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立新被许晋江一路扛回房间,他觉得从没这么丢脸过,气得只想揍人。
可惜眼下柴立新那点力气,给人挠痒都嫌软绵绵的,别提打架了。
任凭他如何暴躁,许晋江这混蛋骂不还口,行动却又无比坚决。柴立新的怒气就像把尖刀,势如破竹地一头扎进了堆软布条里,所有锋芒、锐意、带刺的棱棱角角,都被迫消弭于无形。
许晋江的态度,就像在纵容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偏偏他越这样,柴立新就越他妈憋得慌。
很快,柴立新就被放回那张他躺了一年的床上。
上面已经重新铺上干净整洁的床单,连颜色都是柴立新喜欢的深蓝。柴立新的身体如同陷进流沙,迅速被一大坨柔软的羽毛枕和床单包围了。
“许晋江,你……究竟想干什么?”柴立新瞪着许晋江,他声音沙哑,气急败坏咆哮,“你他妈不能把我当犯人一样关着!”
也许是气过头,或别的什么原因,柴立新本来磕磕巴巴才能说完整一句话,这时口齿却不知不觉流利了很多。
他正在气头上,自然没感觉,倒是许晋江神色微动,露出笑,耐心地安抚道:“小新,我没有关着你。等你好了,随便你想去哪儿都可以。”
拿起毛巾,替柴立新擦了擦脑门上的汗,他又说道:“你看看你,现在外面那么热,待太久对你的身体也不好。”
柴立新一时被噎得说不出话。
论辩才,他从来不是许晋江的对手。
此刻许晋江每句话都滴水不漏,叫柴立新无从反驳,可不知为什么,柴立新就是莫名觉得不爽。
他天生受不了拘束,眼下却身不由己。
柴立新不愿承认,又不得不承认——这种被限制在一隅窄小天地,脱身不得的感觉,实在他妈的糟糕。简直就像回到他竭力避免想起的那三个月一样。
比起身体上遭受的屈辱,柴立新更难以忍受的,是彻底丧失自由。
……
直到中午,柴立新都只能待在那张床上。
许晋江一直在旁边嘘寒问暖,过个几分钟,他就要问问他渴不渴,饿不饿,要不要看电视,诸如此类,没完没了。
柴立新最后被他唠叨得实在受不了,干脆翻个身,拉过被子把头一蒙,拿背冲着许晋江。
许晋江不由愣住。
“小新……”他有些哭笑不得。
这时,房门响了两下。
看护李美萍推着推车走了进来。
“许先生,”她抬头,面对许晋江,“柴先生的午饭已经准备好了。”
许晋江点点头,从床边起身,对李美萍道:“我来就好,李女士,你出去吧。”
“嗳,好的。”
李美萍把推车推到床边,又将用过的毛巾杯子收拾了一遍,就准备离开。
哪知好巧不巧,许晋江的手机又响了。
看到屏幕上显示的人名,许晋江的脸色有些差。他走到房间另一头,推开落地窗门,就去了外面的露台。
由于隔开一段距离,通话声断断续续的,不太听得清。
过了有三五分钟,许晋江讲完电话,回到房间。
他对看护李美萍说道:“李女士,我有事这就要离开,这里就麻烦你了。记住,有什么事立刻给我打电话。”
李美萍赶紧笑了笑,回他:“许先生,你放心吧。”
许晋江颔首,没再说什么。
他又走到床边,看见柴立新仍然蒙着头,俊美的脸上不由得露出苦笑,“小新,别生气了。你喜欢的《星球之战》已经出了第三部,等我回来,我们再一起看,好不好?”
