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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第64章其实朕温存起来,比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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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疑『惑』地看她, 不明白一个咸蛋黄而已,怎么会她感动成那样。

难怪怀恩说世上女孩子都很好骗,只要你放下身段,做出一点点让步, 她就会心甘情愿为你沉沦, 陪你度过漫漫余生。

他起先其实并不相信怀恩的话, 一个一天男人都没当的太监, 十三岁入宫,跟随先帝跟前总管学徒,就算见宫里各式各样的女人,和他也无甚关系,他懂个什么儿女情长!然而现在看来,好像这话不无道理,至少老姑『奶』『奶』这样的小姑娘已经完全被他动了,也许正盘算着,么时候回报天恩,以身相许。

皇帝一个人想得四外冒热气,不自觉地挪动一下身子, 『舔』了『舔』唇。

“其实朕温存起来, 比寻常男人要窝心多……”

“我额涅她并不是不喜欢吃咸蛋黄,她是有意让给我吃的,是吧?”老姑『奶』『奶』完全沉浸在母女情深里, 想到动情处眼泛泪花, 抽泣着说, “世上还是只有额涅对我最好……我离家这么长时候,不知道她老人家怎么样了。”

她淌眼抹泪,直起嗓子就要嚎啕。皇帝脑仁儿都胀了, 不可思议地望着她,发现她的动完全不是因为他。

这人是个瞎子吗?没看见这个蛋黄是他挑进她碗里的?她能想到她额涅不是不爱吃,怎么就想不到他也是刻意省下来,只是为了成全她?她那样丰沛的情没有一分用来感激她,这个白眼儿狼,自己真是白疼她了。

可是这个当口,他还不能凶她,毕竟人家正伤怀想妈。他只好耐着心劝慰她,“成了成了,住在同一个四九城,晒着同一个太阳,有么可想的。”

她一听,立刻就不称意了,“您说轻巧,一道宫门就我们娘两个隔了。太后这辈子都和您在一起,您压根儿就不知道离开额涅的痛苦。”

皇帝被她一通数落,没有办法,细想想她说得也有道理,自己当年学本事的时候离京闯『荡』,男子汉最怕长于『妇』人之手,所以出去之后天大地大心思阔,是因为知道自己随时可以回来。后来即皇帝位,再也没有离开太后,母慈子孝一直到今儿,确实不懂她的苦闷。

他放下筷子想了想,“谁让你是姑娘,女孩儿都得嫁人,也没个天天住在娘家的道理啊。”

“别人能回娘家,我呢?”她自怨自艾地捧住了脸,大有后悔进宫的意思。

皇帝叹了口气,“紫禁城东北角有个兆祥所,你知道吧?那是嫔妃省亲的地方。等咱们承德回来,你额涅接进宫住天,或是在兆祥所,或是进你的永寿宫,都行。”

她这才平复下心情来,只是仍旧不怀,“这一去又得好几个月……”

皇帝沉默了下,忽然转头朝外下令:“取文房来。”

门外候旨的满福了令,忙道了声“嗻”,冲银朱比划示意她预备。银朱明白了,飞快上老姑『奶』『奶』书房去取笔墨,虽然老姑『奶』『奶』不怎么爱读书,但这些该备的东西还是必须有的,没的让内务府办差的说纯妃娘娘不识字,有貌无才。

东西很快来了,满福躬着身子将漆盘端进去,安置在黄花梨罗锅平头案上。

颐行不明白,见皇帝站起身去,扭头问:“您干么呀?”

皇帝撩袍在案前坐下,拿镇纸压住了泥金笺,提起『毛』笔蘸了蘸墨,定神闲道:“你写信,朕代书。说吧,想对你额涅说什么?”

他一面问,一面先写下了六字漂亮的小楷,“母亲大人安启”。

颐行一想这也行,皇上代书,那可是很大的面子,至少能让额涅放心。于是在地心转了两圈酝酿,一忽儿仰天,一忽儿俯地,搜肠刮肚道:“女儿离家已有半年,不知母亲大人身体是否安康,嫂子和侄儿们是否一切顺遂……”

皇帝端正坐着,奋笔疾书,颐行回头瞧了一眼,她自小就觉一本正经做学问的男人很有魅力,就算皇帝有时候神憎鬼厌,但办起正事来,还是十分讨人喜欢的。

为担心他书写的速度跟不上她的诵读,便有意停顿下来,等他写完。结果等了半天,他蘸了好几回笔,连信纸都换了第二张,颐行就有些糊涂了,迟疑着问:“您写到哪儿了?”

