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明湛
明湛是个哑巴。
不过,明湛是个不自卑的哑巴。
虽然几乎所有人都用一种惋惜惋叹惋怀的目光注视着他,明湛却觉着他们是在杞人忧天。他生在镇南王府,他亲爹是镇南王凤景南,正经的土皇帝,连当今正儿八经的皇帝都要相让三分。
他亲娘是镇南王正妃,虽然舅舅远在帝都,不过也是侯门贵第,非同凡响。
而他,则是镇南王唯一的嫡子。
瞧,多么尊贵的身份。
而且,因为他不能说话,被排出在继承权之外。可这有什么关系呢,依着他爹的身份,他娘的嫁妆,就算日后分家他也能分到一份不菲的家资,足够他花用八辈子。
明湛从没觉着做世子有什么好的,他爹不是普通的王爷,就是人们常说的那种最遭帝王恨被称为帝王心腹大患的藩王,权掌云贵二省,手下兵精将广,随时扯面大旗就可以“清君侧”。
以至于明湛每每想起都要为他爹心惊胆战,生怕什么时候被送到帝都当质子;或者远在帝都的皇伯父哪天吃错药下道撤藩的圣旨,之后风起云涌、血流成河、爱恨情仇啥啥啥的。
亏得他是个哑巴,轮不到他做质子,也就轮不到他入帝都为质。
其实,说质子太难听了。
整个大凤朝也只有一个藩王,镇南王。
镇南王的来历比较传奇,传闻首代镇南王乃开国太祖的亲弟弟,江山打下来了,兄弟二人分脏不均,太祖亲弟一气之下带着人马跑到云贵,做了土皇帝。太祖无奈,为了面子上好看封了个镇南王。连同云贵二省的官员任命、苛捐税收都一并交由镇南王自行管理。
听说俩人死不对眼,不过这位镇南王终生无嗣,最后还是跟太祖要了个小孩儿过继膝下,继承了王位。
之后更玄幻的事情发生了,数代镇南王皆不育,清一色的过继当朝皇子。有人说,镇南王的王位曾经受到诅咒,凡继承王位者都子息单薄,甚至终无所出。
这种说法在凤景南这儿被证实了完全是胡言乱语胡说八道子虚乌有的谬论。
镇南王凤景南如今不过三十有五,膝下四子四女,儿女绕膝,别提多闹心了。打他生了第一个儿子,他那高居帝都皇位的同胞兄长就开始话里话外的打听世子之位啥啥啥的。
倒不是皇帝心眼儿小,实在是镇南王之位太过重要,他能登基为帝和自己的亲弟弟凤景南当年被过继镇南王为嗣有极大的关系,亲娘尚在,俩人一直保持极亲密极友爱的兄友弟恭。不过是人就有私心,例如做皇帝的总会想着将皇位传给自己的儿子,而不是兄弟的儿子;那么将心比心,做王爷的也会盘算着把王位给自家儿子继承,而不是过继兄弟的儿子为嗣。
皇帝凤景乾身为兄长,很能理解弟弟的心情,以他和凤景南的关系,也相信凤景南的忠诚,不过,镇南王世子的忠诚得让他亲自培养才是。
所以,自明湛出生,凤景乾就开始盘算着待明湛大些接明湛来帝都居住学习,提前与皇子们搞好关系,也能就近瞧瞧明湛的品行。
没想到,苍天跟他儿子开了个玩笑,明湛是个哑巴。
那会儿凤景南的庶长子凤明礼已经十岁了,凤景乾有些急了,直接在奏章里问他弟弟,“你打算让哪个儿子做世子?”
凤景南回,“臣弟尚未至而立之年,皇兄远虑至此,弟甚是感怀。”
凤景乾再次建议,“可择一二子入宫与皇子为伴。”
凤景南再回,“臣子尚小,资质难辨。”
兄弟两人一问一答,时光荏苒,转眼便是五年春秋。
如今,明湛十岁。他的龙凤胎姐姐明淇,当然也是十岁。
2、明淇
明淇一身青衫男装,鸦翅般的青丝梳成男人的发髻,随意的别一支沉香雕花簪,腰系寸宽锦带勒出盈盈一握,脚踏漆色鹿皮靴,英姿飒爽。
“母亲,今天我猎了些兔子野鸡,还有一只黄羊,都交给厨下了。”明淇声音清脆,带着勃勃的生机,臂挽宝雕弓,仍是学男人一揖行礼。
明湛喜欢明淇这样的打扮,既有男子的英气又不失女人的柔美,带着雌雄莫辩的迷惑性。明湛是弟弟,起身对姐姐见礼,明淇笑着将弓递给明湛,“这是父王新给我的,给你瞧瞧。”
明淇喜欢骑射,弓箭刀枪向来不假于他人之手,都是自己打理,寻常人摸一下都不成。不过,明湛不在此列,俩人是龙凤胎,有着血液中与生俱来的亲近,尽管他们的爱好性情天差地别,仍然要好的仿似一人。
明湛接过握在手里,见弓面露出一种雅致的骨黄色,知这是上好的牛角弓。按一按箭弦,笑着对明淇竖了竖大拇指,明淇抚摸着弓弦,如同抚摸至宝,欢喜道,“这弦是用牛筋拉的。有劲道的很,用着很顺手。”
虽口不能言,明湛耳朵却没问题。因这个,凤景南给他请过不少医生,就是皇宫里的太医也不远千里的来为他诊治,结果可知。后来凤景南便不再多提此事,明湛方远离了让他痛苦万分的药渣子生活。
“我叫厨下收拾一条烤羊腿。”明湛喜欢吃烤羊腿,明淇是知道的。
卫王妃正在对着一盆大山耀眼的山茶花浇水,头也未回,温声道,“明淇,你大姐姐已经赐婚了,接下来就是你了,也该学些女红针指厨艺烹饪,以后也莫要再做这种男装打扮,叫人瞅着不像。”
明淇双手叠在脑后,仰靠着软榻,两腿交叉,逍遥一笑道,“莫非母亲还怕我嫁不出去?我不好那个,父王都没意见,母亲你就别哆嗦了。”
明湛狗腿的端了茶来喂明淇喝,明淇是个很强势的人,当然这与凤景南有关。
明湛是个哑巴,凤景南看到他犹如看到一件失败品,向来话少。明湛也不是热络的热脸贴人冷屁股的性子,凤景南对他不理不睬,他也当衣食父母是个死人。
倒是明淇与凤景南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缘分,子女中,唯一令凤景南另眼相待的便是明淇。明淇的骑射武功都是凤景南亲授,而且明淇自幼与明湛一道听先生上课,完全是当成儿子一样栽培。
如果明淇是个儿子,明湛毫不怀疑他会成为镇南王府的世子。
明淇与凤景南关系之亲呢,犹如明湛对卫王妃的贴心。
卫王妃将花草拾掇好,洗过手,见明湛在给姐姐揉按肩膀,无奈道,“湛儿,让丫头们伺候你姐姐吧。”
明湛笑嘻嘻的捏的更带劲儿了,明淇笑的懒洋洋,“您当他无故献殷勤呢,定是有事求我。”
明湛拍拍自己的心口,又去拍明淇的,意喻心有灵犀。不想明淇已经开始发育,明湛摸到小小的一处柔软,明淇饶是爽气也禁不住俏脸一红,反手给了明湛一巴掌,压在榻上好一顿打,骂道,“你再碰一下试试!抽不死你!”
卫王妃瞧个正着,哭笑不得的去拦,明湛身上挨了几下子,火辣辣的疼,忙躲的远远的,委屈的小眼神儿能要人命。
明淇气犹未消,遥指明湛的鼻子尖儿,恨声道,“看在母亲的面子上,饶你一回!过来给我捶腿!”
