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门前耽误了两三刻钟,终于轮到承安伯府的马车要接受城兵核实身份了。
魏娆已经戴好了帷帽。
马车停稳,碧桃挑起帘子,伸手将伯府的腰牌递给走过来的城兵。
城兵仔细查验腰牌,确定无误,再看向车内,碧桃、柳芽的脸都在外面『露』着,当中端坐的女子虽然戴着帷帽,但看身形也知道是位姑娘,绝非京城近期通缉的那几个逃犯。
“可以了。”神『色』冷峻的城兵一边将腰牌还给碧桃,一边朝不远处拦路的两个小兵道。
小兵马上放行。
车夫熟练地驾驶马车出了城,车轮碾压雪地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模糊了城兵接下来的询问。
魏娆重新取下帷帽,交给柳芽收好。
似她们这种官家女眷出城游玩,如果不是遇到通缉要犯,平时拿出腰牌就会放行了。
“姑娘快看,外面全是雪!”
城门就像一条界限,在城内处处都要恪守规矩,出了城规矩一下子松散了很多,碧桃『性』子活泼,歪着身子挑起半边帘子,只见远处一片白茫茫的雪景,远山近树全都被白雪覆盖,在阳光下跳跃着亮晶晶的光芒。
那边的窗口被碧桃的脑袋挡住了大半,魏娆笑着挑起自己这边的帘子,还没看见什么雪景,两匹快马一前一后风一般从她眼前跑了过去,快得魏娆只来得及分辨出戚二爷戚仲恺,另一个人连片衣角都没看清。
雪地上留下两行马蹄印迹,与之前行人的脚印车辙混在了一起。
魏娆没有探出身子张望,只是听着那渐渐远去的马蹄声,魏娆很是羡慕。坐在马车里赏景有什么意思,还是策马奔驰来得爽快,风吹得人神清气爽,想看哪里直接看就行了,不必挑帘探头各种琐碎麻烦。
表姐还暗戳戳地羡慕她伯府四姑娘的身份,让魏娆选,她更愿意当周家的姑娘,从小长在外祖母身边,怎么撒欢疯玩都没人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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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稳稳当当地走了一个时辰,终于抵达了云雾镇。
云雾镇得名于云雾山。
云雾山是京郊百里之内的第一高山,每逢下雨,山间便云雾缭绕如同仙境,到了春天,漫山遍野的梨花杏花争先怒放,也似那大片大片的云雾一般,乃京城附近的公子小姐们春游秋猎的第一好去处。
云雾镇与云雾山中间隔了十里地,寿安君的闲庄就位于山与镇的中间,闹静皆宜。
“老太君,四姑娘来啦!”
早有小丫鬟在闲庄外面翘首期盼了,远远看到一辆熟悉的马车,小丫鬟立即高兴地跑到里面通传。
魏娆因为住的远,来的都算晚了,寿安君已经见过四位前来祝寿的庄头了,此时正在与儿媳王氏、长女大周氏、女婿霍敬常说话,另有四个小辈陪坐,分别是王氏所生的两个女儿周慧珍、周慧珠,以及大周氏夫妻的一双子女霍玦、霍琳。
“娆姐姐来了,我去接她!”
周慧珠第一个跳了起来,杏眼桃腮的她,长得更像母亲王氏,是个清秀美人。
“我也去。”霍琳第二个站了起来。
周慧珍坐在母亲身边,扯扯嘴角,不是很情愿地跟着两个妹妹一起出去了。
于是魏娆一下车,就看到了自己的三位表姐妹,除了周慧珍长她一岁,周慧珠、霍琳都比她小。
魏娆每年都会在闲庄住一段时间,与周家姐妹都很熟悉了,经常碰头,倒是霍琳,因为家在太原城,可能两三年才会来一次京城,魏娆是真的很想这位表妹。上次见面,好像还是母亲被驱逐到西山行宫,姨父姨母牵挂这边,带着表哥表妹来了一趟。
“琳琳都快跟我一般高了,瞧这小脸,整个太原城都找不到比你更漂亮的姑娘了吧?”拉起霍琳的手,魏娆真心地夸赞道。
霍琳看着魏娆明艳又妖媚的脸,笑道:“娆姐姐就会说笑,你当我是你么,能艳冠京城,太原的美人一点都不比京城这边少,别说第一了,前十都未必轮得到我。”
魏娆凑到她的耳朵旁,悄声道:“那咱们就不跟她们比美貌,比银子,琳琳肯定能拨头筹。”
霍琳扑哧笑了出来,这次她没有再谦虚,霍家晋地第一富商的名号可不是吹出来的。
“走吧,我先去给外祖母祝寿,下午咱们再一块儿出去玩。”魏娆左手牵着霍琳,右手牵着周慧珠,亲昵无比地往里走,至于那位扬着下巴看她的表姐周慧珍,魏娆才不稀罕去贴她的臭脸,都是自家姐妹,攀比个什么劲儿。
进了福安堂,魏娆朝居中坐着的外祖母笑笑,最先扑到了姨母大周氏的怀里,本来只想撒娇的,可是瞧见大姨母酷似母亲的脸,魏娆眼睛一酸,情不自禁地红了眼眶。虽然她及时挡住了,可小姑娘躲在长辈怀里颤巍巍的一声“姨母”,还是暴『露』了她的情绪。
大周氏知道外甥女是想娘了,可这大喜的日子,大周氏只能故意曲解外甥女的意思,一边笑着抱着外甥女,一边朝主座上的母亲道:“瞧瞧娆娆,咱们家这么多孩子,属她最会撒娇,以前我跟着她姨父去外面进货,一走就是大半年,回家的时候,琳琳也不会这样。”
寿安君笑眯眯地道:“远香近臭,离得越远越不常见面就越稀罕,你看我,天天疼她跟眼珠子似的,今日我过寿,她竟然先去扑你,我真是白疼她了。”
魏娆一听,忙又跑去外祖母身边,挨着老太君坐下,额头抵着老太君的胳膊蹭了又蹭:“外祖母就会冤枉人,我刚刚进门的时候,第一眼看的就是您。”
寿安君笑着『摸』『摸』她的小脸,关心道:“一大早就出门了吧,冷不冷?”
