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等了多久,林微微勉力倚靠在廊柱上,将所有的注意力放在那间房门。
吴贞站在她旁边陪她等着,不断说着安慰她的话。
林微微的精神已经无比涣散,吴贞在旁边说了许多,她却一句都听不进去。一盏茶过后,吴贞那一声声的安抚不知为何变得空旷幽远且绵长,宛如远山而来,缭绕在缓缓拂过耳际的清风中,循环往复仿佛是首催人入眠的摇篮曲。
林微微知道,她就这么等在外面撑不了多久了。
她头晕目眩,整颗头颅沉重无比,一身透湿的衣服贴在肌肤上,初夏天气里的风明明应该带着丝温热,却不知为何钻进她的皮肤里只剩下沁凉刺骨的疼痛。
林微微很清楚,她能撑到现在只是因为心中绷紧的那根弦。
苏洛河不可以有事,所以她强撑在这里,只为了亲眼确认苏洛河的安然无恙。
她从来都以为,她唯一表现自己倔强的方式是偏执,却没有想到今日她的倔强可以用如此执拗的方式诠释。
吴贞的劝慰在林微微意识削弱到最低谷的时候,已经一个字眼都听不清晰。那一声声,仿如山涧谷底中刮过的悠长风声。
这幽幽风声里,夹杂着山谷的虫鸣,高树雀鸟的啁唧,以及荒野中篝火燃烧的噼啪作响声。
纷杂细碎的声响一**传来,仿佛浪潮一般拍打着林微微的心。逐渐令得她眼皮沉沉。她却固执强撑着,狠狠咬住下唇,直到嘴唇被咬出一丝腥咸的味道,
虽然因涣散的意识而麻木了的感官,没有及时感觉到唇角破裂带来的疼痛,但这股腥咸的味觉已足以令林微微再打起些精神来。
世界里,仿佛只剩下了面前这扇门,其余一切被黑暗点滴磨蚀吞没再不可见。
不过多久,林微微便看见这扇门已似即将崩塌般晃动起来。
林微微知道这晃动意味着什么。
这晃动意味着她强撑的极限已到。虽然心弦依是紧紧绷着的,但头脑中的世界已然天旋地转。
就在她神丝涣散殆尽的最后时刻,面前那扇门终于打开来。
老医师一眼看见林微微便大惊失色,几步冲来嘴唇大张大合着,不知在说些什么。
林微微想,好奇怪啊。为什么会对自己露出这副表情来?苏洛河伤得那么严重,他在翻查伤口时依然很是淡定,没有流露丝毫这般的惊惶表情。
迷蒙中,似乎觉得这老医师有些眼熟,看着他那双棕灰色的眼瞳,林微微恍惚中记起那日自己被苏洛河从客栈抓到戚林城的医馆内时,曾小小闹过一场,当时似乎就是这个老医师给她开了个方子,只一剂药便令她退了烧。
当时她就觉得奇怪,京都里自诩医术高超的医师都要将人四诊齐全了才会开药,哪会如此草率的开出个方子。
只因当时不过是个风寒感冒,所以林微微也没有多想什么就把那剂药给喝了,全没想到居然药到病除。
他便是吴贞的父亲。
那白面书生又是吴贞的相公。
数月前在戚林城内只一面之缘的两个人,今日重又得见,真是好凑巧。
林微微意识不清的胡思乱想着,却还是没有忘记努力询问苏洛河的伤势,没有了气力说话,她只好满目焦急地望着老医师的眼睛。
……他没有危险了吗?……
那老医师蹙眉,才刚点下头,被他撑扶在手中的林微微立即昏迷过去。
心弦终于可以松下来了,她终于可以安心的睡下。
……林微微……
睡梦中氤氲着沉沉雾色,一个熟悉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萦绕其间。
林微微四顾望去,却发现自己坐在林家大宅中的那颗老榕树上。
树下有个声音不断轻柔的呼唤她的名字,一声又一声,却奇怪的并不是张良。
林微微张张嘴,吃力的问:“你是谁?”
那声音的主人似乎怔愣了片刻,答道:“我啊,林小小。”
……苏洛河?……
哦,是苏洛河。
可是,他怎么会在这沉沉夜色中候在林家大宅里的老榕树下呢?