明湛跟个受气小媳妇似的扯着卫王妃的衣袖,死不上前。明淇霍的跳下榻,纵身就是一个饿虎扑食,明湛就地十八滚,撒腿往外逃命。
明淇也不在追,站在门口叉腰骂道,“别以为你把我吴道子掉水里的事儿我不知道,敢回来,非扒了你的皮!”
明淇喜欢书画,前儿凤景南得了一副吴道子的真迹便送给了爱女,明淇爱之如宝。明湛对这种东西没啥兴趣,他纯属财迷,非讨来看,明淇对弟弟素来大方便借他赏鉴,哪知明湛不小心掉洗脚盆里弄湿了,一想到明淇的脾气,吓的三魂出窍,还是卫王妃托人送出去重新修整,希图能瞒过明淇。
因做了亏心事,明湛对明淇往死里巴结讨好,不成想人家早知道了。本来明淇想佯做不知,今天明湛胡乱摸索,彻底把明淇搞得火大,发作了一番。
说话明湛似有狗撵似的跑出梧桐轩,后头跟着清风明月两个大丫环,明月捂着肚子,纤腰似风中嫩竹,俯身直喘,“四爷,您歇歇吧,二姑娘没追出来。”
明湛脸颊透出粉粉的红,乌溜溜的眼珠子笑起来灵气十足,摸出帕子擦额上的汗。如今姐姐正在气头上,还是先避一避的好,明湛就带着两个丫环瞎遛哒起来。
其实明湛没什么可去的地方,内院里住的都是他爹的小妾,他不好意思去串门儿。明湛晃晃悠悠到了内院的花园里,他爹是土皇帝,听说这花园子也只比帝都皇城的御花园里略逊一筹而已。
园里有水有石有亭有桥有花有草,云南花草繁茂,园中更是百花吐蕊,芳华含香。明湛寻了一处假山旁的石桌石椅,径自坐了,托着下巴瞧湖里摆尾的游鱼。阳光正好,碧水染金,鱼儿也似格外逍遥自在。
清风柔声道,“二姑娘的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四爷不必担心,一会儿咱们回去二姑娘也就好了。”
我根本没担心好不好,明湛腹腓。他在这儿等援兵着。
做为明淇的龙凤胎弟弟,明湛对明淇了解极深,明淇是个很要面子的人,甭管手有多痒,心有多气,多么的想收拾明湛,不过在外人面前绝不动手。
外人的范围就广了,在明淇的概念里,除了亲爹亲娘都是外人。尽管他们有许多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却又似乎从出生时就带着无可逾越的疏离。
明湛等的援兵就是庶出的四妹明雅。
明雅放学回母亲侧妃杨氏的菊花苑,这内花园是必经之路。
3、明雅明菲明艳
“三姐姐,这就是父王赏给姐姐的金项圈吗?”一个穿着鹅黄衫的小女孩儿,粉雕玉琢,圆圆的脸上带着笑,视线在姐姐项中精巧雅致的赤金璎珞上一扫而过。
身为镇南王之女,虽非嫡出,好东西也见多了,自然不会眼红一个璎珞项圈儿,不过这个项圈儿是父亲考查功课后的赏赐,姐妹中只有明菲一个人得了,明雅羡慕的也只是被父亲另眼相待的宠爱罢了。
明菲大方的解下金项圈儿,递到明雅手中,亲热的说,“妹妹喜欢,就送给妹妹玩儿吧。这项圈儿是我亲自设计的,普天下独一份儿。看这上面是迎春花儿,正适合这个季节戴呢。”
“这怎么行。”年纪虽小,明雅却极认真的推却明菲手里的东西,客套道,“我也有项圈儿的,姐姐功课好,这是姐姐应得的。姐姐生的好看,戴着比我好。”
“小丫头,嘴还挺甜。”明菲莞尔,明眸雪腮映着身上大红绣百蝶穿花衫儿配同色的高腰石榴裙,竟有了一二倾城之色。她也只是一说罢了,这项圈儿父亲是认得的,就算给了明雅,自己也能赚个姐妹友爱的美名儿,并不亏本儿。
同是侧妃庶出,明菲格外得父亲的喜欢,她生而早慧,八个月开口,两岁就认识上千字了,《千字文》《百家姓》倒背如流,五岁上就“发明”了易携的铅笔给嫡出的哑巴兄长明湛方便写字,还有数不胜数的新鲜吃食点心,都是明菲想出来的。偶尔的童言稚语也往往寓意深刻,引人深思,有强势如明淇的嫡姐,明菲硬生生分去了一份镇南王的宠爱,本事可见一二。
一阵微风掠过,娇柔的花瓣随风而坠,细细碎碎的飘作三千红尘。
明雅和明菲转个弯便进了园子,隔着落花石径一汪翡翠湖水,明菲远远的看到托着下巴发愁的明湛,不由绽起唇角。明湛眼睛亮起来,对明雅摇了摇手。
明湛对明菲不冷不热,倒不是因为明菲明淇不睦,实在是他知晓明菲的底细,说起来还是老乡,同属穿越一族。不过在明湛看来,明菲实在是太高调了,她就像一只花孔雀,尽情的展示着超年代的优越,将后世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炫耀,引人注目,惹人惊叹。
其实凭心而论,明菲除了是穿来的,真没什么好炫耀的,她弹琴的技艺远远不如明雅,写的字不比大姐明艳,就是骑射也跟不上明淇,明菲除了穿越这一个优势,其他完全跟才女不搭边儿。
同为穿越老乡,明湛从未打算与明菲相认。明菲的母亲是最得宠的侧妃魏氏,魏妃是凤景南舅家表妹。
说话凤景南的母亲原本只是京郊种田的,当年年景不好,卖了女儿进宫为婢。此女容貌清秀,在锦绣处处的后宫算不得出众,却有一大优势,易生养。先帝统共就宠幸了她两次,她就给先帝生了两个儿子,这种本事,让人不佩服都难。
凤景南议亲时,当今皇帝尚未登基,当今太后还只是后宫一个小小的贵人。先镇南王太妃为凤景南聘了现在的卫王妃为嫡妻,卫王妃出身帝都名门——永宁侯府。卫王妃出身虽好,却不比魏妃与凤景南有姑舅之亲,再者魏妃生的袅娜风流,姿色也胜于卫王妃,更要命的是她完全继承了其太后姑姑超强的生育能力,一口气为凤景南育下三子一女。
除了卫王妃的哑巴嫡子明湛,其余庶子皆是魏妃所出,这样的形势下,魏妃就是想低调都难。真正低调的是卫王妃,明湛甚至觉着卫王妃对凤景南并没有爱慕之心,她只是将王妃做为一项工作对待,做好份内事,打理王府内闱,其余姬妾争宠并不过心。平日里弹琴赏花、侍花弄草、养育子女,平静淡泊,行事公允,虽不若魏妃得宠,也颇得凤景南敬重。
以明菲的智慧自然明白,镇南王世子必会落在自己同胞哥哥的头上。她有恃无恐,愈发骄纵,尽情的享受着王府的奢华与虚荣,甚至对卫王妃也缺乏足够尊重,这让明湛识时务的敬而远之,在明菲面前谨慎的不露出半分异样,做着平淡不受宠爱的镇南王府四公子。
明湛自袖子里摸出个小本子小铅笔,写字邀请两个妹妹去梧桐轩。不过据他所猜测,明菲应该不会去的。
