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产线尾端,测试工作站旁边,放了一块白板。这块白板前的一小片区域,是陈顺风经常产生高潮的地方。
白板上画了一个表格,每天早上,线长会把前一天生产过程和检测的各种数据填在这个表格里。陈顺风每天都会在这块白板前主持晨会,在晨会上训话,能够让他产生自我实现的感觉,他擦掉写在表格里的一条刚刚完成的改进措施,特别容易让他产生高潮。但是晨会上,方自归时不时缺席,就让德弗勒八大金刚团队有时变成了江南七怪,让陈顺风有些恼火。
方自归敢于缺席晨会,陈顺风也不好责怪,因为那几台没有人性的机器比较作,年纪那么大了,却比恋爱中任性的年轻姑娘还作。产线正常运行是最重要的,操作员和质检员随时可以要求方自归处理设备异常,即使是陈顺风在晨会上达到高潮的时刻。
这天,陈顺风的高潮又被叫方自归去修机器的操作员打断了,这次,方自归很快解决了问题,重新回来时,不巧陈顺风的高潮还没结束。方自归简单汇报了一下机器刚才出现的小故障,然后陈顺风就双手抱在胸前,以一种君临天下的气概说:“看来,只好采取一次性解决方案!”
同事们面面相觑,方自归心想,莫非管理层下决心换一台新机器了?
陈顺风看看气氛已经酝酿得差不多了,抛出了他的一次性解决方案:“我决定,请美国最资深的工程师给这台机器做一次大修。Victor,你跟着一起学,一起参与整个大修过程,这对你也是一次最顶级的培训。”
这台插件机天天被方自归颠鸾倒凤,其性能和性情方自归已经非常了解,因此对于陈顺风的一次性解决方案,怀疑主义者方自归非常怀疑。就好像一台看了十几年已经看不清楚的电视机,不是一个所谓最资深的维修工程师拆拆装装,然后换几个小零件,这电视机就能返老还童的。
不久后,美国原厂的工程师杰夫来到了苏州,计划用四天时间完成设备大修,并且完成对方自归的高阶技术培训。杰夫看到那台老爷机器时,竟然张开双臂做了一个拥抱动作,笑道:“Thisismybaby!”【译:这是我的孩子!】
据说这种型号的机器自诞生之日起,杰夫就已经在那家美国公司工作了。
杰夫把这台机器大卸至少八十八块后,他的自信和资深就彻底表现出来了。杰夫对方自归说:“我不用看图纸,就能把机器重新装起来。”
在方自归钦佩的目光中,杰夫哼着美国乡村音乐,像搭积木一样,一步一步地组装机器,并且时不时给方自归讲解这机器的要领。
机器重新组装完成后,杰夫按下机器的启动按钮,却出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设备初始化动作完成后,只要一开始生产,插件头快速下降到离印刷线路板大概两厘米的位置,便戛然而止。
杰夫关掉机器电源重新开机,怪毛病依然如故,不要说方自归没见过这种故障,这机器的祖师爷杰夫同志也没见过。
出问题后的第二天,思考了一晚上的杰夫,把整个和插件头有关的部分又大卸八十八块,再重新装了一遍。这一次,杰夫同志韬光养晦了,他是看着图纸装的,可印刷线路板上方两厘米处,就好像人生的终点,插件头一到那个位置就停在那里,无论如何无法逾越。
出问题后第三天,杰夫把自己能想到的办法一个一个地试,把苏州工厂现有的备件一个一个地换。然而这机器就好像流行歌曲《我一见你就笑》,区别只是这机器唱的是“我一到那儿就停”,导致杰夫几天来嘴里哼的美国乡村小曲儿也停了,脸上的微笑也停了,开始对这台机器进行间歇式的诅咒:“FuckSinaporeMachine!”【译:操新加坡机器!】
看样子,杰夫把机器大卸八十八块时,不巧触发了某种疑难杂症,问题就严重了。杰夫来之前,设备虽然不稳定,但还能生产,现在它一到那儿就停,导致后道的SMT停产,直接威胁到了SMT生产线辛辛苦苦一个多月,才生产出来的用来救命的两周库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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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问题的第四天是周六,杰夫对这台插件机继续做各种垂死挣扎式的折腾,老卑和陈顺风抱着双臂,就站在边上看着。这种压力下,杰夫尽力挣扎,可杰夫从早上一直折腾到晚餐都送进来了,插件头还是“我一到那儿就停”。这个意外,把许多计划都打乱了。
晚上九点多,方自归心情沉重地回到宿舍,心情更沉重地对独守空房的莞尔说:“果果,对不起,我……机器还没修好,我要陪那个老外,实在走不开。”
莞尔叹一口气,“难道我就不忙吗?你知不知道来一次苏州多不容易。”
虽然上海苏州之间有了高速公路,可乘汽车与乘火车比并不省时间。每次莞尔周末下班来苏州的这段路,就好像逻辑学上著名的三段论,必须先从某个点到上海火车站,再乘火车到苏州火车站,然后再从苏州火车站到方自归位于寒山寺旁边的宿舍,乘汽车也一样,怎么绕都绕不过去三段论,单程至少三个小时。每次莞尔到方自归宿舍时,常常筋疲力尽,而且晚饭还只能让她这个吃货在路上随便对付一下。
“我也没想到美国老外来大修,倒把机器给修坏了。这是个意外。果果,下次我一定补偿你,我带你去吃大餐。”
“谁稀罕什么大餐?”
方自归一时愕然。
在学校时,两人时不时因为这样那样的小事情拌拌嘴,可毕业后,大概彼此都非常珍惜来之不易的相会,两人还真是连一句话都没吵过。方自归呆了一会儿,默默地张开双臂,把莞尔拥在怀里,再去吻莞尔的唇,莞尔脸一扭拒绝了。
“你说,你什么时候才能回上海?”
方自归放开莞尔,面露难色地说:“还要再等等。老卑对我不错,而且公司现在真是用人之际,要是现在我提出辞职,就太不地道了。况且,现在辞职,要赔不少钱的。果果,再等我两年,合同就到期了,到时候我一定回上海,从此以后永远不离开你。”
“再等你两年?”
方自归微笑着,想开个玩笑改变一下沉重的气氛,“我们都这么忙,两年很快就过了。道路有点儿曲折,前途一片光明。”
可莞尔并没有笑,“一点儿也不快!”
“这还不快呀?”
“毕业的时候,你说我们每个星期都要见面的。你板着指头算一算,毕业九个多月了,我们见了几面?”
“一定会好转的。”方自归说,“老板已经同意招几个工程师助理,我也会有一个助理。等助理的技术过关以后,周末设备保养就不用我去弄了。另外一个好消息,通用在上海建厂了,我们一旦拿到通用的订单,我们就要买最新型号的SMT生产线,而且可能会买好几条。新设备不容易坏,坏了也容易修,因为供应商在上海都有办事处,备件充足,技术力量雄厚,绝不会设备趴窝几——”
“你的助理什么时候技术才能过关?”莞尔有在纷繁中抓住关键问题的能力,就像在审计时,面对一大堆单据发现问题那样,“上海通用的订单什么时候才能拿到?”
“培训一个助理能够独当一面,大概要半年。上海通用的项目,据说工期非常紧,他们应该今年就会下单。所以这些问题,最迟年底就能解决了。果果,你给我点儿时间。”
莞尔平静地说:“自归,我告诉你一件事。”
莞尔语气的变化,让方自归突然觉得很紧张,“什么事?”
“我爸的朋友,一对老夫妻两个都是大学教授,他们,向我父母提亲了。”
方自归听见自己的脑袋,“嗡”地响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