“你怎么来了?”林微微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却奇怪的感觉到手背轻轻覆上了一层温热。
这温热妥帖的盖在林微微的手上,像是被一只大手柔柔握着。温热柔软中又带着些薄茧的坚硬,很像是苏洛河紧握住她手时的感觉。
“林小小,”那声音努力做出一副咬牙切齿的气势,却又难以掩饰满溢而出的疼惜。他说:“臭丫头。”
林微微突然觉得嘴唇有些疼。
湿濡的触感轻轻碰了碰她的唇又立即逃离开去。
抿抿嘴,林微微想起来,这是她自己咬破的地方。
可是,刚刚那湿濡的轻触又是什么呢?
一阵疲乏感袭来,梦境乍然碎裂。来不及多想,林微微再次昏迷沉睡过去。
待她醒来,已是三日后的下午。
门吱呀一声响,一个亭亭身影轻步走了进来。吴贞端了碗药进来,看见床上那个昏迷了数日的人睁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望向自己,忙端着药喜出望外朝门口跑,也不知是向谁叫了好几声:“她醒来了!”
在床上躺了好几日的林微微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大约是因为睡了太久很是虚弱,使了半天的劲也只能撑着左手半坐起来。
在门口唤了几声的吴贞转头见林微微硬撑着想起身,赶忙将手上的药碗放到桌上,旋身扶住林微微,拿起枕头垫在她后背上,“姑娘总算是醒了。”
“我睡了很久?”
吴贞黑亮的瞳仁闪了闪,比出三根指头来:“三天算不算久?”
林微微摸摸肚子,虚弱无力却还是忍不住打趣了一句:“难怪肚子空落落的,原来是这么久没吃上东西的缘故。”
吴贞含笑道:“这几日可不止姑娘的肚子空落落的,还有个人也空落落着肚子呢。”说着,朝门口望去。
苏洛河斜着眼看吴贞,侧昂着脸摆出一副傲娇无比的威胁样。
吴贞耸耸肩,趴到林微微耳边小声道:“我爹说姑娘要是再不醒,你这准相公的伤决计也是好不了的。这几日啊,他可是比那猫吃得都少。”
林微微噗一声笑出来,吴贞见苏洛河满脸不悦,忙说着要准备多些晚饭,嘱了苏洛河替林微微喂药,便关上门出去了。
她一走,苏洛河那副贼兮兮的嚣张样随即卸了一半。闷声走到桌前将那碗药端过来,苏洛河舀了半勺,伸手要喂林微微吃,伸了一半却突然想起这药是刚刚才煎好的。
如今天气暖热,这碗药握在手中,温度弥散到空气里依是烫得厉害,苏洛河这么想着赶紧缩回手,扭扭捏捏的对着半勺药吹了几口,才再次递送到林微微嘴边。
难得看见苏洛河这般犹犹豫豫小心翼翼的模样,林微微不由自主地将他这副形态与他过去各种傲娇跋扈嚣张肆意的形象做了个对比,顿时失笑起来。
这笑容扎了苏洛河的眼,他立即挺腰敛目道:“笑什么?”
和他相识了这么久,林微微早就清楚了他的脾气。什么样是装模作样恼怒,什么样才是真的生气,她可是能分清楚的了。
现下的苏洛河绷着一张脸,貌似严肃认真的质问林微微笑什么,虚张声势的模样像极了被人拿住了尾巴的花猫,明明一肚子无奈却又无计可施,只好扮成穷凶极恶的模样吓唬起捏着他尾巴的那人。
不同于真正的汗毛倒竖,他只是想要让别人规矩些,却又舍不得少了个他愿意与之玩闹的人。
所以,即使他冷着一张脸竖起一双眼,说话时声调高昂仿若质问,可后半句总是会放慢下来,一副迟疑地姿态使得这一切佯装出来的不满都破了功。
林微微很乖的将他递送来的半勺药喝完,歪头问他:“所以,我应该是你第一个亲手喂药的人吧?”
苏洛河盯着她看了半晌,本想点头,却还是挣扎着摇了摇头。
林微微有些失望,“不是吗?”刚刚那副手忙脚乱的喂药姿态,还真是看不出来苏洛河在此之前已经有了照顾人的经验。
“其实,要说是呢,也算得上是的。”苏洛河憋了好半天才说出这么一句。
“哈?”
苏洛河甚有耐心地一勺一勺喂着林微微,边诚恳道:“真要追究起第一个来,那人应该是朱八刀。……不过,那时我是整一碗直接灌下去的,……将他烫了个满嘴泡不说,伤势还更重了。”
苏洛河略有些尴尬,却抿着唇齿用十分认真的表情追究林微微道:“……所以,你觉得这样的算不算呢?”
林微微汗颜道:“那……应该不算吧。”
苏洛河旋即兴高采烈道:“那就是第一次喂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挥汗……
虽然晚了点,但今天的还是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