这一问,他终于将笔搁在了笔架上,抬起手优雅地扇了扇信纸上的字迹,助它快干,复抬眼一笑,“写完了。”

“写完了?”颐行目瞪口呆,“我才说了一句话!”

皇帝表示你的才情差了点儿,朕好心替你润笔,不用谢。

颐行腹诽着取来看,写的这是什么?女儿在宫中深蒙皇上照顾,太后待我如待亲生。人一辈子何其短暂,遇知己幸甚至哉,女儿必一心一意爱重皇上,一如皇上爱重女儿?

她讶然问他:“您写这些的时候,不觉脸红吗?”

皇帝说:“有么好脸红的,朕写的就是你将来的生活。出了阁的姑『奶』『奶』,哪个不是报喜不报忧,况且你在宫中确实如鱼得水,朕又没有坑骗你母亲。”

颐行噎住了,咕哝了半天,指着那行字问:“‘女儿日后必与皇上琴瑟和鸣,儿孙满堂’,这又是什么东西?您怎么整天想着生孩子,还这个写在信里,让我额涅见了像什么话,我还做不做人啦?”

皇帝不悦地挑起了眉『毛』,“怎么?夫妻恩爱让你觉丢人了?朕往后对你不理不睬,和别人儿孙满堂,你就高兴了?”

她再一次脸红脖子粗,思量了半晌嗫嚅:“那也不是……”

皇帝哼了声,“这不就行了!你们姑娘家最爱口是心非,朕你的心里话写出来,安你母亲的心,有么不好!”边说边将信接去,小心翼翼叠好装进信封,也不等她说话,扬声叫了声“来人”。

满福麻溜进来了,抚膝道:“听主子爷示下。”

他信顺手递了去,“发人送到尚家太福晋手上,另告诉她,纯妃要随朕往承德避暑,三个月后回京,再接太福晋进宫会亲。”

满福道是,两手承托着退出去,皇帝干完了正事,重回小饭桌前喝粥,时候耽搁了会儿,粥有点凉了,但大热的天儿,这样温度最为适宜。

颐行没办法,跟着坐回膳桌旁。

外头檐下掌灯了,含珍也将案头的蜡烛点燃,扣上了灯罩。两个人促膝而坐,灯火可亲,颐行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就着这寻常的吃食,倒很有家常的温暖。

皇帝进优雅,一点响动也不闻,吃饭上头能看出他良好的养。待用罢了,放下筷子掖了掖嘴,说多谢款待,似乎甚满意今晚的清粥小菜。

颐行也放下筷子,在椅上欠了欠身,说:“我今儿吃了两个咸蛋黄,心里很高兴。万岁爷,往后您常来我这儿用膳吧,我顿顿请您吃蛋白,怎么样?”

皇帝呆住了,“你怎么老吃咸蛋?”

颐行说:“为喜欢啊。我吃蛋黄您吃蛋白,一点不浪费,往后写进《大英书》中是段节俭的佳话,难道不好吗?”

皇帝了她半晌,终于泄地点头,“很好,朕会万古流芳的。”

她端庄地扣着两手,笑成全。皇帝嘴角一抽,起身道:“朕回去了。”

颐行心说终于要走了,他在这儿真是太会搅和了,年轻男人有这股旺盛的生命力,想一出是一出。她还在为送出去的那封信懊恼,不知额涅见了会是什么想,和侄女婿相处那么好,还要子孙满堂……额涅八成更为知愿难过了,人人都有好结局,唯独苦了知愿。

暗暗叹口气,她做小伏低把人送到殿门上,“万岁爷您这就走啊?明儿还来呀。”

皇帝回头瞧了她一眼,“朕明儿要召见随扈大臣,没空来吃你的蛋白。你仔细收拾包袱,预备两套行服,路远迢迢,万一要出门,穿行服方便些。”

她嗳了声,恭敬地将他送下台阶。御前的人挑着羊角灯过来引路,他被人簇拥着往宫门上去了,颐行着他的背影,出了一点眷恋的味道。其实他不犯浑的时候,很有夏太医的风采,有时候她也难免爱屋及乌,觉宇文煕的为人还是过去的。

银朱上来说笑,“皇上怎么跟老妈子似的,么都不忘叮嘱您。这种小事儿本该奴才们『操』心才对,怎么好劳动怹老人家。”

颐行有点不好意思,『摸』了『摸』后脑勺道:“老婆子架势,以前也没觉他这么啰嗦……”

