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事吧。”老黄给程千帆倒了一杯酒,问道。
程千帆拿起酒杯,慢条斯理的喝了一口,叹口气,“死里逃生啊。”
说着,他呸呸呸的将嘴巴里的酒水吐出来,然后扭头向门的方向,对着阳光,低头看了看酒杯,“老黄,风大,门关上,你这门上的灰都落酒里了。”
老黄便嘟囔着说,酒里有灰尘,这才够味道,不过,终究还是起身将门关上了。
“到底出了什么事?竟然用上这种办法!”老黄压低声音问道,表情凝重。
事情传得很快,大头吕带人返回巡捕房之前,便有目睹了爆炸和枪战的热心市民奔走相告:
小程巡长去维也纳舞厅高乐,没想到他的公文包里竟被人放了‘炸弹’,只可惜老天不长眼,小程巡长竟然逃过一劫,没挨炸。
老黄闻听此事,便去茅厕撒尿,回来的途中经过程千帆的办公室窗前,他看到小程巡长的办公桌上放着的台历上面画了三个圈。
他大摇大摆的离开巡捕房。
老黄不担心有人怀疑他,他要么是在喝酒,要么是在去买酒的途中,消失不见了是常事。。
随后,老黄便来到距离巡捕房约莫两华里的一个房子,这是他以别人的名义暗中租下的房子。
在这里,老黄取了一个和程千帆的公文包一模一样的公文包,速速离去。
这个公文包,便是巡捕们后来在维也纳舞厅附近的河沟里发现的那个公文包。
……
程千帆实际上有三个一模一样的公文包。
其中自己家里会有两个公文包,老黄这里会有另外一个。
三个公文包,他会轮番使用。
并且会很细心的‘维护’,以最大限度的保持三个公文包看起来一模一样。
公文包里的手榴弹,便是程千帆为了意外情况准备的,主要目的是制造混乱,当然,如果有必要的话,这枚手榴弹也会成为‘火苗’同志的光荣弹。
这个预案安排并非完美的,只适应于程千帆在法租界境内,并且距离中央巡捕房距离越近越好,如此才能够给老黄去完成补救的时间。
事实上,最合适来做这个补救工作的人便是经常跟随在程千帆左右的李浩。
不过,程千帆考虑再三,还是没有选择浩子来做这件事。
浩子不是党内同志,因为无法确定这种突发意外情况是否是涉及到红党,所以,安全起见,不能用李浩。
譬如说今天这件事,若是安排李浩来补救,那么,李浩事后得知事件内情竟然涉及到汉奸汪康年带队抓捕红党之事,难免会心生疑惑,极可能会怀疑他和红党有关系。
……
“汪康年此行的目的是带队秘密抓捕电报厅的女职员苗圃。”程千帆喝了一口酒,低声说道,“这是我们的同志。”
“跑掉没?”老黄急忙问。
“跑掉了。”程千帆便简明扼要的讲述了事情经过。
“运气不错。”老黄笑了笑,露出满口的黄牙,说道。
程千帆知道老黄说的运气不错是什么,指的是他的公文包内今天放了手榴弹:
手榴弹并非一直会放在公文包里,只是程千帆认为有必要采取某种预防措施的情况下,才会放进公文包。
至于说何时有必要,这完全是程千帆自己来把握。
老黄看到程千帆办公桌台历上的三个圈正是代表了手榴弹:
说明程千帆今天放了手榴弹在公文包里。
这是程千帆专门给老黄留下的暗号信息。
说着,老黄又皱了皱眉头,“没有违反组织纪律吧。”
‘火苗’同志的身份高度保密,从情理上来说,程千帆做不到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同志被抓捕,选择果断出手相救,这是可以理解的。
但是,从组织纪律而言,‘火苗’太重要了,为了‘火苗’的安全,程千帆最好什么都不要做。
即便是要行动,也要格外小心,并且要绝对确保自身安全的前提下。
很显然,今天的情况很危险,程千帆的行动很冒险,不符合确保自身安全的前提的要求。
……
“这个人,必须救。”程千帆说道。
老黄点点头,没有再问。
‘火苗’既然说必须救,自然有他的理由,应该是其中内情属于机密,不便说出来。
‘火苗’虽然年轻,却是久经考验的老党员了,有着严格的组织纪律性,不会做违背组织纪律的事情。
“你搅了汪康年的抓捕计划,并且还抓了汪康年,三本那边你打算如何应对?”老黄问道。
“我已经有所准备,不必担心。”程千帆没有过多解释,时间紧迫,他看着老黄,表情严肃说道,“苗圃的暴露,是因为叛徒的出卖。”
