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白正森自从回来之后就是微微笑着的,似乎是知道周老爷子会忍不住主动来质问他一样,也可能他等的就是周老爷子捅破这层窗户纸。
周老爷子看了站在旁边儿的南方等人一眼,叹了口气,冲白正森说:“咱们进屋说。”
白正森冲老爷子笑了一下耸耸肩,也没说什么就跟着周老爷子身后进了屋,俩人进屋之后还把门锁了起来,南方倒是无所谓,豆包更是不关心,因为不管怎么样,白正森也不会在自个儿家里把周老爷子怎么地,置于事情到底怎样,那关乎周老爷子,他如果不想说,那他们自然不会问。
不过南方看着自家老头坐立不安地在大厅里走动,晚上吃的那点儿粮食都快被他溜干净了,赶紧站起来压着自家老头肩膀坐下,完事儿还拼命给豆包使眼色。
“爷爷,你别担心了,老师说了,我们这次来就是参加画展的,等画展完了我们就走,不会跟这些人搭上什么关系的。”
其实小孩儿对于自个儿老师和师兄之间的关系也看不明白,不过他知道,周老爷子不喜欢白正森,不是那种彻头彻尾的厌恶,而似乎是躲避里带一点儿后悔,甚至还有一些惧怕,甚至连南方这两天对着白正森的抵触小孩儿都看得清楚。
豆包从来都是个心思不淡的孩子,表面上云淡风轻,那是他对于一切无关于自己无关于自个儿爸爸的事儿都不关心,可是一旦有事儿侵入到他的小圈子里来了,小孩儿也会拼命想,千回百转。
小孩儿不知道白正森对于自个儿意味着什么,可是似乎孩子他爹一碰着白正森就像只护崽子的母鸡,或者这比喻是有点儿对不起自个儿爸爸英武伟岸的形象了,可是仔细想想,南方最近似乎还真是这样儿的,不说惟妙惟肖,起码也像个八/9成。
甚至连周老爷子都在有意无意地提醒自个儿远离白正森,可那种提醒和防备似乎又和自个儿爸爸不一样。
如果说南方是全神戒备里头还带着点儿厌恶甚至恶心,虽然十面埋伏有点儿全城戒备的意思,可是与周老爷子那点儿防备的情绪比起来,又好像要轻那么一个层面。周老爷子好像总有一种危机感,好像白正森总要蓄势待发抢夺他点儿什么或者欺骗他什么一样儿。豆包虽然小,可他看得清楚,南方和周老爷子最近这些情绪的源头,全都系在自己身上。
周老爷子曾经和豆包说过,自个儿以前画过的几幅画儿在白正森手里,他无论如何要要回来。老爷子活了大半辈子,前半生自个儿总结为是被白家人欺骗外加利用,可是到了如今,遇着豆包,起初也警觉过,可到了后来,也真是喜欢上了这小孩儿。似乎小豆包身上总能有那么种叫人安心的味儿。
也许是因为小孩儿漂亮,周老爷子自个儿承认,他喜欢漂亮孩子,就像当年他也喜欢白正森,因为白正森小时候也跟画儿里走出来的金童一样。
也许又是因为小孩儿让他看见当年的自个儿,平常淡淡的一双眼,一拿起笔来就全然不顾其他。
周老爷子年纪虽然大了,可人依旧没变,老爷子这人很简单,不然当年也不会让白家瞒在鼓子里这么多年。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小孩儿现在能有缘分被他带在身边儿,他就觉着,哦,这就是我周堂的小徒弟。
豆包别的不问,可关于画儿的,还是多问了两句。就是这么两句,老爷子就把自个儿妻子的事儿给讲了出来,当然没全说,只说情不说事儿,说得多了小孩儿不懂,他也嫌牙碜。
周老爷子也不知是怎么着,总之当着自个儿小徒弟的面儿,就想把自己封存了那么些年的情感讲出来,虽然小孩儿还小,可他看着豆包那一双乌黑的眼,乌溜溜的像两只熟透了的紫葡萄,脸上有迷惑,可还是认认真真的听着,老爷子就觉着这么说出来,似乎呼出了多年沉积的一口大气。
可老爷子不说,不代表小孩儿不会猜,豆包瞧着自个儿老师字里行间流露出的那些情感,还是能猜到一点点,可是他不点破,老爷子不说他就装不懂,其实这时候老爷子要的,就是个能听他说说的对象,也许正是以为豆包不懂,他才能全无顾忌的说出来。
这会儿南老爷子算是被自家小曾孙子安抚住了,坐在沙发上抿茶。豆包忘了眼周老爷子那屋的房门,闭着的,没一点儿动静。