两个人走近了,相处好像稀松平常,但这样的皇恩对于刚复位的那三妃来说,是天上够不着的太阳,连定眼瞧,都觉光辉不容『逼』视。

所以她们上皇太后跟前哭去了,恭妃说:“万岁爷既然宽宥了咱们,就应当让咱们随扈,戴罪立功。这会子阖宫除了吉贵人和安常在身子不好留下,其余有了位分的都去了。咱们好歹是妃,总不好跟着答应们一道留宫,这要是叫人笑话起来,脸是顾不成了。”

贵妃话倒是不多,只管低头擦泪,“奴才这贵妃当,连个常在都不如。往后也没脸摄六宫事了,还是请太后另请贤能吧。”

怡妃是太后娘家人,比之旁人更亲近些,坐在绣墩上直撕帕子,“总是纯妃的主意,不叫万岁爷带着咱们。眼下万岁爷正抬举她,她能得竟不知道自己是谁了。他们尚家自己一身的官司还没料理明白,倒有这闲心来弹压我们。”

太后应付她们半天,实在觉头大,怡妃这么说,瞬间让她来了脾气,怒道:“你果真是个不知好歹的,听你这意思,还要接着和她过招?自己犯了事儿,一点不知悔改,错全在别人身上,我你是吃错了『药』,了失心疯了!上回你们一闹,皇帝颜面尽失,没有你们打入冷宫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后来念着你们身后娘家的情面,恢复了你们的位分,你们如今是怎么样呢,又来闹什么?想是日子太从容了,还要受一受降级禁足的苦?”

三妃起先带着点闹脾气的意思,原以为太后会担待的,没曾想竟惹得她大发雷霆,一时惶然都站了起来,怯怯道:“太后息怒,是奴才们不懂事儿,惹太后生了……”

太后板着脸,严厉的目光从她们脸上逐个扫过,寒声道:“耍小『性』子,争风吃醋,这些原是可以担待的,人嘛,谁还没个转不弯来的时候。可钻牛角尖这种事儿,一回两回倒也罢了,要是当饭吃,那就错了算盘。你们是内命『妇』,是天子枕边人,不是市井间泼『妇』,见天地一哭二闹三上吊。要是传到那些低等嫔御耳朵里,你们的威严还顾不顾?往后人在前头走,身后人捂嘴囫囵笑,脸上倒有光?”

这下子三妃再也不敢多言了,都讪讪低下了头。

其实她们明知在皇帝跟前讨不着好处,皇太后素日又慈爱,此也是抱着碰运的态度,上慈宁宫来闹一闹的。倘或皇太后耳根子软,在皇帝面前提了一嘴,不拘皇帝答不答应,总是个机会。如今连太后都打了回票,就知道热河是去不成了,在宫里吃冷锅子,倒有她们的份儿。

正落寞,外头宫门上有人传话,说纯妃娘娘来了,这下子个个面面相觑,毕竟有结,两下里相见分外尴尬。

裕贵妃惯会审时度势,皇太后蹲了个安道:“既然太后有客,奴才就不扰了。今儿奴才犯了糊涂,万望太后恕罪。奴才也想好了,宫里确实有人留下主事,那奴才就替万岁爷守好这紫禁城,等着太后和主子爷荣返吧。”

太后这才点了点头,恭妃和怡妃也顺势都请了跪安,在老姑『奶』『奶』进殿之前,纷纷迈出了门槛。

可惜院子里还是得相遇,三妃冷眼打量她,毕竟是升了妃位的人,和以往果然不一样了,穿着白底兰花的八团锦氅衣,髻上簪着一套海棠滴翠的头面,神情模样显见地从容起来,越是无可挑剔,便越扎人的眼睛。

好在她还知道礼数,与她们擦肩前停下步子纳福,道了声:“请姐姐们的安。”

贵妃站住了,勉强堆出个笑脸来,和声道:“恭喜你高升。前头的事儿请你见谅,我也是一时猪油蒙了窍,听信了善答应的话……”

她抬了下手,那镂金菱花嵌翡翠粒的护甲,在大太阳底下金芒一闪,很快掩在了手绢之后,微微笑了笑,“去的事儿不提也罢。三位姐姐好走,我上里头给太后请安去。”