果然,明菲脸上露出歉意为难,柔声道,“午间出来时,我母亲的身子有些不大爽俐,就不去母妃那里了。四哥代我跟母妃告罪吧。”
明湛自然是笑着点头,带着明雅回去,明淇只得恨恨的瞪了明湛几眼,忍下了她那暴脾气。
不一时,明艳也从闺房出来透气。
明艳十四岁,比起刚发育的男人婆明淇和仍圆圆嫩嫩的明湛,明艳身段儿亭亭,乌发似云,走路时纤腰如春柳,带着轻盈的风情,身上有淡淡的香。
赐婚的圣旨已经颁下,明艳运气不错,虽然庶出,不过生母早逝,幼时便养在王妃膝下,年长请封时,卫王妃为她筹划,得封郡主。
嫁妆自然不必明艳操劳,只是一些嫁妆还是要女孩儿自己动手。
这几日,明艳都在闺房里埋头刺绣,如今出关。
明艳送了明湛一个宝蓝色的荷包,上面绣着两只偎在一处的小野鸳鸯,小野鸳鸯头顶并蒂莲花,下踩绿色碧波。且不说针线如何,单这喻意,就不是该送给弟弟的吧。
明艳见明湛捏着荷包不说话,有些羞涩,“这是我做的第一个荷包,给四弟戴着玩儿吧,四弟,你可别嫌弃啊。”
明湛拉开姐姐的手,见指尖儿上几处浅红的针眼儿,顿时心疼起来,摩挲着摇摇头。
卫王妃从明湛手里接过,想夸几句,实在不知道从何夸起,遂笑道,“你们姐妹,除了明雅喜欢女红,都是平平。我看你也不必做了,叫房里的大丫环细细做上几个好的留用就是。”
明艳被指婚为泰阳长公主第三子,姑妈家的表兄。给姑妈做媳妇,总好过外人。
明艳眼睛很亮,含着对未来的无限期待,整个人透着喜气,抿嘴笑道,“倒是想亲自做几个,总是做不好,我性子又急,一急就越发做不成了。母亲,我真是宁愿理事看帐,也不愿做这个了。”
“不做就不做吧。”卫王妃是个很豁达的人,要不也养不出明淇这样的性子,笑道,“田庄铺面都已经置办齐了,你房里的丫环们都想好没?要带哪几个嫁过去,心里要有数。”
“分花、拂柳、烹茶、煮酒四个,还有孟嬷嬷一家,朱贵一家,母亲觉着如何?”明艳是个很有主见的人,不过结婚陪嫁是第一遭碰,既紧张又羞涩,还是想要卫王妃帮着把把关。
卫王妃点头道,“她们四个都是自小跟在你身边服侍的,最可靠不过,孟嬷嬷是你的奶嬷嬷,朱贵家的以前也是你身边的大丫头,很妥当。”
像卫王妃这样厚道的主母真的不多,她对待庶出子女当然不会圣母到视如己出,不过却从不刻薄。像明艳自幼在卫王妃膝下长大,卫王妃自然更多几分看重,养她长大,教她事理,如今又为她请封郡主。卫王妃不出手则已,出手则必一鸣惊人。
明艳的风光让杨妃明雅母女更加坚定的认为,跟着卫王妃是有肉吃的。
四个女儿,明淇嫡出自不必多提,将来一个郡主的帽子是跑不掉的;余下三人,明艳由王妃抚育,又是长女,破例封了郡主。一家子四个女儿,朝廷的郡主也不能跟街上大白菜似的,多了让人觉着廉价,所以明菲明雅再封郡主的机会非常小,一个郡君就到头儿了。
明菲的母亲魏妃是凤景南的心头肉,枕头风一吹,明菲的封号也不会太低。明雅却有些危险,杨妃久不承宠,明雅在凤景南跟前儿也不出挑儿,非嫡非长,别说郡君,就是封了县主也是寻常。
所以,明雅在卫王妃面前更加恭敬温驯,此时听着卫王妃和大姐姐交待婚嫁之事,虽心里羞怯,仍是悄悄的的记在了心里。她不比大姐姐在卫王妃跟前得宠,日后怕也比不得明艳,凡事必倍加留心。
4、吴应熊命
卫王妃是个恬淡而宁静的女人,富于智慧,凤景南却不大喜欢她。
卫王妃出身名门,性情偏于冷清。凤景南白日与属下斗智斗勇,处理公文,已经够累,回到房里自然希望有人殷勤小意,香花解语。
后一条卫王妃游刃有余,前一条她却做不到。
或者不是做不到,只是不屑于做;或者凤景南不值得她殷勤小意。
其实在名门之中,丈夫的宠爱并不是最主要的,卫王妃乃先帝赐婚,娘家显赫,行事规矩,膝下子女双全,魏妃生再多的儿子、再得宠,只要凤景南还未昏馈如殷纣王,卫王妃的位子就是钢浇铁铸的稳当。
事实也证明,凤景南是个相当英明的人。
从卫王妃手里接过明艳的嫁妆单子,凤景南粗略瞧过,无一处不妥帖,合上笑道,“你做事向来周全,就按此例吧。以后明菲、明雅都按此例置办嫁妆。”
“我也是这样想的,女儿是娇客,不管是什么封号,陪嫁不要亏了她们。”卫王妃再递过一页礼单,温声道,“这些是我陪嫁或者私房里的一些物件儿,艳丫头在我膝下这些年,比明淇更贴心。攒了这些年的东西,不给她们给谁去呢。”
卫王妃不是个小气的,对侧室姬妾从无克扣,份例内的允许的东西都是最好的。给明艳的也是大手笔,凤景南自然只有高兴,“你的东西,你看着处置就是。还有一件事要和你商量,艳丫头是要先送到帝都再出嫁。你我都离不得,我想着让明礼和明湛去送艳丫头一程,也全了她们的姐弟之义。”
卫王妃握着青玉盏的手一颤,里面清茶泼溅到手上,顿时烫出一片红痕。大丫环紫苏轻呼,一面命人去找烫伤药,一面上前为王妃整理衣裙茶水。
卫王妃脸色宁静,轻轻一挥手,“我没事,你们都退下吧。”茶送到主子手里不会太烫,这茶握在手里半日,她也没喝,并没有烫到。再者,与其关心这些无干紧要的烫伤,她更心焦凤景南话里的意思。
“先上药。”凤景南虽始终无法爱卫王妃,却很尊敬她。这个女人平日里冷静的像一块千年不化的坚冰,大婚二十年,这是凤景南首次看到卫王妃失态,一时竟有些怜惜,从侍女手里接了药膏,用银签子挑了一些细细的敷在卫王妃被烫红的手上。
王妃靠着榻,脸色发白,神色愈加幽远,轻声道,“明礼是长子,今年也十四了,王爷常带在身边教导的,他也懂些人情道理。再者,还有明礼议亲的事,去一趟帝都并不为过。明湛去做什么?他还这么小。又不能说话,去了也抵不上用处。”说着两行泪顺着眼角滚落。话虽这样说,明湛却是如假包换的嫡子,一个长子一个嫡子,凤景南安排周密。
“皇兄也想见见他们。”凤景南轻握住卫王妃的手。
这件事没有拒绝的余地,卫王妃的眼泪却是止也止不住,断珠一般砸在精致的绣裙上,洇出一小汪水渍。
明湛一听说自己要去帝都做人质,直接懵了。
凤景南还拿他当傻子哄,“送你大姐姐去帝都备嫁,你也瞧瞧帝都人物风华,我跟你皇伯父商量好了,咱家在帝都也有府第,你跟你大哥且安心的住下吧。”
明湛拿出写字板,唰唰写道,“什么时候回来?”
凤景南握拳掩唇轻咳一声,“好不容易去一趟,你们多住些日子。”
明湛唇角一翘,露出两排白瓷小牙,眼睛却冷,形成一个嘲讽的表情,送凤景南俩字,“不去!”
