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曹氏大管家的程昱心里当然清楚,如今双方在官渡鏖战了这么久,曹氏存储的粮草坚持不了多长时间了。
摆在曹操面前只有两种选择,要么攻出去与袁绍决一死战。
要么战略后撤,退回许都,甚至退回兖州,重新构筑防线。
至于曹操会如何选择,程昱大约也能猜到,曹操是一个懂得进退的人,绝不会以卵击石,明知必败还去跟袁军决战。
所以多半会选择避其锋芒,战略后撤。
可是即使要从官渡撤退,也必须反击一次,把袁军打疼再撤,才能退回来重新构筑防线。
要不然甭说守住许都,就连退回到兖州也守不住。
而丁辰这支军马人数虽少,但战力强悍,极善于野战,在反击之时起到大作用,在这个时候实在不应该被拖在汝南战场上。
所以曹昂才派程昱前来,并留下帮忙,尽快结束这场战斗。
程昱皱着眉头道:“此前君侯无论攻打阳安还是平舆,均以隐匿行踪,突然袭击为主。
而贼寇也犯了大意轻敌之错,主动出击,故而君侯连战连捷,长驱直入,势如**。
可是经过这两战之后,君侯的行踪恐怕已经暴露了,如今各郡县紧闭城门,再不肯出战,君侯那突然袭击之法也不能用了,那该如何是好?”
丁辰随意摆弄着炭火盆中的火炭,淡然道:“各郡县之所以敢于反叛者,原因有三。
一来他们唯汝南郡马首是瞻,二来受刘表袁绍蛊惑,三来有数万荆州军陈兵边境相威胁。
如今平舆城已被我拿下,反叛之由三去其一,若荆州军再行退去,那所叛郡县必然能重新归附。”
程昱坐在桌案后面捧着茶碗,沉思道:“在下临来之前,也曾与文若奉孝商讨过。
若设法退去荆州之兵,则所叛郡县再无依靠,必能传檄而定。
可是……荆州军有数万人马,君侯手下军兵虽勇,也不可能强行攻击吧?”
“与荆州军硬拼?我才没那么傻,”丁辰挑着炭火,把火盆烧的旺旺的。
这么冷的天,没有空调,没有暖气,没有羽绒服,甚至连大棉袄都没有,太遭罪了,只能躲在屋里烤火。
“仲德先生放心,”丁辰微微笑道:“在下已经有所安排,或许荆州军不日将自行退去,到时在下便要重返官渡了。”
“哦?”程昱眼睛一亮,问道:“君侯可是有什么妙计,方便跟在下透漏么?”
“我派了吕温侯和赵子龙去往荆州南方四郡作乱,到时荆州兵必然会被调往南方平叛,”丁辰莞尔笑道。
程昱本来满脸希望,但是听完之后,脸色却渐渐僵住了,迟疑道:“派两个人前去作乱?这……是不是太儿戏了些。”
就算程昱知道,吕布赵云皆有万夫不当之勇,但并非真的每人能敌一万人。
区区两个人,又能掀起多大的作乱规模?
程昱微微摇了摇头,觉得这事有些不太靠谱儿。
丁辰没有十足的把握,所以无意跟程昱细说,要是把话吹的太满,到时又没办成就丢人了。
总之静观其变就是……
……
襄阳,刘表就任荆州刺史之后,便把治所迁到这里。
廨舍之中,年过五旬,身长八尺的刘表端坐正中。
他捋着花白的胡须面色不悦的对两旁众文武道:“德珪率军出发这么久,靡费如此多之粮草军械,竟然还拿不下区区一个阳安县,这让老夫如何跟袁本初交代?”
“主公无需跟袁绍交代啊,”旁边的谋士蒯良拱手道:“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有称雄天下之志,而袁绍亦然。
如今曹袁鏖战于官渡已有数月,袁强曹弱之势明朗,曹军恐怕支撑不了多久了。
若曹氏被灭,则我荆州唇亡齿寒,将直接面对坐拥冀青幽并、兖豫徐扬八州之袁绍,岂不比面对曹操更危险十倍?