柴立新却似乎懒得理他,完全没反应。
许晋江叹了口气,他伸出手,摸了摸柴立新露在外面的半个毛茸茸的脑袋,就转身走了。
门一关上,柴立新一骨碌就从床上撑起身。
旁边的看护李美萍正把果汁摆到床头柜上,见他这样,立即笑眯眯的。
弄得柴立新挺不好意思。
真他妈幼稚。
柴立新忍不住在心底把自己刚才的行为狠狠鄙视一通。
他觉得自己大概睡太久,都把脑子给睡傻了。
……
“柴先生,吃药了。”
眼看着李美萍从手推车上拿起一个塑料小药杯,杯里装了许多形状、颜色各异的药片。柴立新接过药杯,粗略数了数,发现里面的药起码有七八种之多。
“这是饭前服用的量,还有一些要等饭后再吃。”见柴立新面露迟疑,李美萍边补充,边伸手指了指,“这个和这个都是维生素,还有这些是有助你身体恢复的药。”
看到那一堆药丸,柴立新脸都要绿了。
如果他面前这时站的人是许晋江,柴立新保准已经把药片全泼他身上去了,可在李美萍和蔼的目光里,他只能仰起脖子,面不改色,把药统统吞了。
过了一会儿,终于该吃饭了。
而掀开盖子,柴立新又空欢喜了一场。
为他精心准备的午饭,和早上一样,仍然只是小半锅米粥。那粥没滋没味,缺油少盐,只是将各种食材打碎成糊状,熬煮而成,让平时无肉不欢口味偏重的柴立新吃得只想骂人。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柴立新现在能自己拿勺子吃,不用再由人喂食。
午饭过后,又吃了药,柴立新无所事事,作为他的私人看护,李美萍劝说他眯一会儿,睡个中午觉。兴许是早前睡多了,柴立新眼下却毫无睡意。他又提出想去外面,这次李美萍却脸色大变,连连摆手,说什么也不肯答应。
“柴先生,不行的。”
这位和善的中年看护一脸为难。
“早上的事许先生已经发了火,他警告我如果再有第二次,就不用继续做了。不瞒你说,我与丈夫离异多年,现在还要供家里两个孩子上大学,实在不能丢了这份工作,请你行行好,不要为难我。”
李美萍语带哀求,模样可怜。
柴立新虽爱逞凶斗狠,可逼迫欺凌一个上了年纪日子艰难的女人,这种事他万万做不出来。
“我要睡了。”
柴立新闭上眼。
他没一个字废话,却叫李美萍大大松了口气,她轻声道:“柴先生,我就在楼下,你有任何需要,都随时可以按铃叫我。”
柴立新没动,但李美萍确定他已经听见。
快速将东西收拾干净,她放轻手脚,推开门出去了。
李美萍前脚刚走,假装闭目养神的柴立新就睁开眼。
掀开被子,刚才他藏起来的药片就下雨般稀里哗啦落到地毯上。
柴立新从醒来到现在,已经过去了有半天。这段时间里,他除了许晋江和看护李美萍,再没有看到半个人影。这点已经很不寻常,加上李美萍偶尔言辞闪烁,谨慎过头的模样,还有许晋江那奇怪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的态度,都让柴立新变得疑虑重重,小心起来。
花园里和房子周围,到处都是监控探头,眼下的卧室,柴立新观察了一遍,房里没有电话,没有网络,没有任何可供对外联系的设备。
他不想怀疑许晋江,直觉却又告诉柴立新,事情不太对劲。
此时此刻,房间里非常安静。
柴立新的脸微微低垂着,显得眉眼愈发深邃,他的目光掩藏在那漆黑浓密的睫毛下,让人看不清他究竟在想什么。
他一声不吭,静静等待片刻,确定李美萍不会去而复返,才一点点移动身体,一边伸手撑住床头,一边慢慢地站了起来。
柴立新花了很长时间,整个过程如同某种电影慢镜头。
这是他醒来后,第一次无需要借助旁人,凭自己的力量站起来。因为太用力,他手背和额头都有青筋绽出,消瘦的身体摇摇欲坠,好似下一秒就会倒下去,但柴立新站住了,没跌倒。
做了个深呼吸后,他松开手,迈出第一步。
手底下没了支撑,他的身体瞬间就向一侧倾斜,犹如暴风侵袭下的竹子,在到达一个岌岌可危的程度时,又生生给挺直了回来。
这是至关重要的一步。
接下来,事情就简单多了。
虽然难免磕磕碰碰摔了几次,每次柴立新却都能重新站起来。他步履蹒跚,慢慢摸索着,一步步找回用腿走路的感觉。
他就这么一步一晃的,到了与卧室相连的盥洗间门前。
柴立新走了进去。
关上门时,他已是满头大汗。
拧开水喉,柴立新洗了把脸。等抹掉水迹,他又向周围打量一圈——整间盥洗室除了大得离谱,他没发现可疑之处。
在到处都是探头的环境下,这里眼下大概是最安全的地方。
为了更保险起见,柴立新没有关掉龙头,而是任凭水流倾泻。在一片持续的“哗哗”声里,他摇摇晃晃走到马桶边,一屁股坐下。
然后紧接着,他就变戏法般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了一支“笔”。
这看起来像支笔的玩意,其实是一部手机。采用近些年很流行的柔性屏,由于体积小巧,携带方便,因此很受追捧。
不久前,它还别在看护李美萍胸前的制服上。
刚才消耗了太多体力,这时柴立新的手有些哆嗦。他花了点时间,对准某个开口,轻轻一拉,整个手机屏就如同一卷卡纸般被徐徐拉开。
按下一串号码后,柴立新就开始等待。
过了一会儿,电话就接通了。
「喂——你找谁?」
听到手机那头传来的人声,柴立新勾起嘴角,笑了。
“是我。”
他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