“你不是跟你大姐姐最好吗?叫你去送趟亲而已,这就不愿意了。”凤景南避重就轻,并且笃信明湛智商不是很高,当然在凤景南看来,明湛真没什么优点,拉不开弓射不得箭念了四五年的书也没念出啥名堂,还一手的烂字。教他学问的先生说句“四爷功课平平”,那完全是客套话。问个话,除了摇头就点头,俩父子在这之前从没有进行过什么深度交流,以至于凤景南低估了对手,拿明湛当七八岁小孩儿哄了。
听凤景南这种敷衍小孩儿的话,明湛脸上干脆连冷笑都没了,凉阴阴的,写道,“大哥去是为了以后册封世子,我去干嘛?陪世子做人质啊?我不去!你找二哥三哥吧,他们跟大哥是同胞兄弟,感情好血缘近,做人质也显得的诚意。好事儿想不着我,送死就找上我了。莫非我不是你儿子,这年头儿,庶子比嫡子更金贵了,是吧?”
“混帐东西,你混说什么!”凤景南“呯”的一拍桌子,明湛吓一跳,不甘示弱的抢过手边的茶盅“呯”的咂在地上,摔个稀烂,动静更是不小。
凤景南气的脸色白里透青,就想一把拽过明湛直接掐死,亏得是哑巴啊,这要是能说话,还不知道放出些什么大逆不道的屁呢!
至此,凤景南意识到自己必须对小儿子的智商做出新的评估,如果不是有谁教给明湛这些话,明湛的智商真不能叫低。话虽不大中听,却也猫了门儿。
不但脑袋灵光,凤景南扫一眼脚下的碎瓷,视线慢慢的转向明湛冷峻的与他对峙的脸上,嗯,胆子也不小。
他和皇上关系不错,从无反心,可无论从忠义还是别的什么考虑,是该送儿子去帝都的。至于明湛……凤景南马上调整战术,一指下首的椅子,“坐下说话。”
“以后等我死了,新王继位,你还能住在云南吗?”凤景南语气温和,意思却刁毒。不论如何,明湛都是顺位第一继承人,就因不会说话,便失了资格。第一层意思很好理解,你个哑巴,难道还想做镇南王?
若是心里承受能力有限,听了这话,怎么着也得脸色惨白,摇摇欲坠,自暴自弃,凄凄惨惨戚戚啥的;若是个暴脾气,如明淇,早跳起来暴发了。明湛却是不动如山,冷冷的看着凤景南,马上就要成为弃子了,还有什么装傻充愣的必要。
凤景南的第二层意思更明白,如果真是庶兄继王位,庶兄与帝都的皇子们是隔一层的叔伯兄弟,没有凤景南与凤景乾这样深厚的交情,到时遣人为质也再所难免。明湛是嫡子,与庶兄们不过面儿上情份,更适合放到帝都为质。
归结起来,凤景南就是一句话,“早去也是去,晚去也是去,你就一做质子的命,还是早些动身吧。”
明湛坐在椅子里,手里捏着写字板,眼珠时不时动一动,转一转,露出思索的神情。凤景南却有些犹豫,他以前觉得明湛呆呆笨笨,年纪又小,去了帝都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事事还得依仗明礼。而明礼做事,自己是放心的。
这会儿,他对明湛却是不放心了。
对着他都有胆色说出“不”字来,明礼真能收服明湛?凤景南怀疑。
凤景南的怀疑马上成为了事实。
去帝都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儿,明湛闹了通脾气,敲诈了凤景南一番,给凤景南添了若干恶心,也认了命。明礼知道四弟明湛要跟自己一道去帝都,对这个弟弟多了几分热络。
明湛发现自己投胎不利,竟是个吴应熊命,自暴自弃之下又恢复了以前半死不活的蔫儿相。私底下跟凤景南要了侍卫要银子,要了管事再外搭两个内侍,另外自己房里的丫头嬷嬷、小厨房里的厨子,用惯的被褥、书本、纸笔、用具,全都打包带走。
明礼除了听凤景南一通训话叮咛,应了一通“是是是”外,再没开口。
凤景南气馁,由小见大,明湛心眼儿远远多过明礼哪。
做父亲的,俩儿子要上前线了,总希望他们能在短时间内培养出深厚的兄弟感情,时不时叫了明湛明礼一道喝酒。
明湛蔫蔫儿的,去了只管闷头吃饭,明礼倒善解人意,“四弟没出过远门儿,恋家也是有的。”
明湛点下头,夹一筷子红油青笋,嚼的嘎吱嘎吱响。
明礼并不介怀明湛的态度,如今的他人人奉迎,被人捧的高了,也自觉心胸要比众人宽阔,一些小小的冒犯他自不过心。再者,他去帝都的意思谁都知道,明湛身为嫡子,不高兴才正常呢。
不过,这并不能改变他要成为镇南王世子的事实。
连魏妃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病歪歪的身子好了许多,向来苍白的脸颊添了两抹红晕,明菲自然更高兴,“先前大姐姐封了郡主,母亲还为我担心来着。只要大哥日后袭爵,还怕我品级上不如大姐吗?”
魏妃抚摸着女儿柔亮的青丝,笑而不语。是啊,有朝一日长子袭爵,明菲与明礼是同胞兄妹,自然会有所封赏。
丽人轩里一派喜气洋洋,凤景南却更加忧郁。
“你大哥为人率直,你们兄弟要守望相助,有什么事,你提点着你大哥些。”凤景南温言细语的与明湛分析,“你先去帝都,日后明淇出嫁,你也能帮衬一二。还有明艳,兄弟姐妹守望相助,也不辜负姐弟一场。”
明湛冷笑,“皇上怎么可能让我们住一块儿,我多半要住到宫里去。”做皇帝的就算不心疑凤景南,想要看清凤明礼的品质,必然会将他们分开。明湛年纪小,同皇子一样住在宫廷,不但方便观察,更能彰显帝德仁厚,一举双得。
“那你是怎么打算的?”凤景南没想到明湛想的如此深,索性直接问。
“所以你给我的人最好只听命于我,若是一心二主,偷着给凤明礼送信,闹出个什么事,大家脸上都不好看。”明湛并不跟凤景南废话,如果顺心他可以在帝都做个活死人,如果忒拿他不当回事儿,他也不是天生好性儿去做炮灰的。
可惜谢恩折子已经递上去了,否则,凤景南真想换人。如今箭在弦上,只得暂且忍下明湛话中的不敬,温语安抚明湛,“这个你尽可以放心,给了你就是你的。”
没说通明湛,反倒赔了进去,凤景南对明湛真是又爱又恨,琢磨着要不再请几个大夫,明湛耳朵没问题,就是说不出,寻思着有什么法子老天开眼让明湛学说话,他不介意重新考虑世子的事儿。
5、范氏父子
凤景南生的俊眼眉飞,蜂腰猿臂,身量高大,以明湛目测,或许不到一米九,也得有一八八。如今凤景南刚刚三十五岁,中年男人身上的啤酒肚啊秃头谢顶啊在凤景南身上不见半分迹象,仍是轩昂挺拔,让同为男人的明湛颇有些小嫉妒,琢磨着估计他十七八的时候也该是这相貌模样了,心里又有几分窃喜。
凤景南不得不打断明湛的傻乐,一指自己右下首文士身畔着湖蓝衣衫的孩童道,“明湛,先前都是明淇跟你一道读书,也没给你选伴读,这是范维,范文周大人家的公子,到了帝都,有他陪你念书,也有个伴儿。”凤景南索性将两父子一并介绍了,直接称范文周的表字,“砚贞也是要随你大哥一并去帝都的。”
明湛的视线扫过留着一字胡笑眯眯的范文周,落在范维身上。
范维比明湛略高一些有限,年龄也不会太大,举手投足都透着淡淡的书卷味儿,从容淡定,不见窘色,可见其家教。
范维向明湛行礼,明湛坐着受了,伸手虚扶。
明礼笑道,“四弟,范维小小年纪,四书五经已经通读,更兼涉诸子百家,是咱们云贵有名的神童。你可得好好待他,莫要委屈了他。”
明湛打量了范维一番,写道,“我的话与你父亲的话,你听谁的?”
