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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5 钟情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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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空荡荡的走廊时,有个影子好像跟着你一起缓慢移动,似乎能听到自己脚步的回声。下雨天东八楼走廊里晾着的那些重重衣物都不见了,视界通透,光线纵横。

方自归感觉寒假中的校园有些奇特。

图书馆关了,求知大道上没有了人来人往,实验楼下的那座雕塑突然变得非常孤独。几只猫蹲在校园围墙上,静静地看向远方。

方自归寒假没有回家,经过两次春运的洗礼,他早已觉得今生无憾,再也不想被春运又洗一遍。而这次寒假留守校园,方自归才知道,工大每年寒假不回家的学生中,就属四川籍的学生最多。

小年夜,方自归和两个老乡在罗布宿舍里,一起用电炉炖排骨萝卜汤。在宿舍里用电炉是违反校规的,但寒假留守的同学们判断,六分之一绝不会敬业到在春节期间还来学校微服私访,所以罗布宿舍里的电炉就在寒假中大放光芒。

四位老乡一边打牌一边炖排骨汤,一圈牌打完,趁着罗布在洗牌发牌,方自归忍不住舀了一勺汤喝,然后砸吧砸吧嘴说:“咋没我想象的好喝呢?”

罗布笑道:“还没放盐。”

加了盐以后,方自归觉得这一锅汤鲜美无比,同时意识到做饭并没有自己以前想象得那么难。后来四位老乡每人分了一饭盆排骨萝卜汤,方自归边吃边感叹:“人生还是很幸福的。”

但是罗布说,前两年的小年夜更幸福。因为小年夜这天,学校请寒假没回家的同学在学校里高档的小餐厅吃晚饭,吃的是十人一桌的酒席,六分之一还会在开席前发表热情洋溢的讲话,慰问春节不回家的同学们。

“诶?那为什么今年没有这么好的活动?”方自归问。

“可能是因为今年在学校过寒假的学生太多了。”罗布道。

方自归已经觉得这个寒假的校园很萧瑟了,想不到往年还可以更萧瑟,纳闷道:“今年留校过寒假的人比往年还多?”

罗布道:“是啊。好多九一级的寒假留下来找工作,九零级的就不需要啊。”

方自归明白了。九零级也就是九四届大学生毕业后,工作全是包分配的,可从九五届大学生起,国家不包分配了。九五年寒假,首次出现了应届大学生招聘会,就有很多毕业班的学生寒假留校参加招聘会。

年三十,方自归本来打算继续跟善于做饭的罗布一起混的,谁知下午席东海到了学校,邀请方自归去他家吃年夜饭。

跟席东海排练迎新年晚会的相声时,方自归说起自己寒假不回家,席东海就说要请方自归吃年夜饭,方自归并没有太当真。没想到除夕这天,席东海还真来请了。

反正不吃白不吃,跟着席东海骑了一个多小时自行车,方自归到了席东海家所在的曹杨新村。骑车进入小区时,方自归感叹:“席东海,你每天上学放学,路上就要三个小时啊!”

席东海笑道:“是啊。这在上海很正常的啦。”

国际大都市的各种情况,当然是来自四川小县城的方自归可远观而不可想象和模仿的。而后面的发现,更加超出方自归的想象力和模仿力。

进了家门,方自归只见席爸爸坐在一个小凳子上拔鸡毛,席妈妈在厨房里看着锅,席东海的弟弟坐在床上看电视。方自归观察了一下,发现屋内连落脚都比较困难,目光所及,看不到完整的一片地面,屋内仅有的一块还未被家具覆盖的区域,被拔鸡毛的水盆和摊在地上的一堆年货覆盖着。

方自归进门就打招呼:“叔叔阿姨新年好!”

埋头拔鸡毛的席爸爸抬起头来,一脸笑容地说:“你也新年好啊。请坐,请坐!”

方自归惊讶于主人请自己坐,自己却看不到凳子,并且看不到能够用来托起凳子的土地,心想上海真是靠“厚德”来载物的吗?

