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策。”颐行说, “早知就该让怀恩们跟着，您这库房又不是见不得光，要是人在外等候，下钥的太监就不能把咱们关在里头了。“
皇帝心怀恩多机灵人儿, 不跟着不是为了撮合们吗。虽说自己对这老姑『奶』『奶』感情也平平, 但架不住底下人认为们是一对儿。奴才虽是奴才, 也自己的所思所想, 作为皇帝总不好事无巨细地管束们，总之……这回是个意外。
看看天『色』，不死心地再拽拽门栓，确实是外面锁死了，出不去了。皇帝说：“不要紧，略等会子，怀恩们不见朕回去，自会找来的。”
颐行表示怀疑，“真的吗？万一们认为您今儿走宫，住在我那儿了，我跟前人以为皇殷勤留我, 我留宿养心殿了, 两下里误会，那可怎么办？”
老姑『奶』『奶』真是什么都敢说，某些方面她比皇帝看得开, 倒闹得皇帝红了脸。
好在月『色』掩护, 皇帝挺了挺腰, 鄙夷地对她说：“姑娘家不矜重，什么走宫留宿，真是一点儿不害臊。”
颐行说：“为什么要害臊？我晋了位, 是您的嫔嘛，绿头牌天天搁在您的大银盘里，您翻牌子都不害臊，我什么可害臊的！”
皇帝张口结舌，奇怪世竟这样的人，把自身的不利全谦让给了别人，她闲云野鹤般跳出三界看待这件事，也可能为根本没过心，所以什么都可以拿来议论。
也许今天是个好时机，两个人被关在这小院儿里，些话可以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皇帝最好奇的，还是自己在老姑『奶』『奶』眼中是个什么身份。
“朕问，觉得朕和，往后应该怎么处？”
黑灯瞎火的，耳边总听见蚊子嗡嗡的叫声，颐行拿扇了扇，随口应：“就这么处啊，难咱们不是经常谈甚欢吗？”
没错，这是在一直吃亏的基础。
皇帝说不是，“朕的意思是辈的事儿，心里看得重不重？”
颐行说：“辈当然重要，按理您该管我叫老姑『奶』『奶』，谁让您娶过我侄女儿呢。”
皇帝又被她说哑了口，娶过她侄女的事儿当真是不可扭转的，所以的辈也被钉得死死的，就是比她矮了一辈。
“可如今……朕和知愿已经开了，那这所谓的辈，也该不作数了。”
颐行说不，“按着祖辈里的排序，我的老姑『奶』『奶』是您玛法的端懿贵妃，不管您多不甘心，您还是我的晚辈，得管我叫老姑『奶』『奶』。”
皇帝些闷，“朕原觉得是个不拘小节的人，没想到不声不响，辈算得这么清楚。”
颐行笑了笑，“您错了，我能占便宜的事儿，来不含糊，长辈就是长辈，晚辈就是晚辈，不能为您身份高贵，就不把辈当回事儿。”
皇帝这就苦闷起来，既是长辈，那往后还怎么翻牌子，到床一口一个老姑『奶』『奶』地叫，难还能成为一种情趣吗？
忽然啪地一声，断了的臆想，颐行嘟嘟囔囔抱怨：“蚊子真多，咬了我好几下。”
这地方没人给熏蚊子，也没天棚，好容易开荤的那些蚊蝇，可不得挑嫩的嘴吗。
她说不成，得活动起来，于是绕着小院转圈儿，边走边招呼皇帝：“您不是会骑『射』吗，这么一堵墙难得倒您？您一个鹞子翻身墙，翻过去再找人给我开门，这不就都出去了吗。”
皇帝简直不想搭理她，“是话本子看多了吗，这宫墙是能随便翻去的？再说朕堂堂的皇帝，□□算怎么回事，闹出去让人笑话。”
所以男人时候就是死要面子，难被关在这三所殿里就不招人笑话吗？可非要和讲理，这条路是走不通的，颐行想了想：“要不这么的吧，我在底下给您当垫脚石，踩着我的肩头墙，要是墙外没人您再翻过去，人您就缩回来，这总行了吧？”
结果皇帝说不行，并且十鄙视她的异想天开，“也太高估自己了，给朕当垫脚石，朕能一脚把肠子踩出来，信不信？”