范维微微有些吃惊,不过很快镇定,“我在四爷身边服侍,自然听四爷的。”这话答的很有些水平,前提是:他在四爷身边服侍。
“我的话与明礼的话,你听谁的?”
“我在四爷身边服侍,听四爷的。”
明礼与明湛上下首,不过明湛写字用的是铅笔,字极小,明礼看不到,心里却有些好奇。
“我的话与父王的话,你听谁的?”
饶是范维老成,额上也出了一层冷汗,咬咬唇不知道该怎么答。明湛看他一眼,再问,“我的话与皇上的话,你听谁的?”
范维脸梢泛白,心如擂鼓,惊疑不定。
明湛眯了眯眼睛,指指范维的心口,又指了指自己身边的椅子,范维提起精神,躬身行了一礼,过去坐下,抬袖轻拭脸上的虚汗。
这下不只明礼好奇,凤景南都有些好奇明湛问了些什么。
“范维素来老实,你不准欺负他。”倒不是凤景南做态,实在是范维脸不大妙。
明湛笑了笑,从写字板上撕下那页纸,凤景南以为明湛要递上给他瞧,心中大为熨帖,想来明湛并非跋扈的性子,应该有分寸,就要接过一阅。哪知明湛折了几折,捏在掌心揉成一团,直接塞自己嘴里,吧唧两下,咽了。
顿时,诸人瞠目。
“四,四弟?你,你……”明礼结巴着,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明湛慢悠悠的端起手边的茶,喝了两口,把食道里的纸团送到肚子里去,等再排出来,就是面目全非了。
范维坐在一侧,咬了咬牙放下心来,探过身给明湛顺了顺胸口,生怕他噎着。
因明湛吃纸事件,几人肚子里真跟有九只猫在抓心挠肝儿一般,却也没人去转弯抹角的打听。明湛都吃纸了,再看范维先前那反应,范维只要不是蠢货,自然也是不会说的。
明湛手段可见一斑。
范文周不只对明湛另眼相待,他也产生了和凤景南一样的困扰。
范文周和明湛不熟,不过明礼是被凤景南带在身边教导的,对明礼,范文周还是有几分了解。收拢个把人,明礼自然也能做到,只是在凤景南面前,如此俐落的将人收服,并且堵住了众人的嘴,就算自己,也不一定有明湛做的好。
明湛以往从未在人前露面,如今要去帝都,颇有些横空出世的意思。除了不会说话,明湛出身更胜明礼,在智谋上也毫不逊色。凤景南对明湛向来放羊吃草,先前还觉得是只笨羊,如今明湛羊皮一扒,竟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种种手段,让凤景南颇是心惊。
打发了明礼明湛范维出去,凤景南忍不住叹了口气。
范文周颇是心有戚戚,凤景南道,“这回明礼明湛会在帝都长住,若有为难之事,也可以问问明湛的意思。”
“是,四公子**聪颖,定会以大局为重。”范文周这话实在违心,有本事的人,少有安分。何况明湛贵为嫡子,出身资质更胜一筹,就因口不能言便要屈居庶子之下,心里会不会怨,会不会恨?
凤景南头疼死了,想着要不要让明湛装病,干脆还是送老二明义去好了。可他皇帝哥哥也不是傻的,他拦了明湛,怕凤景乾更要生疑,定会想方设法的找名头儿让明湛进京,倒是白赔一个明义进去。
罢了罢了,事已至此,且安天命吧。
范文周回家少不了一番问询。
范维道,“四爷带我去给王妃请安,王妃赏了我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还有四个状元及第的小金锞子,让我好好陪四爷念书,照顾四爷。留我吃了点心。四爷赏了我一块玉佩。”
“你也见了,四公子绝非凡品,你在他身边,一定要尽忠尽诚,剖心以待。”范文周叮嘱道。
“儿子晓得。”
范维本就稳重,今日见识了明湛的手段心机,心有余悸之下,却也觉得明湛是个可跟随的主子。老话便有“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侍”的说法,他爹是镇南王心腹之人,范维自然有终南捷径可走。大公子明礼进学选伴读时范维刚从娘胎里出来,自然不在此列,范维盯着的便是嫡子明湛,后来证明明湛是个哑巴,凤景南待之冷淡,根本没为明湛选伴读,当然就是选了,依范文周的脾性,也不能叫儿子去。范维便一直在家中念书。
转了一大圈儿,范维竟然还是做了明湛的伴读,不能不说是天意作祟。
今天明湛问的话,无非就是一个“忠”字。
那些话是犯忌讳的,明湛把纸吃了,范维更得将嘴闭紧。他亲爹范文周犹豫了几次,说道,“今天四公子问的那些话……”
范维低头沉默。
“要烂在肚子里。”补上半句,范文周证明自己心地纯良。
范维跟自己亲爹都不会讲,更遑论他人。今天明湛问的四句话,犯忌;范维在后两问中的犹豫,也犯忌;他们共同守着一个秘密,彼此握着对方的把柄,所以明湛会重用范维,而范维也必将献上他的忠诚。
短时间内,明湛已经稳住了范维。
6、进宫
明艳的嫁妆收拾好,明湛的行礼打包好,便到了上路的日子。
上路这个词不大吉利,明湛咂咂嘴,站在明礼身侧。凤景南派了三千护军,凤明礼一身宝蓝圆领云锦袍,身姿俊挺,人物俊秀,带着明湛与父亲嗑头告别。
凤景南亲自扶起明礼,“此去帝都,上要孝敬皇上,下要照看弟妹,不要让我失望。
又捏捏明湛的肩膀,少年骨骼纤细,握在手里幼小而单薄,见明湛无精打采,凤景南和声道,“明湛,你年纪小,去了好好念书,有空写信回来,别让我和你母亲惦记。”
明湛点了点头,凤景南摸摸明湛的头,轻轻叹口气,倒有些不舍。
明湛见凤景南要作慈父戏码,索性相陪,不承想这人摸起自己头没完没了,梳好的头揉成了鸡窝还要揉搡,顿时不乐意,打了凤景南手腕一记。
凤景南吃痛回神,见明湛的脑袋跟狗窝似的,不禁一乐。要来清水玉梳,就要给明湛重新梳头,明湛都给凤景南肉麻的受不了,更不必提旁人。
哗,原来四公子这样受宠啊!!!凤景南有意误导,也不怪别人误会。
凤景南拉弓引箭是一把好手,梳头就是外行了,拽的明湛头皮生疼,呲牙咧嘴,才草草梳了个歪歪扭扭的小髻,配上明湛的包子脸,要多傻缺有多傻缺。
明湛就这么傻缺的踏上马车,暗叹自己好不容易超生王府,却是个吴应熊的命格儿,不知哪天就归西,所以更加不肯亏待自己。吃好穿好睡好心情好,一路千里,不见奔波的风尘,成日在车里养膘儿,反倒是胖了。
皇城比想像中的更加巍峨雄伟,镇南王府也够气派,却少了一分庄重威严。里面的内侍都习惯性的躬着腰,用前脚掌着地走路,悄不声儿的。
前来接引的大太监带着八个青衣小太监,一早就侯在宫门口,恭谨的请过安,便引着明礼明湛直奔凤景乾议事的上书房。
皇城中宫婢内侍皇妃皇子朝臣,来来往往,人次众多,却极安静,等闲听不到喧哗高声,所有人说话都下意识的压低声音,仿佛怕打扰皇城的肃穆与凛然。
进宫面圣的都要先递牌子,皇帝日理万机,并没有空闲召见所有人。明礼明湛初进京,已提前派人进京请安,今日进宫的事儿是早定的,不过上书房乃重地,明礼明湛侯站在红漆绘彩的廊下,待上书房的小公公进去通报,有了皇上的口谕,他们才能进去面圣。
上书房外还侯着一二老臣,等待召见。或许是出于好奇,明不时的扫明礼明湛一眼,却并不过去搭讪。
明礼明湛并没有等的太久。
凤景乾听说俩侄子已到皇城,顾不得正在议政,秉退诸臣,直接宣人觐见。
凤明礼已经十四岁,少年的身材尚未长成,瘦削俊雅如同修竹,容貌与凤景南很像,凤景乾见他礼数周全,心中喜欢,命人看坐。
明湛十岁,有着相当滋润的一张圆脸,流光水滑,那小脸儿粉粉嫩嫩如同秋天的刚收获的嫩藕,很讨人喜欢。他倒是没有明礼既谨慎又兴奋的心气儿,蔫蔫儿的,也跟着坐了。
凤景乾关切的问,“明湛是不是累了?”