老黄脸色一变。
上海党组织数次遭受极大的损失,都是因为党内出现了叛徒。
……
“南市交通站的交通员童学咏叛变,是他出卖了苗圃。”程千帆表情严肃说道,“老黄,你即刻想办法离开巡捕房,向‘蒲公英’同志汇报这个情况。”
“好,我一会就想办法离开。”老黄点点头,他是众人眼中的酒鬼,没有呆在医疗室,有时候会找不到人,这是常有的事情,不会引起什么怀疑。
“一定要注意安全。”程千帆皱眉,表情凝重说道,“就在昨天,我们有一个同志被特高课杀害,此事也怀疑和汪康年有关,此外,童学咏是因为什么原因暴露,进而被汪康年抓捕,这些暂时都是迷。”
他喝了一口酒,说道,“这给我的感觉很不好,一切多加小心。”
“我会注意的。”老黄郑重点头。
他明白‘火苗’的意思,事情有些诡异,看不透,这种情况下,小心驶得万年船。
……
在三本次郎的办公室里。
三本次郎脸色阴沉,他正在聆听荒木播磨的汇报。
“巴格鸭落!”三本次郎将办公桌上的一摞文件一推,落在地面,他气的咬牙切齿骂道。
“我再三对宫崎健太郎这个家伙说过,不要再针对汪康年,他明面上答应,暗地里还是放不下对汪康年的成见。”三本次郎怒气冲冲说道。
“课长,这次恐怕不是宫崎君去找汪康年的麻烦。”荒木播磨思忖说道,“会不会是汪康年私下里对宫崎君动手?或者说宫崎君公文包里的手榴弹便是他安排人放的?”
“可能性不大。”三本次郎沉着脸,思考片刻后摇头,“汪康年现在的精力都在他抓捕的那个红党身上,他的最终目标是红党陈州,这个人也许内心深恨程千帆,也想着要报仇,但是,不会因私废公,影响到工作。”
荒木播磨冷笑一声,他不太认同课长的看法,按照课长所说,汪康年是大公无私、能力很强之人,这显然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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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如此贪生怕死,谈何优秀?
对于贪生怕死的汪康年,荒木播磨的内心是极度鄙视的。
……
“但是,也不能排除是汪康年安排人想要炸死宫崎君的可能,毕竟在汪康年心中,他现在背靠大日本帝国,而程千帆只是法租界的巡长,杀了便杀了。”荒木播磨继续说道。
三本次郎微微皱眉,他不得不承认,荒木的说法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此外,即便手榴弹不是汪康年所放的,但是,当时那种情况下,宫崎君大难不死,随后便看到了和他有仇的汪康年在现场,他很难不怀疑此事和汪康年有关。”
看到三本次郎再沉思,荒木播磨继续说道,“也许汪康年是无辜的,他没有派人暗杀宫崎君,且因为宫崎君的行为,导致汪康年被抓,但是,这件事至多只能算是误会。”
“这件事,客观的说,宫崎君是没有什么责任的,他遭遇暗杀,险些遇害,他才是最大的受害者。”荒木播磨说道。
三本次郎此前愤怒,是因为他认为宫崎健太郎那个家伙不老实,不听从他的命令,明明他已经警告宫崎不要去动汪康年了,宫崎健太郎却阴奉阳违。
故而,他实在是气急。
现在,经过荒木播磨的分析,三本次郎冷静下来。
荒木的分析还是有道理的。
三本次郎易地而处思考,自己若是宫崎,那种情况下也极可能认为要暗害自己的人便是汪康年,然后便难免会做出过激举动。
如此,他心中的怒气消散不少。
……
“课长,宫崎健太郎来了。”小池敲门进来,汇报说道。
“荒木君,你先出去吧。”三本次郎说道,随即冷哼一声,“让宫崎这个鲁莽的家伙进来。”
“是。”荒木播磨和小池鞠躬,退出了办公室。
荒木播磨和门外等候的宫崎健太郎打了个照面,两人隐蔽的交换了一个眼神。
“课长说你太鲁莽了。”荒木播磨低声说道。
程千帆闻言,心中长舒了一口气。
朝着荒木播磨露出感激之色。
在来特高课之前,他先联系了荒木播磨,‘如实’向荒木播磨讲述了此事,请荒木播磨帮忙在三本次郎面前敲边鼓,为他说几句‘公道话’。
