,已经能超越八成的卫所军士了。
张伯此时说道:“东家,这些军士可是黑得很,估摸是感觉屠村的效益太差,所以才这般行事。”
朱英摇头道;“论迹不论心,不管他们是怎么想的,至少是没有动手。”
“普通军士,包括那些百户,千户,多数是没读过书的,不能以我们的眼光去要求他们,能想到这些,已经很足够了。”
张伯闻言,低头道:“东家说得是,是老奴多虑了。”
朱英摆摆手:“吩咐下去,启程吧,咱们正好去那镇海卫逛一逛。”
....
太孙殿下现身的消息,在极短的时间内,就传到镇海卫这边。
镇海卫的各个千户,尤其是都指挥使柴白,顿时变得紧张了起来。
这可是太孙殿下,妥妥的大明未来的陛下。
亲自巡视镇海卫,可谓是天大的荣耀。
只是这份荣耀,在镇海卫看来,几近跟噩耗差不多。
他们做过的事情太多,随便哪一条被太孙殿下知晓,一旦揪着不放,别人暂且不说,柴白这个都指挥室的位置,便就不保了。
“我先把话放在这里,若是谁惹得太孙殿下不高兴了,可莫要怪我不讲往日的兄弟情分。”
议会大堂里,柴白冷冷的看着在坐的各个千户们,恶狠狠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