明湛摇摇头,反正他不会说话。
凤明礼道,“四弟,跟皇伯父说话要站起来回禀。”又对凤景乾歉意一笑,替明湛赔罪。凤景乾自不会介意这些小事,完全是对待子侄的口气,“无妨,都是一家人,不必拘礼。明湛还小呢。这也快晌午了,饿不饿?”
“谢皇伯父挂心,臣侄尚不饿。”
凤明礼的话还未落地,明湛已经狂点头了。
明礼倍觉丢人,凤景乾哈哈笑道,“吴诚,传些茶点过来。”心想明湛到底年小,还有些天真可爱,温声道,“且垫补些,一会儿随朕一道用午膳。”
明湛点头。他的确饿了,小孩子脾胃娇弱,禁不得饿呢。
冯诚办事的效率很高,四样细点:荷叶酥、猪油卷酥、椒盐小烧饼、杏仁酥,茶是清香的碧螺春。
明湛起身,对着凤景乾作揖道谢,凤景乾笑,“吃吧。”
凤明礼觉着脸上火辣辣的,他和明湛素来没什么交情,又正是要面子的年纪,心里嗔怪明湛不知礼数,露出这样贪吃的嘴脸。
宫婢送来温水和手巾,服侍着明湛净了手。
或者这个时间皇帝很少传茶点,进上的点心不大新鲜,不过毕竟不是在自己家,明湛也没挑剔,就着茶水吃了不少。
凤景乾已经从弟弟凤景南的近况打听到一路的平安,再问凤明礼的课业,竟然随口考较了一番。
“明礼朕是放心的,倒是湛儿,”凤景乾略一沉吟,眼睛扫过明湛认真低头吃点心的侧脸,笑着看向明礼道,“湛儿这个年纪还在念书吧。你初来帝都,多少东西都要安置,还要给湛儿请教书先生,岂不啰嗦?不如让湛儿住在宫里,和你几个皇弟一并念书如何?”
“湛儿,你的意思呢?”凤明礼知书识理有分寸,自然不会拒绝。明湛这样的少见,凤景南倍觉稀罕,就多问了一句。
明湛用小帕子擦擦唇角,从袖子里摸出个小本子、铅笔,挪开一叠点心,趴在几上写道,“宫里不都是女人住的地方吗?我是男的。”
冯诚很有眼色的过去要呈上御览,明湛指指自己写的字,又指指冯诚的嘴,冯诚见陛下点头,便念了。
凤景乾见到俩侄子,心情格外好,笑道,“自然有皇子们住的地方。”
“那我带来的伴读丫环侍卫厨子嬷嬷家俱被褥书本要怎么办?”
凤景乾和凤景南是同胞兄弟,当年患难与共方有今日,对明义明湛也心生喜爱,尤其想到弟弟年过而立只此一个嫡子,偏又身有残疾,怎不让人心怜?并不正面回答明湛的问题,反笑着打趣,“你到朕这儿来,还带些家俱被褥的做甚?莫非朕连这个都没有。”
“用惯了。舍不得。睡觉认床。”
凤景乾笑道,“一块儿随你进来伺候便是。”
不论明湛喜不喜欢住在宫闱,只要皇帝开了口要他进宫读书,这就是无上的恩典,他便只有谢恩。一个人进宫就是还要带着下人,凤景乾能点头,对明湛已是宽厚非常。同时也让明湛心里有了底,看来凤景南说与凤景乾关系好并不是吹的。
凤景乾笑也有另一番思量,明湛情况特殊,又是初进宫闱,用惯的人知晓他的脾气秉性,伺候的岂不周全?再者,允镇南王府的人进来伺候,不仅合明湛的心意,往坏处想,明湛年纪尚小,在宫里要长住的,没个贴心的人,若有个好歹,凤景乾要如何跟凤景南交待。
二人各有思量,却仍达成默契。
明湛谢恩。
7、姨妈
凤景乾亲自带着明义明湛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
凤景乾并没有坐御辇,反是一路步行,与明礼明湛介绍各处宫殿。凤景乾举止雍容,声音温润动听,他的相貌与凤景南相似,却多了一分柔和,笑起来让人觉得温暖,仿佛他只是一位宠爱侄儿的伯父,而不是高高在上的帝王。
“朕早将石榴院命人收拾出来给明湛住,”凤景乾也喜欢摸明湛的头,还偷偷捏一把明湛的胖脸,声音里含着饱饱的喜悦,“说起来石榴院还是当年你们父王住过的地方。当初二皇子跟朕要,朕都没舍得给。如今让明湛住正是合适。”
明湛揉揉脸,迈过足有半尺高的门槛儿。
凤明礼最是多心不过,想着二皇子凤明澜是魏贵妃所生,魏贵妃与魏侧妃乃一母同胞的姐妹,二皇子与凤明礼既是表兄弟又是堂兄弟,听了凤景乾的话,想的就有些远了。
皇家人喜欢打哑谜,满肚子的事儿不直说,偏要放在拳头里要你猜。石榴院,有时不仅仅是一个院子,而且被凤景南住过,二皇子为什么想住石榴院?凤景乾是不是有什么深意?
一时想不透,凤明礼还得打点起精神回答凤景乾的话,笑道,“帝都的天气和云南大不同,云南潮湿,帝都风爽云轻,连街道两旁种的树木花草也大有不同,这一路来,臣侄很是开了眼界。”
凤景乾笑道,“跟朕说说看,朕已经有些日子没出过宫了,这一路,朕特命地方官员好生护送,你们两个是头一遭出远门,年纪又小,他们可有怠慢?”
凤明礼觉着这问题真难答,说好吧,生怕皇帝多想,以为他结交外官;说不好吧,得罪人不说,就是皇帝面子上也不好看,凤明礼费煞心思,斟酌道,“臣侄第一遭长这么大见识。不过明湛还小,又有大姐姐,路上并不敢停留细看,只是走马观花罢了。”
凤景乾笑道,“下次朕出巡带着你,让你瞧瞧北面的风物。”
凤明礼顺竿儿笑答,“那臣侄先行谢皇伯父恩典了。”
俩人一问一答,把凤明礼累个半死,心中十分羡慕明湛生来哑巴,不用费心。
慈宁宫里魏太后早得了信儿,魏太后年过六十,有些发福,脸色红润,头上戴着一支雕琢精美的玉凤簪,眉眼温和,身畔站着一位娇艳如牡丹的丽人。
凤景乾先向魏太后请安,明礼明湛都跟着行礼,太后笑的像一朵小雏菊,“免礼免礼。这就是明礼明湛吧,知道你们要来,哀家盼了好几天了。”
那牡丹丽人向凤景乾请安,凤景乾坐下方道,“魏贵妃也在?”