席东海拍拍床沿,“这里坐。”

方自归便和已经在床上的席弟弟打了招呼,坐在了床沿上。这时席弟弟正做贵妃醉卧状在看电视。

观察了一下席东海的家,方自归发现除了厨房、卫生间外,家里只有一个房间,而一张双人床和一个上下铺的铁架子床就占了整个房间的一半,剩下的狭小空间里挤着冰箱、电视机、缝纫机等等。为有效利用空间,席东海家连墙壁都是立体的,在墙壁上装了储物和放书的木板。而那间厨房,也是方自归迄今为止见过的最袖珍的厨房,仅仅只能容纳一个人在里面作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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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东海泡了杯茶放在缝纫机上,“自归,这是给你泡的茶。喝茶。”

方自归赶紧道谢,席东海也一屁股坐到了床沿上,让方自归感到了一定的压迫感。房间小,人就显得大。

“家里比较挤,别见笑啊。”席东海道。

“现在我理解上海的‘寸土寸金’了。”方自归笑道。

“你别看我们学校那些上海女生打扮得花枝招展,其实家里也就十几平米,和我家差不多的啦。”席东海道。

如果不是实地考察过,方自归不太容易相信席东海的说法。现在方自归非常信,非常服,然后心里很自然地产生了一个疑问:上海人住的这么憋屈,但每个上海人都为自己的城市自豪,都毫不掩饰对这座城市的钟情,这是为什么呢?”

“那我女朋友家在石库门弄堂里,想必更是如此了。”方自归说。

“螺蛳壳里做道场,上海人已经习惯了。”席东海道。

极富立体感的墙面上,挂着一个平面相框,里面是一张美国总统里根的大幅照片,方自归看着觉得奇怪,压低声音对在嘴边的席东海说:“我到别人家做客,看到最多的是周总理的照片。你们家怎么弄个里根挂着?是不是你们上海人都特别崇洋媚外啊?”

席东海眉毛一挑,“喂,没有崇洋媚外好勿啦。照片里是我。”

方自归更奇怪了,“什么?”

席东海用手一指,“那个献花的,是我。”

照片中,以一架飞机和一抹蓝天为背景,里根总统穿着黑色西装,扎着红色领带,身体微微前倾,面带自信而慈祥的微笑。里根对面,站着一个身穿白衬衣蓝裤子,扎着鲜艳红领巾的小学生。小学生右手举过头顶行少年先锋队队礼,左手抱着一大捧鲜花。

“这小学生是你?”

“不是我是谁?”

方自归仔细看看照片中英姿飒爽的小学生,再看看嘴边的席东海,半信半疑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八四年。”

“上海这么多小学生,怎么就挑中你给里根献花呢?”

“就是运气。那一次,负责献花的花童分给了卢湾区。那时候卢湾区少年宫有童男童女三对花童,我是头牌花童。碰到外事活动,三对花童轮流上。那次里根来,正好轮到我了。”

看着墙上的照片,方自归一下明白,为什么席东海能轻松成为当年新生文艺汇演的主持人了。在整个工大……不,在整个上海五十所高校的九二级新生中,谁还有过这种前科?

方自归感叹:“运气太好了吧!”

席东海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得意,“不瞒你说,我还见过好多大人物啦。”

方自归问:“你小时候这么红,怎么不向电视主持人、电影演员这一路发展?你干嘛学劳什子的电气工程呢?”

席东海眨眨眼,“因为矬。”

“矬?”

“我太矮啦。小学的时候没这个问题嘛。”

方自归明白了。席东海做为本班九大金刚中最矮的金刚,身高只有一米六零,他长大后就不像小时候在上海滩那么流行了。

“我见过的大场面多了。”席东海打开了话匣子,“见过大场面有一个好处,就是冷静。我见了谁也不慌……”

随着席东海吹牛的深入,方自归渐渐相信,照片上的那个红领巾确实是席东海本人了。方自归想起不久前的迎新晚会,有个节目出了纰漏演不下去,席东海做为主持人上去救场,倒确实是不慌不忙的。

“吃年夜饭了,东海过来帮忙。”席妈妈打断了席东海的发挥。

“来啦!”席东海站起身来。

原来席爸爸拔鸡毛的地方,一张折叠餐桌被撑了起来。席东海又从角落里拿出几把可折叠的凳子,一个一个打开安置好。

方自归看着一家人忙碌,忽然想到了一个上海人钟情上海的理由:许多事情,只有在上海这种大城市才能做得成。如果在县城里,不管你是多么优秀的小学生,无论如何也找不到给外国总统献花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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