所以此一时也彼一时也,主公此时不能再遵从与袁氏之盟约,应转而支持曹操,共同抗袁。
让曹操在官渡继续支撑下去,替主公挡住袁绍南下。
如此我方正好可以休养生息,坐收渔人之利。”
刘表乃是鲁恭王刘余之后,正宗的汉室宗亲,少时知名于世,名列“八俊”之一,是宗室之中少有的名士。
后来荆州刺史王叡为孙坚所杀,董卓上书派他继任,他单马入宜城,与中庐县人蒯良、蒯越及襄阳人蔡瑁等共谋大略。
在豪族蒯氏与蔡氏共同辅佐之下,他逐渐坐稳了荆州之主的位置。
从那时起,他便与北方的袁绍结为同盟,共同对抗袁术与公孙瓒。
经过这么多年互通有无,双方互相信任,盟约已经牢不可破。
所以袁绍率军南下,让刘表起兵配合,刘表怎么都推辞不过去,于是帮袁绍策反了豫州以南,除阳安县之外的所有郡县。
并且委托蔡瑁用粮草军械雇佣汝南乱军拿下阳安县,斩杀李通。
可是过了这么久,李通的人头居然还没有送来,刘表不免气愤不已,有种当了冤大头的感觉。
此时没想到,蒯良又抛出了“挺曹抗袁”的言论,不免让人有些匪夷所思。
虽然,这论断似乎也有几分道理。
“子柔先生之言差矣,”这时候,屯住新野的刘备在旁边插言道:“曹袁双方看似都有雄霸天下之志,但实则完全不同。
袁公手下辛评、郭图、荀谌乃是颍川人,逢纪、许攸是南阳人,沮授、田丰、审配都是河北人,这些人各自代表一派利益,关系不甚融洽,互相掣肘。
故而到时即使袁公占有河南之地,对兄长的荆州也构不成威胁。
而曹操则不然,其手下谋臣以颍川名士为主,他们齐心协力,并无争斗,且个个志向远大,那才是对荆州真正的威胁。”
这一番话,说的刘表以及众人连连点头。
说到底,袁绍手下太杂,派系林立,而袁绍又不是个特别有主见的人,所以势力虽大,却不容易成事。
而曹操手下比较纯粹,文武各自只有一个派系,没有什么内耗可言,曹操又完全控制的住,所以曹氏比袁氏威胁更大。
这也就是刘备一如既往反曹的主要原因。
其实此时刘备也很迷茫,也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在哪里。
可是像他这样胸怀大志的人,即使选择去投袁,也不会去投曹。
若投袁绍,将来还有可能混到一人之下的位置。
可是若投曹操,文自然要排在郭嘉荀彧荀攸程昱等一干谋士之后,武又排在曹仁曹洪夏侯惇夏侯渊丁辰等一帮宗亲将领之后,根本没有什么出头之日。
“玄德贤弟说的没错,”刘表冲着刘备微微点头,然后对蒯良道:“子柔切莫要再说出那等话,若万一传到本初耳朵里,岂不与我生嫌隙?”
蒯良沉默不语。
刘表继续道:“既然官渡之战曹氏必败,我等还是尽快斩杀李通,拿下阳安县,以此向本初表明态度。”
这时候蒯越在旁边道:“听闻德珪已暗中离开军营,亲赴平舆督战,想那李通手下不过千八百人,疥癣之疾而已,主公不必忧虑,德珪必能处置的妥妥当当。
主公还是多想想,如今荆南四郡的瘟疫该如何处置吧。”
“德珪亲赴平舆,那老夫便放心了,”刘表欣然的点头。
蔡瑁是他的舅哥,素来精明强干,手中又掌握着荆州数万大军与钱粮军械,让蔡瑁去处置仅有一千人马的阳安县李通,都有些杀鸡用牛刀之嫌,自然不用他过多担心。
真正令他担心的,的确是南方四郡这场愈演愈烈的瘟疫。
“如今又有多少百姓身死?”刘表问道。
“据四郡太守报来,每郡每日均有数千人染病而亡,”蒯越回答。
刘表气愤的一拍桌案,冷脸自语道:“那张羡不是素来号称爱民如子么?瘟疫如此严重,难道他便拿不出个法子?”