原来这就是二皇子的生母魏贵妃,如今中宫皇后已逝,魏贵妃阮贵妃同掌后宫,不过魏贵妃乃魏太后嫡亲的侄女儿,自然更得太后青眼。
只是这种场合,魏贵妃再如何得宠,依礼数并不该出现,毕竟明湛与她一毛钱的关系都没有。
魏太后笑,握着魏贵妃的手道,“以前婉如在家时,与婉悦最是要好的。哀家想着,明礼明湛不算外人,便叫她过来一见。”
明礼自然早在家时便听母亲提到过这位贵妃姨妈,此时不用人招呼便已跪下行礼,口称“姨妈”。
明湛曲一膝跪下,一点头便起身了。
相形之下,明礼激动太过。明礼脸上有些难看,皱眉道,“明湛,你怎么对姨妈这样失礼?”
明湛勾起半边唇角,看看明礼,再打量了一番魏贵妃,意思不言而喻:我姨妈可不姓魏。
明礼脸都红了,连同魏太后魏贵妃的脸色也不大好看,明湛兀自淡定的坐着。凤景乾摆摆手,哈哈一笑道,“刚刚朕带着他们一路从上书房走过来的,明湛这小短腿儿,许是累了。母后,儿子可是饿了,就想着母后这里的好酒好菜。”将尴尬揭过去。
魏太后半辈子都在宫廷,脸皮也换的快,笑道,“早备好了,明礼明湛也尝尝宫里的珍馐佳肴。”
魏贵妃笑道,“臣妾先去瞧瞧桌椅食器可曾安放好?”
魏贵妃风摆杨柳飘然而去,带走一阵香风,明湛打了个大喷嚏,他有些闻不惯这种香料的味道,伸手揉揉鼻子头儿,低头看着地面上大红织金的地毯。
魏太后的问题都围绕着明礼展开,以魏太后的地位,世上已没有她可讨好的人,明湛一来便落了魏贵妃的面子,就是间接打魏太后的脸。再者,让魏太后心安理得冷淡明湛的原因是,谁让你是哑巴呢,哀家就是有话问你,你说的出来吗?
凤景乾偶尔附和太后一两句,心神却多一半落在明湛身上,别的不说,这小子倒是挺有种,别人是抬轿子,他是砸轿子。
摸摸下巴,这小子倒有几分镇南王府嫡子的气派。
明湛老神在在,他已经失去了继承权,空有嫡子的身份,却让人小瞧。如今又要在宫里度日,太好说话,别人愈发觉他软弱好欺,以后日子如何过的下去。
欺软怕硬,人性本贱。他就是要摆一摆嫡子的谱儿,让这些人知道,就算他口不能言,就算他不能继承王位,他也是嫡子,并不是烫金的泥胎。
怠慢他的人,最好先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
傲倨又如何,他一言一行皆在礼法之内。凤景乾敢撤藩吗?如果凤景乾不撤藩,就得好好的养着他,还得仔细,别生出不测才是两好。
午膳时,魏贵妃已知趣的回了宜德宫。
魏太后也未多说,只是意味深长的看了明湛一眼,明湛正在低头看菜碟儿,也没灵醒的与魏太后对上灵犀一眼,让魏太后很是气闷。
魏太后笑道,“你们几个皇兄皇弟,当差的当差,念书的念书,待晚上哀家摆了家宴,宣他们过来,你们也见一见。都是一家人,莫要生份。你们到了帝都,这里就是你们的家,有什么不如意的地方只管跟哀家讲,知道吗?”
明礼笑道,“孙儿在家常听父王提起皇祖母,来之前,父王百般叮嘱让孙儿们替父王在皇祖母膝下尽孝。”
提及幼子,魏太后忍不住一叹,“哀家已经五年没见过你父王了,日也想夜也盼,不知他何时再来帝都。你是个好的,你父王有你这样懂事的儿子,也是福气。”
明湛安坐如山,夹一筷子鲈鱼脍,不紧不慢的嚼着,似乎并没有听到魏太后的话。
明湛吃饭很慢,像老头子一样,嚼半天才咽一口,之后再夹一口,继续嚼继续咽。不论魏太后说什么,他就是一门心思的吃饭,动作从容而优雅。
最后,魏太后不得不死心,自己安慰自己,我跟个哑巴较什么劲啊。
凤景乾却是得赞一声,真是好定力!
8、家宴
明湛在慈宁宫吃完饭,便回了石榴院看着下人们搬家。
凤景乾给他安排的地段儿很不错,东邻是三皇子凤明祥,西邻是四皇子凤明瑞。
明湛的箱笼实在是多,院里摆放不下,还堵了大门口儿。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皇子们中午也得回院里吃饭午休,三皇子凤明祥为人和气,先自我介绍,“你是镇南王叔家的堂弟吧,我是你三哥,你人手够不够,要不要我差些人过来帮你忙。”
明湛对凤明祥行了一礼,拉过范维,指指凤明祥,又指指自己的喉咙,范维施一礼,温声道,“见过三皇子。这是我家四爷,上明下湛。以后我们就住石榴院了,还得请三皇子您多关照。”
“应该的,不必跟我客气。”凤明祥笑。
范维笑道,“跟着四爷来的都是近身伺候的丫环们,力软身弱,若是方便,三皇子借几个粗使奴才帮着把这些箱笼抬到屋儿里去吧。好让婢子们收拾整理。”
凤明祥自然乐意帮忙,邀请道,“这院儿里乱糟糟的,四弟不如来我院儿里歇一歇,待他们收拾好了,四弟再过来。”
明湛便顺水推舟的去了凤明祥的院子,留下范维,指了指杂乱的院子。范维笑道,“四爷放心,我瞧着他们收拾,不会把你的东西弄乱的。”
凤明祥是个很周到的人,先是问茶问饭,得知明湛已在慈宁宫用过午膳,便让人沏了茶来,吩咐一句,“用新杯子。”
凤明祥很健谈,“四弟什么时候到的?我们都知道你们今天来,石榴院早两个月前就重新修缮了,听说以前是镇南王叔住过的。四弟刚来,有什么要帮忙的别跟我客气。你西边儿住着的是明瑞,哟,他也排行老四,你俩倒是重了。这样,我就直接叫你名儿,行吧?”
明湛笑着点头,捧着茶喝了一小口,不比慈宁宫的清香鲜嫩。
“明湛,就你自己住石榴院吗?听说你大哥明礼也一道来的,倒没见着他。”
明湛摸出小本子小铅笔写着,“大哥住在王府。”
“哦。”凤明祥不再多问,笑道,“对了,还有淑仪郡主,也住在宫外吗?”
明湛点点头,“大姐姐下午进宫给太后请安。”当然如果魏太后想加重明艳的身份,将明艳留在慈宁宫最好不过,这事儿就得看魏太后的心情了。
“那估计福昌姑妈也得来,”凤明祥眨了下他那双灵动的杏眼,笑对明湛道,“以后一道念书你就能见到了,杜如兰是二哥的伴读,你是他正宗的小舅子,他肯定会巴结你的。”
明湛笑笑,那可不一定,他刚把二皇子的亲娘给得罪了。
凤明祥热情好客,身边的下人也有眼力,大宫女捧来一对翡翠荷叶盏,一个里面满满的是红艳似火的樱桃,另一个则是酱紫色的葡萄,水灵灵的让人极有食欲。
“禀主子、四爷,这是早上慈宁宫赏的,新鲜的很,奴婢们细细的洗过了,主子、四爷尝尝。”
明湛拿出个荷包来打赏,那宫女摆着双手推却,凤明祥笑道,“明湛刚来,赏你就接着。接了他的赏,以后待他要如同待我一般。”
宫女双手接过,福身谢赏,笑道,“四爷有赏,是奴婢的福气。就是不赏,也是奴婢的本份。莫非奴婢伺候四爷是瞧着赏来的,主子也忒小看新荷了。”
“唉哟,你比我还理儿细呢。伶牙俐齿的丫头,下去吧。”凤明祥笑斥一句,对明湛道,“都被我宠坏了。”
明湛写道,“很可爱。”
凤明祥捏他胖脸,鄙视道,“你还知道什么叫可爱啊?”