天爷，这做皇帝的说话可真恶心人，她又不是条虫，这么轻易就能踩出肠子。颐行也点恼火了，“这不行那不行的，实在不成您在底下，我来墙。我不怕丢人，只要见了人，不拘是谁，能给我开门就成。”
可惜这位万岁爷还是说不行，“朕在底下……朕的帝王威仪还顾得成吗？”
这就没办法了，只好硬等，等怀恩或是含珍们察觉人不见了，才指望这儿出去。
只是得等到多早晚，实在说不准。清辉倒是皎洁，就是蚊虫太多，墙根儿还虫鸣，颐行站在台阶侧耳听，“这是蝲蝲蛄叫唤不是？”
蝲蝲蛄叫唤，庄稼就要欠收了，皇帝没好：“朕看才是蝲蝲蛄呢，那是油葫芦和蛉子，宫里头夏天最多的就是那个，连一只蝈蝈都没。”
颐行也不在乎挤兑，只是追问：“您怎么知呢？”
“为朕小的时候，每个宫苑的墙根儿都翻过，那些叫声一听就能辨出来，还用得着细说？”
似乎挺自豪，颐行觉得实则没长大。堂堂的皇帝跳墙可耻，□□根儿倒很光荣，便不留情面地嗤了一声，“要蝈蝈不会让人出去买吗，费那老鼻子劲儿，还一个都没逮着。”
终于也蚊子开始咬了，啪的一声拍着自己的脖子，还要抽空告诉她，“买得不及逮的好玩，懂什么。”
颐行冲那黑乎乎的身影翻了个白眼，挪动了半天点儿累了，一屁股坐在台阶，喃喃自语说：“要是把扇子就好了，这会子没家伙什儿赶蚊子，我都快叫它们咬死啦。”
皇帝听了便问：“内务府没给宫里发团扇？”
颐行唔了声，“倒是三把来着，样式不大好看，我不爱带着。”
老姑『奶』『奶』是大家子出身，好东西见得多，稍次一点儿的不能入她的法眼。皇帝叹了口：“等出去了，朕命们给预备几把好看的。”说着和她并肩一起坐在台阶，让她把马蹄袖翻下来盖住背，自己悄悄捋高了袖子。
颐行嘴里说着谢皇，却还是意兴阑珊的模样。
把玉碗搁在一旁，蔫头耷脑地坐着，看去像庙门前乞讨的，趁着月『色』正感慨人生际遇，长吁短叹。
皇帝偏过头看了她一眼，“纯嫔，到了今时今日，后悔进宫吗？”
就算后悔，当然也不能承认啊，颐行觉得点儿傻，嘴里曼应着：“我如今不是当着娘娘呢吗，锦衣玉食地受用着，后悔岂不是不识抬举？再说了，不进宫怎么结识您呢，这可都是缘啊万岁爷。”
她太会说好听话了，虽然显得那么假，但皇帝依旧觉得很受用。
胳膊被蚊子咬了，抬拍了一下，转头看天月『色』，喃喃：“可不是缘吗，如果先头皇后还在，就不会应选入宫……冥冥中自数，做人得认命。”
还好，她长大之后和小时候不太一样，至少不再一头黄『毛』，些地方也知收敛了，就就也可以凑合过一生。自己呢，天之骄子，九五至尊，虽然爱面子些，但脾不算坏，也许假以时日，也能让她五『迷』六，如痴如醉吧！
当然这些都是皇帝的想法，对于颐行来说，不去琢磨大侄女儿受的苦，就没那么痛恨。
一个年轻的女孩儿独自在外八庙修行，整日青灯古佛的，心里会是怎样一种失意的况味，高高在，又怎么会知。女人的年华多宝贵，最初几年跟了，来剩下的十年二十年要在庙宇里虚度，那份委屈和谁去说呢。
其实她想问问，什么法子能让网开一面，放知愿重回红尘，可是话还没问出口，就一巴掌拍在了她脸。
“您干嘛？借机报复？”颐行恼地问，就算这一巴掌不疼，也还是让她觉得点生。
皇帝没说话，拇指她脸颊擦过，然后在她面前摊开掌，掌心老大一滩血，不屑地说：“蚊子咬了半天，怎么没知觉？”
颐行这才抬挠了挠，为了和叫板，不情不愿地说：“谁让您它了？我爱养着它，等它吃饱了，自然就飞走了。”
这下皇帝无话可说了，她不讲理起来，简直就是个混不吝。
算算时候，们困在这儿半个时辰了，底下伺候的人再不来，算带她进殿，实在不行今晚就住这里了。
然而正要开口，忽然听见宫门钥匙开锁的声响，两盏灯笼映照着怀恩和含珍的脸，见们坐在台阶，倒吸了口：“天爷，奴才们来晚了。”