魏娆摇摇头,眼圈仍然微红,眼中的水『色』已经不见了。
寿安君又怜爱地『摸』『摸』她的额头,然后才佯装训斥道:“别光顾着撒娇,去给你姨父见礼。”
魏娆笑笑,站起来走到霍敬常面前,恭敬又亲昵地道:“姨父万安。”
霍敬常笑着点头:“都是一家人,娆娆不必见外。”
魏娆看眼外祖母,笑道:“我就知道姨父不会笑话我。”
说完,魏娆再走到已经站起来的霍玦面前,甜甜地叫了声“表哥”。
两年前,十六岁的霍玦只比魏娆高一个拳头,如今,十八岁的霍玦要魏娆仰头才能看清他的脸。
霍玦点点头,脸上带着和熹如春风的微笑。
这边见了礼,魏娆再去给舅母王氏请安。
王氏看着耀眼如明珠的魏娆,年轻娇嫩的魏娆,依稀间仿佛又看到了十几年前的小周氏。那时的小周氏,如魏娆此时一般水灵娇艳,整天笑盈盈的,似乎笃定了没有什么烦恼会降临在她头上,活得无忧无虑。
事实也的确如此,花季之年的小周氏先嫁给了才子魏二爷,饱受宠爱,后来魏二爷死了,人人都等着看小周氏的笑话,小周氏一归家,竟然又被元嘉帝看中,风风火火地进宫当了贵人。虽说因为太后不喜,小周氏娘俩被打发到了西山,两年多过去了依然不得回宫,虽说百姓们都不看好小周氏母子,可王氏隐隐觉得,小周氏那样的人,绝不会就这么归于平凡。
老天爷造人时就格外偏爱美人,美人到了世间,同样备受偏爱,而寿安君、大小周氏、魏娆这种美人,则会被人偏爱一辈子,从幼年到暮年,绝无例外。
待魏娆回到寿安君身边,王氏的目光便落到了长女周慧珍脸上。
幸好,她的长女也继承了寿安君的美貌,今年刚刚十六,正是说亲的好年纪,她把眼睛放亮点,替女儿寻个金龟婿,只要长女嫁的好,小女儿的婚事也不会错,两个女儿婚后幸福,她继续守寡又有何妨?
她才不像小周氏,为了自己快活,连女儿的前程都不顾了,甚至还连累了娘家的侄女们。
想到这点,王氏的怒气又烧了起来,她对大周氏没有怨言,可小周氏,直接带臭了两个女儿的名声。魏娆好歹姓魏,有魏二爷留下来的忠臣美名,有勤俭持家教子有方的魏老太太替她『操』持,她的两个女儿有什么?
“周”这个姓氏,早被寿安君母女三人败坏了!
心情不好,王氏那勉强的笑容也越来越难以维持。
寿安君往她这边看了好几眼。
“外祖母,这是我祖母送您的佛珠,说是请净空大师开过光的。”魏娆叫碧桃把祖母送的寿礼拿了出来。
寿安君不信神佛,对这些也没有兴趣,佛若会满足信徒的愿望,天下就不会有那么多的贫穷困苦。
见王氏目光欣羡地看着这串佛珠,寿安君便将佛珠放回盒子,叫身边的丫鬟拿去给王氏:“你信佛,这珠子赏你吧,你每日多转几圈,心气一顺,自然能长命百岁。”
王氏与魏娆都震惊地张开了嘴。
王氏受宠若惊,说话都结巴了:“母亲,这么贵重的珠子,您真的送我了?”
寿安君笑道:“当着孩子们的面,我还哄你不成?”
王氏高兴得啊,哪里是得了一串佛珠,简直就像将真佛请到了家。
寿安君见了,在心里翻了儿媳『妇』一个白眼。
当年儿子死了,她找来王氏说话,表示如果王氏要改嫁,她当婆母的绝不阻拦,还会送王氏一份嫁妆,王氏倒好,哭得好像她要赶她出门似的,宁可死也不肯走。过了两年,寿安君心疼儿媳『妇』守寡无趣,送了一支玉做的好玩意给她解闷,回头儿媳『妇』躲了她好几天,至今寿安君都不知道儿媳『妇』到底喜不喜欢那份礼物,有没有用过。
那两样,哪个不比这串木头做的佛珠好?
魏娆悄悄扯了扯外祖母的袖子,眼中全是不满,那可是祖母的一片心意!
寿安君拍拍她的手,低声道:“放心,等你祖母过寿了,我送她一份更好的。”
佛珠搁在她手里也没有用,儿媳『妇』喜欢,就先送儿媳『妇』吧,看在佛珠的份上,这几日儿媳『妇』也不会阴阳怪气地给娆娆添堵。
家和万事兴,人到老年,只求这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