荒木播磨被程千帆的诚意所打动,慨然表示愿意为朋友仗义执言。
……
三本次郎阴沉着脸,他聆听了宫崎健太郎的汇报,此间过程中,他一言不发。
“给我一个你下令抓捕汪康年的理由。”三本次郎冷冷说道。
“汪康年必须抓。”程千帆说道,他小心翼翼的观察着三本次郎的脸色,“课长,不是属下公报私仇,汪康年人的开枪袭击了我和皮特,并且击伤了皮特,他是必然要被抓起来的。”
“与其等皮特下令抓人,不如我先开口。”程千帆说道。
“你不仅仅抓了人,还拷打了汪康年。”三本次郎没有被宫崎健太郎的三两句解释所迷惑,表情不善的质问道。
面对三本次郎的质问,宫崎健太郎脸色连连变化,既有害怕,还有愤怒,还有委屈。
“你遇到手榴弹暗杀,险些丧命,惊恐不安,此时你看到了汪康年,想到此人和你的仇怨,当时你脑子里想的就是汪康年便是幕后指使。”三本次郎冷声说道,“所以,你当时根本没有考虑那么多,直接就下令抓人,拷打汪康年。”
程千帆的表情有些难堪,额头开始冒汗。
“你当时根本没有考虑到汪康年必须要被抓捕这个原因,你就是在报复,你认为汪康年要杀你。”三本次郎盯着程千帆的眼睛看,冷冷说道。
宫崎健太郎在课长阁下睿智的眼眸的逼视下,脸色难看,最终只能立正,鞠躬,垂头丧气说道,“课长明鉴万里,属下不敢再狡辩。”
看到宫崎健太郎惊恐不安、垂头丧气的样子,三本次郎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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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头抬起来!”三本次郎猛然厉声说道。
“哈依!”宫崎健太郎站得笔挺,抬起头。
“我生气的不是你对汪康年做了什么。”三本次郎冷哼一声,“我生气的原因是,一颗手榴弹便令你吓成那个样子,手脚哆嗦,连站都站不稳了,真是给我丢人。”
“属下令课长失望了。”程千帆露出惭愧无比的表情,鞠躬,垂头说道。
三本次郎冷哼一声,将宫崎健太郎晾在那里,约莫几分钟后才开口说道,“你的公文包是如何被掉包的?”
程千帆的回答和在巡捕房的回答却并不相同。
他露出思考之色,说道,“公文包是我从巡捕房带出去的,再出门之前,我还检查过。”
“此后,公文包一直没有离开我身边。”他皱眉说道,“基本上可以确定,公文包应该没有离开我的视线范围,这也是属下非常不解的地方。”
“蠢货!”三本次郎骂道,“自己的公文包都能被人掉包,你在特训班都学习了什么!”
“报告课长,属下枪法进步很大,搏斗水准也提升很多。”程千帆立刻说道,表情还略得意,然后便看到三本次郎阴冷的表情,赶紧闭嘴。
三本次郎揉了揉太阳穴。
宫崎健太郎在特训班的时候,将几乎全部精力都用在提升个人武力上了,枪法和厮杀搏斗进步很大,令教官都赞不绝口。
不过,其他的专业能力的学习上,宫崎健太郎的表现便只能说是一般了。
三本次郎明白为何是这种情况,宫崎这个家伙一直受到特高课其他特工的歧视,这家伙心中憋着一口气,发誓要提高自己,令其他人对他刮目相看。
而很显然,在宫崎这个家伙的脑子里,枪法精准和搏斗能力强,便是一个强大特工的标志。
或者也可以说,这两项是宫崎此前的短板,故而他非常重视提高。
……
就在此时,程千帆露出了一丝思考和游移不定的神色。
“想到什么了?”三本次郎问道。
“对方准备很充分。”程千帆想了想,表情愈发凝重,“被掉包的公文包,款式和样子和我的公文包几乎是一模一样,就连外表的一些痕迹也相仿。”
“此外,公文包拎在手里的重量也差不多。”
说着,他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惊恐,咬牙切齿说道,“这个人是要置我于死地,可谓是谋划已久,早就做好了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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