前各自查看自己的主子，怀恩：“万岁爷，是奴才糊涂，应该早来接应您才是。”
银朱卷着帕子给颐行擦脸残余的血迹，愧疚地说：“主儿您受苦了，喂了这半天的蚊子……”
颐行说不要紧，把玉碗抱在怀里，反正不虚此行。要回寝宫去了，皇帝蹲了个安：“奴才谢万岁爷帮衬，明儿得闲，再养心殿给您请安。”临走不忘叮嘱怀恩，“回去拿『药』好好给万岁爷擦擦，野蚊子多毒的，千万别留了疤。”
怀恩连连是，弓着腰目送老姑『奶』『奶』迈出了宫门，方回身伺候皇帝回养心殿。
先前昏暗看不真周，等进了暖阁才查看明白，皇帝两条胳膊星罗棋布被咬了十来个包。怀恩都惊了，“三所殿的蚊子好厉害的口器，能扎穿袖子，咬着您的肉皮儿。”
皇帝没说话，自己拿薄荷膏细细擦拭被叮咬处，擦完了盖盖儿，冲柿子吩咐：“把这个给纯嫔送去。”
大夜里的递东西，其实是件挺麻烦的事儿，好在御前的人腰牌，来去能省了记档的续。
柿子薄荷膏送到的时候，银朱刚伺候颐行出浴。含珍替主子谢了恩，柿子送出殿门，回身便见主子脸顶着个大包，懵头懵脑说：“咬着我的脸啦，明儿肿起来，可怎么见人呐。”
含珍忙把她拉到灯下，小心翼翼替她了一层『药』，再问她怎么样，只说是凉凉的，不痒了。
后来床倒头便睡，『迷』『迷』糊糊间做了个梦。梦里自己和皇帝为爬宫墙的事儿争执不休，皇帝说“朕在，在下”，她一脚踹了过去，“本宫在，在下”。后来拉扯，又发展成了互殴，她把对皇帝的怨念全都发泄出来了，脚并用拳脚踢，嘴里大喊着“我忍很久了”，把皇帝揍得披头散发，鼻青脸肿。
夜的含珍听见动静，忙帐过来看，老姑『奶』『奶』已经滚到床沿，就差没摔下来了，忙压声喊：“主儿……主儿……您给魇着了吗？”
颐行这才醒过来，哦了声没事儿，“架来着。”扭身滚到床内侧，重又睡着了。
第二天起来，脸那个蚊子包已经不肿了，只剩芝麻大的一个红点，拿粉仔细盖两层，基本看不出了。含珍替她收拾停当，银朱陪着永和宫去请安，路过乾清宫的时候她还是习惯驻一下足，可是再看御『药』房方，心境已经和前大不一样，无端透出一点感伤来。
银朱牵了牵她的袖子，“主儿，别琢磨了，走吧。”
颐行笑了笑，“就是觉得欠了人情，没能报答，怪对不住人家的。”
银朱说：“其实凭夏太医和皇的交情，用不着您报答，皇提拔不是一句话的事儿吗。”
这么想来也对，皇之所以不给加官进爵，也许是旁的原。夏太医既然和她划清了界限，那往后她就不『操』那份心了吧！
吸口，快步赶往永和宫，人已经来得差不多，就差她一个了。颐行进门笑着贵妃蹲安，“我今儿来迟了，请贵妃娘娘恕罪。”
贵妃颔首，微扬了扬下巴让她落座，不过视线却停在银朱身，笑着说：“今儿不是含珍伺候？永寿宫如今几个大宫女来着？要是人不够，再让内务府添置两个。”
其实贵妃的用意她明白，哪里是要给她添人，明是想把众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银朱身。
这是银朱头一回陪她永和宫，既来了，少不得要和恭妃、怡妃碰面。那两位主儿可是责罚银朱挨过禁足的，仇人见外眼红，自然会想尽法子给她们眼『药』。
颐行在座儿欠了欠身，“多谢贵妃娘娘，我跟前人够了，再添『乱』了规矩，我可没那么大的胆儿。”
怡妃哼笑了一声，“依着妹妹的荣宠，就是再升一等也是眼巴前的事儿，说什么大胆不大胆的，听着多见外似的。”
颐行含笑望怡妃，“娘娘这话我可不敢领受，我在宫里没什么倚仗，凭我的资历，要晋妃位难得很，哪儿像您似的平步青云呢。”
这就戳着怡妃痛肋了，她进宫即封妃，本来就是瞧着皇太后的面子，这些年没得擢升，说明她本身的人品才学不怎么样。颐行绵里藏针，她自然不受用，边旁听的也是掩嘴囫囵笑，横竖宫中岁月无聊，不管谁出丑，都是众人喜闻乐见的。