明湛气的呲牙。
凤明祥哈哈大笑。
慈宁宫的家宴很热闹,魏贵妃中午丢了脸面,晚上就没现身。
几位皇子都到了,还有未嫁的二公主三公主,明艳在陪着魏太后说话儿。明艳素来伶俐,魏太后与她说起话倒是慈眉善目,已经决定要留明艳住在慈宁宫。
大皇子早夭,二皇子凤明澜便是实际上的长子,凤明澜容貌肖母,牡丹花长在男人脸上就显的有些阴柔。凤明澜很可能已经知道亲娘给明湛气着了,打量明湛的眼神很有些不善。
三皇子凤明祥倒是跟明湛要好,嘻嘻哈哈的。四皇子凤明瑞生性一张别人欠他二百大洋的臭鸡蛋脸,琥珀色的眼珠子仿佛结了层冰,被看一眼就觉得浑身寒气直冒,生人勿近。
明湛甚至觉着这位四皇子随便在门口一站就能当门神了,鬼见他都嫌冷。
五皇子凤明禇乃阮贵妃所出,年纪尚小,刚刚进学,粉粉嫩嫩的跟明湛倒像是亲兄弟。
都是骨肉至亲,再没小妾二房的来现眼,大家围坐在一张花梨木长条餐桌上坐了。魏太后与皇帝并肩位于上首,然后魏太后下首坐的是二公主,皇帝下首是二皇子凤明澜。
唉,俩二货。
大家本想依次序坐,皇帝笑道,“她们三个丫头挨着,明礼,你挨着明澜。明湛,你挨着明祥、明瑞。明禇,你年纪小,不准喝酒,知道吗?”
凤明禇奶声奶气的道,“儿子知道,儿子只喝果酒,只喝一小杯,是欢迎两个哥哥来帝都的。”
凤景乾乐,“好吧,只许一小杯。”
“是。”
凤景乾举杯,朗声笑道,“今天明礼明湛从云南远道而来,太后特意为他们设的接风宴。明礼明湛是你们镇南王叔的宝贝,尤其是明湛,年纪小,又跟你们一道在闻道斋念书,你们要多照顾他。他有不知道不懂的地方,你们做兄弟的给他提个醒儿帮个忙,方是本份。自家骨肉,多多亲近才好。来,咱们先共饮一杯。”
明湛极少饮酒,这酒有些辣口,咂巴下嘴,哈一口气,连忙夹了筷子凉藕片填嘴里,压一压酒气。凤景乾笑道,“给明湛换果酒吧。”
明湛落的跟五岁的凤明禇一个待遇。
与皇帝吃饭有一个好处,没人劝酒。凤景乾并不喜过量饮酒,不过三四杯便停了,皇子们自然自制有度。
魏太后指了一道笋鸡脯道,“哀家瞧午膳时明礼喜欢这道菜,便让他们又做了,给明礼放到跟前儿去,省得他面子嫩,不好伸手夹。”
“这个一捻珍给明湛。”虽然偏心再所难免,魏太后尽量做到公平公正。
明礼明湛俱起身谢赏,魏太后笑道,“一家子吃饭,没这么多规矩,坐下吃吧。”
凤明祥依旧热情不减,时不时给明湛布菜,再与明礼打听几句云贵风景、路上见闻;明礼与凤明澜已经有些默契,话虽少,却透着一股子亲近。
整个晚宴,凤明瑞一句话没有,板板的坐着,板板的用餐,只苦了坐在他下首的凤明禇,张张嘴硬是不敢跟他四哥搭话。倒是明艳有与小孩子打交道的经验,时不时的问凤明禇一句,吃食上也照顾他。
魏太后看着满堂儿孙,虽然明湛不大讨她的喜欢,不过看一眼皇帝,再瞧一眼凤明澜凤明礼,魏太后心中升起淡淡的喜悦,脸上愈加慈和。
这顿饭吃的很舒服,主要是慈宁宫的厨子手艺好,明湛又是奔着吃来的,没太多杂七杂八的心思。因他哑巴,也少有人与他讲话,美酒佳肴,自然是一番享受。
用过晚膳,时间还早,大家共品香茶,陪太后说话开心。
还是魏太后这里的茶好,当然皇帝的茶也不错。
明湛用三根手指捏着茶盏,还未喝上一口,就听魏太后点了他的名子,“明湛,你初来帝都,年纪又小,哀家很是不放心。”一指身前的一个翠衣宫女,温声笑道,“这是哀家跟前得用的大宫女,樱儿。樱儿煲的一手好汤,让樱儿到你跟前儿服侍,有个知冷热的人,总是好的。”
明湛抿着嘴,望向魏太后,摇摇头,又摆摆手。
魏太后顿时不悦,倚着软榻的身子猛的坐直了,脸上薄怒,问道,“怎么,你不要?”
明湛点头,静静回望着太后,魏太后嘴角下垂,两道法令纹极深,眼中已露厉色。
凤明礼心里怪明湛不识好歹,忙训斥道,“四弟,这是皇祖母疼爱于你,长者赐,不应辞。有樱儿姑娘照顾,这是你的福分。”
明湛完全像没听见凤明礼的话,说笑的人瞬间安静下来,魏太后的脸色愈加难看,却并不发作。明湛毕竟是凤景南的嫡子,就算身有残疾,也是嫡子。这是头一天来,心里再不喜,面儿上也不好轻忽。
众人都惊讶明湛胆大包天,魏太后的话都敢驳,各自算盘打的紧,竟无一人出言相劝。
凤景乾只得一笑道,“母后,明湛儿带了不少伺候的人,想来都是服侍他惯了的。樱儿姑娘不如就给了明礼吧,明礼一个半大小子,又在宫外,哪里懂的照管内宅呢,正好将樱儿赐予明礼解忧。”
魏太后估摸着今天是等不到明湛的台阶了,便顺着皇帝的台阶下去了,犹带三分火气的点头道,“就这么办吧。”
宴会散去,该出宫的出宫,该回房的回房。
辞了魏太后,诸人再恭送皇帝,凤景乾曲指敲了明湛一个暴栗,转身离去。
明湛揉揉脑袋,抬头对上一双双各有思量的眼睛。
9、阋墙
落日已湮没在晚霞之中,凤明澜漂亮的侧脸如同染上了胭脂色,他的肌肤如同凝脂冻玉,眉目间带着一抹冷然,唇角翘起,眼中却没有并分笑意,眼睛片刻不离,冷淡的盯着明湛。
即便凤明澜真的是朵牡丹花儿,明湛也没心思跟他对眼儿。抱拳作了个罗圈揖,明湛一掸衣襟,抬脚就走了。
“诶,明湛,等等,咱们顺路,一道回去。老四、老五,你们也快点儿。”凤明祥招呼着。
凤明瑞凤明禇都是话少的,与凤明澜凤明礼告辞后,也径自离去。凤明礼竟也快步追了过去。
明礼跟着去了明湛的院子,一进门便教训他道,“你这是怎么了?心里再有不痛快也不该忤逆皇祖母。我们远在云南,本就不得在祖母跟前尽孝,今天祖母一片好意,你犯的哪门子牛脾气。”
明湛伸展胳膊,清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