张羡历任零陵、桂阳、长沙太守,政绩出众,深得民心,故而刘表颇为忌惮。
若不是瘟疫爆发,需要一个强有力之人前去抗疫,刘表也不放心张羡就任零陵太守。
“兄长,要提防有人借助这场瘟疫作乱呐,”刘备在旁边出言提醒。
在太平盛世想要作乱很难,但是在大灾之年,百姓民不聊生之时,若有人振臂一呼却很容易起事。
更何况张羡在南方四郡中深得民望,想要起事就更容易了。
“玄德公不用担心,”蒯越笑着插言道:“舍弟已经就任零陵都尉,手下有两千余人马,自会确保零陵无虞。”
“哦?异度先生还有个弟弟?”刘备诧异的问道。
他只知道蒯良蒯越是兄弟,没想到他们竟然是哥儿三个。
“舍弟名琬,表字思仁,跟在下与子柔乃同父异母弟”蒯越笑着道。
“蒯思仁?”刘备神色凝重,倒吸了一口冷气。
突然,有亲兵匆匆跑进来,躬身禀报道:“启禀主公,据细作来报,汝南已被曹军攻破,太守周晋被杀,李通继任为汝南太守。”
“什么?”在场众人均如遭雷击,异口同声的问道。
“这……这怎么可能?”刘表瞳孔收缩,呆若木鸡一般,过了片刻突然瞪大眼睛愤怒的问道:“德珪不是去了平舆督战?
李通手下才有多少军马,竟然还能攻破平舆城?”
“据细作来报,其实曹操已经暗中派丁辰率领精锐军兵回援,在阳安城外歼灭江宫等人的,正是这支兵马,如今他们又挥师攻克了平舆城,歼灭张赤六千余军兵,所幸德珪将军提前顺利离开,”亲兵一五一十的道。
“是丁辰那厮?”刘备听到这个名字,很得牙根痒痒。
当初他屯住小沛,在曹吕之间间于齐楚,左右逢源,正是这丁辰把他推给了吕布军,才让他仓皇出逃,连妻子都丢了。
“等等,”刘表皱着眉头纳闷道:“这丁辰手下有多少军马?”
“据探知,是两千,”亲兵道。
刘表听闻更是恼怒不已,拍案而起道:“区区两千人,在阳安城外歼灭江宫贼寇也就罢了。
可是德珪亲自督战,以六千之众守平舆,竟然还让敌军攻破,他是怎么做到的?”
听了亲兵的话,在场众人均觉得匪夷所思。
蔡瑁以六千人驻守的城池,竟然防御不住两千人攻击,这蔡瑁也实在太菜了,如不是亲耳听见,简直都以为是在说笑。
只有刘备清楚,那丁辰小儿用兵邪门儿的很,能以少胜多,攻城略地也很正常。
只不过吃瘪的是蔡瑁,素来与刘备不睦,刘备才懒得去给他说情。
“平舆失守,老夫对袁本初也无法交代,”刘表怒道:“传令德珪,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拿下平舆。”
此前刘表一直陈兵边境,不肯动用真正的实力去攻打曹操。
可是如今若是连平舆都得而复失,那阴奉阳违的举动也太明显了,将来袁绍灭掉曹操之后前来兴师问罪,他就真的没法解释。
所以不惜让蔡瑁主动率领荆州军前去攻打平舆。
正在这时,突然有亲兵匆匆跑进来,拱手道:“主公,大事不好了,张羡带领零陵、武陵、桂阳,长沙四郡叛乱……”
刘表脸色一紧,感觉脑袋嗡的一声,“把传令兵追回来,让德珪暂时不要轻举妄动。”
……
武陵郡、长沙郡、桂阳郡、零陵郡被称作荆南四郡,总计有数十个县,十五万户,六十万人口。
一场突如其来的瘟疫突然席卷了这片大地,染病之人发热头痛,四肢无力,水米不进,最快七天,最迟半月必死。
自发病以来,已有数万人被病魔夺去生命,并且这个数字还在持续增加之中。
零陵郡,太守廨舍内。
年过四旬的张羡端坐在桌案后面,脸色冰冷的对面前的都尉蒯琬道:“蒯都尉,如今外面瘟疫肆虐,百姓民不聊生,老夫身为一郡之首,正该组织抗疫救灾,而你却把老夫关押于此,这岂非是草菅人命?”
蒯琬手持一柄长剑,微微笑道:“本将奉命前来协助张太守处理军务,张太守就老老实实在这里待着便是。
至于瘟疫,即使没有你张太守,百姓也不会死绝的。”
“此人言否?”张羡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