屋里。
周老爷子进了门,等白正森站定之后就走过来把门关上,自个儿在卧室里的小沙发坐下,沙发对面摆这个小椅子,正对着沙发的面儿,看起来比沙发低一点儿。老爷子挥挥手让白正森坐在对面的椅子上,看起来就像是个遭受审问的犯人,瞅着有那么点儿无所遁形的意味。
这招还是周老爷子从电视上悟出来的,没想到今天用在了自个儿这阔别多年的大徒弟身上。
“什么都不用说,豆包是我小徒弟,你别打他主意。”周老爷子开门见上,说的掷地有声。
这话听在白正森耳朵里,也只是微微笑了笑,然后抬头看着老爷子的眼睛,然后收起笑容,换以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情,这神情让本来披着一层硬壳子的周老爷子浑身发痒,恨不得扑上去把这层表情撕下来。
“哦?老师知道了些什么?说说看。”白正森一只手肘撑着膝盖,手掌拖着下巴,将身子微微前倾,耳朵对着周老爷子的方向,似乎真是一幅侧耳倾听的很认真的模样。
周老爷子反而被他这动作整的有些尴尬,至于刚才说的话,他也都是猜的,他不精于这些事情,尤其对着像白正森这样儿爱算计的人,他想了好些天,终于想出这么一个尚且算是理由的理由,虽说不确定,可一旦想到但凡有一点可能,就叫他浑身不舒服。
“总之,总之画展完了之后,你把画儿还给我,我带着我徒弟走,咱们以前没关系,以后也没关系。”周老爷子想了想,还是觉着这么说最保险,万一不是他想的那样,他一说出来反而正中白正森下怀,白正森本来没想到,被他提点了怎么办。
白正森听了周老爷子的话,轻轻点了点头,说:“画展之后,我把画儿还给你。”然后就没了下文,周老爷子正等着听他说往下的内容,结果白正森的话偏偏到这儿戛然而止了。
“还有呢?”周老爷子不得已自己问。
“还有?还有吗?”白正森笑了笑,虽说坐在小椅子里比白老爷子低了半头还多,可动作里却没有仰视的以为,他以前仰视的够多了,而周老爷子确实是值得他仰视的人。白正森对自个儿的老师,其实是尊敬的,一直到如今还是如此,只不过现在他们的立场,倒更像是谈判,而周老爷子自己做了这么个布局,又加深了这么一层意味。
“你……!”看老爷子气的脸色发青,白正森似乎觉着胃口吊够了一样,轻轻呼出一口气来。
“就是你想的那样,我看上这孩子了。”白正森猛的从椅子上站起来,突然间的增高给周老爷子一种巨大的压迫感,声音也放的很缓慢。
“连你都夸他,还那么喜欢他,他必然在艺术上有过人之处。而且恐怕,老师你喜欢他,是因为他身上有你的影子吧,让我猜猜,是简单还是淡薄?”
白正森一番话没说完,周老爷子已经气的微微颤抖,他伸手抓住白正森的衣摆,语气有点儿咬牙切齿:“豆包是个好孩子,他也有个很好的家庭,你看见没有,他爸爸,他爷爷……”
“还有你是不是?那多一个我也不多对不对?”这回是周老爷子的话没说完被白正森打断。
周老爷子突然噤了声,他早该想到白正森打的是这个主意,这几天他一直就在想,怎么突然间白正森就出现在他面前,还好吃好喝的供着,甚至一口答应把那十二幅画儿还给他,原来都是为着这个自个儿宝贝着的小徒弟。
画展,其实就是白正森的一个借口。周老爷子一直在猜,当年白家能为了一个继承人把他骗来,当了半辈子的傀儡家主。而如今,白正森少说也有三十多快四十岁了,怎么可能没个继承人的选择。而白正森,他那点儿嗜好周老爷子知道,白正森本来就是白家旁支的人,再加上他那点儿叫人难以接受的嗜好,喜欢男孩儿,如果说他到现在还没有自个儿的小孩儿,老爷子是相信的。
而他周堂,以前的周夕笔,这次回来被白正森弄到画展上去,上一任大有名气的白家家主,现在回来了,那他带回来的小徒弟的地位也朝夕不同。白正森想要豆包,其实是还想要一个像他这样儿被瞒了半辈子还不知道的傻子。周老爷子一瞬间觉着豆包像他也许真的是不好,更何况还有一条他当年的老路子放在自个儿的小徒弟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