怡妃脸红脖子粗，恭妃看不过眼，尖酸：“纯嫔妹妹这张嘴，如今是愈发厉害了，当初才进宫的时候可不是这样。”
颐行轻慢地瞥了她一眼，“恭妃娘娘说的是，我原以为自己会一辈子当小宫女儿呢，能今天，也是托了恭妃娘娘的福。”
其实恭妃指派吴尚仪把人三选筛下来，这已经是众人皆知的秘密了，老姑『奶』『奶』兜兜转转还是位了，可见恭妃枉作小人。眼下又拿话激人家，人家不痛快回敬，岂不辜负了她的这番好段？
贵妃乐呵呵看了半天热闹，终于还是出声了，说明儿是先帝忌辰，后儿就是皇太后寿诞，各宫回去预备预备，明天要随太后钦安殿进香祭拜先帝。
众人站起身是，复行了礼，殿内退出来。
一行人往宫门去，大抵都是一个宫女搀扶一个主子。但不知是不是恭妃意的，在迈过永和门的时候忽然偏过身子，银朱避让不及，偏巧撞在了她身。恭妃借机发作起来，喝了声“站住”，倒把其主儿吓了一跳，纷纷回头观望。
“冲撞了本宫，连一句致歉的话都没，是谁教的规矩？”
这种明的寻衅，要是换了以前，银朱早就顶她个四仰八叉了，但如今老姑『奶』『奶』了位，自己又是她跟前大宫女，怕自己唐突连累主儿，只好忍吞声，算前蹲安认错。
可她刚要挪步，颐行却暗暗拽住了她，含笑对恭妃：“姐姐怎么了，谁冲撞了姐姐，惹得您发这么大的火？”
恭妃跟前的宝珠也不是吃素的，扬声：“纯嫔娘娘这是意偏袒吗，您的人冲撞了我们娘娘，我是亲眼见着的，纯嫔娘娘必装糊涂，倒不如叫她出来给我们娘娘磕个头认个错，这事儿就过去了。”
银朱跟了老姑『奶』『奶』这么久，可说是心意通，只消一个眼神，立时就明白了老姑『奶』『奶』的策略，死不承认就对了。：“奴才早前虽得罪过恭妃娘娘，可事儿已经过去了，贵妃娘娘也给了论断。今儿是奴才头一天陪我们主儿过永和宫请安，恭妃娘娘必借机生事，咄咄『逼』人呢。”
恭妃本想压她们一头的，没想到遇见了这样无赖的主仆，当下得脸『色』发白，厉声：“这狗奴才不知尊卑，胆敢对本宫不敬。宝珠，给我狠狠掌她的嘴，教教她规矩！”
宝珠应个是，果然高扬起了，谁知老姑『奶』『奶』前一步，笑着对宝珠说：“掌她的嘴不痛不痒，难解心头之恨，倒不如掌我的嘴，才叫恭妃娘娘痛快。”
这下宝珠是万万不敢巴掌落下去的了，讪讪举着，讪讪看自家主子。
恭妃恼，咬着牙说：“纯嫔，别以为晋了个嫔位，就能无法无天了。”
老姑『奶』『奶』笑着说彼此彼此，“恭妃娘娘早前也过咱们，横竖咱们是挨惯了的，再多一回又怎么样呢。”
嫔妃之间撕破了脸还是头一遭儿，边看热闹的窃窃私议着，人成心地撺掇，“恭妃娘娘可是位列四妃的……”
恭妃一听愈发觉得自己颜面受损了，一时怒火中烧，心教训个嫔还是资格的，宝珠不得，自己得，于是嘴里呼着放肆，便扬她掴去。
岂知老姑『奶』『奶』身比她灵活，一把便抓住了她的腕子，皮笑肉不笑：“让，还真呀？我如今可不是尚仪局的小宫女了，恭妃娘娘请自重！”说罢顺势一推，恭妃推了个趔趄，自己扑了扑，“恭妃娘娘，今时不同往日了，您再人，咱们可是会还的。您是金尊玉贵的娘娘，咱们是干粗使的出身，万一哪里伤着了您，不是咱们本意，您可别往皇跟前告御状啊。”
恭妃的腕子被她捏得生疼，又不能把她们怎么样，得脚『乱』哆嗦，“…………”
颐行含蓄地微微一笑，“娘娘保重凤体，为咱们坏了身子不值当。”说罢忽然抬起来，吓得恭妃往后退了一步。
没想到她笑了笑，转身把架在了银朱的小臂，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下，摇曳生姿地往德阳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