她不愿意和她们纠缠,三言两语就打发了,贵妃道好,颊上笑发酸,她昂首阔步往正殿去。那厢太后跟前春辰早就在门上相迎了,见她一到便蹲了安,搀着人往里间去了。

“走吧。”脸上肌肉一寸寸放下来,贵妃叹了口气,将手搭在了翠缥小臂上。

好热的天儿啊,不伞,人热得恍恍惚惚。有时候细想想,自己可有么呢,要是大阿哥还在,总算有个儿子有一份指望。如今儿子都死了两年了,皇上对她的关爱也一点点消散……说句心里话,她也有往宫外的心,也想跟着自己的男人走出这四面高墙的城,走到外面,去呼吸一下山野间的空气。可惜,这份心愿是不能成了,自己做人做这样失败,昨儿皇上的那句“朕见你就不适”,像一个耳光重重抽打在脸上。何以让自己的男人如此讨厌自己呢,原来高人一等的天潢贵胄,不讲情面起来也可以出口伤人。

当然,如今正红的纯妃娘娘完全没有这方面的苦恼,她可以很轻松地和太后攀谈,说一些宫外的趣事呀,说一说早年间在江南时候的见闻。

太后喜欢听她轻快的语调,喜欢看她脸上时刻带着的笑意,她和大多数宫里的女人不一样,没有沉重的心思,也不会苦大仇深。太后问她才刚见了那三妃是什么想头儿,她笑着说:“万岁爷都原谅她们了,奴才随万岁爷。横竖可以共处,不可深交,见了她们该遵的礼数照样遵循,就尽了奴才的本分了。”

这话没有那么冠冕堂皇,但却是实心话,太后笑着颔首,“别人你左脸,你再右脸贴上去,那可真是傻了。敬而远之,面上去就行,早前我也是这么来的,明白你的想法,你做对。”

后来她去了,笠意侍奉太后盥手喝茶,一面道:“纯妃娘娘圣眷隆重,听说万岁爷近来常流连永寿宫,您这回倒是不去叮嘱万岁爷了,想来您也极喜欢纯妃娘娘吧?”

太后自在地捧着茶盏轻啜,曼声说:“我喜不喜欢在其次,要紧是皇帝喜欢。儿子是我生的,么脾气秉『性』我知道,他们自小乌眼鸡似的,长大了投缘,不不相识嘛。我如今高居太后之位,享尽了儿子的福,他喜欢的我偏瞧不上,倒伤了皇帝的心,母子之间为此生嫌隙,大大的不上算。”

云嬷嬷在一旁听着,笑道:“太后惯常是个通达人儿,奴才瞧着纯妃娘娘,那品格儿倒有分您年轻时候的风采。”

太后也笑,“可不是,才进宫那会儿也是四六不懂,横冲直撞的。”

那都是几十年前的旧事了,自己和先帝爷曾经也是这样深情。如今着小辈儿,心想他们有他们的缘分,人生苦短,只要彼此间相处融洽,做长辈的都该乐于成全才对。

无论如何,离开紫禁城,上承德玩儿去,是件特别让人高兴的事。

第二日车马銮仪都预备好了,随行的人员列着队,从东边撷芳殿一直往南延伸,先导的豹尾班1都排到东华门外去了。

皇帝率领着随扈的官员及后宫到了车队前,这时候天才蒙蒙亮。

颐行像众多宫眷一样,站在自己的马车旁待命。要出远门啦,这份高兴,昨晚上都没睡好,三更就醒了,直愣愣看着窗户纸上的深黑逐渐转淡。

黎明前的空气里,带着清冽的泥土芬芳,她深深嗅了口,悄声问含珍:“怎么还不走呐?”

含珍踮足向前张望,压声道:“在等吉时呢,皇上离京可是大事儿,半点不能马虎。”

颐行轻舒了口气,按捺住雀跃的心情,安然等着前头发令。

忽然“啪”地一声,东华门前的广场上传出破空的脆响,她好奇地偏身探,只见两个司礼的太监抡膀子甩动起丈长的羊肠鞭,那身段手法,她直咋舌,要练成这种身手,是多少年的道行啊!

响鞭为令,就如前朝听政一样,皇帝登上了他的龙辇,御前的太监一路小跑着,边跑边击掌,示意队伍后列的妃嫔们登车。

银朱和含珍将颐行搀进车内,才出紫禁城的时候她们只能扶车,等到了城外,就能随车伺候主子了。

那么老长的车队,逶迤穿过筒子河,途径的地方都扫了路,地上洒清水,大道两边拉起了黄帷幔。

颐行起轿帘朝外,她来京城这些年,勉强也识四九城的路,原想瞧一眼那些熟悉的景儿,路旁的商铺和门楼,可惜视线被无尽的黄幔隔断了,那条通往丰盛胡同的路,也瞧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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