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翝不在家中,却也将事情经过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只是柳氏不信鬼神,且从她此时言谈举止间看得出来,她并没有怀疑昨夜入室的宵小是邪祟,如此一来,恐怕未必能将真正有用的消息传递出去。
姚翝想到这里,不由心急如焚。
只是就在这个时候,他心中突然生出一个念头:
“守宁可跟长公主单独说过话?”
“没有。”柳氏说完这话,就感觉到丈夫的情绪好像有些不对劲儿。
她不明就里,接着又道:
“不过她跟世子偷偷走到一处,不知说了什么东西。”
她想起当时姚守宁的举止,既觉得丢人,又有些心虚,见丈夫身在牢中,都还在为家中忧心,偏偏那个不孝女还敢‘认人作父’。
柳氏犹豫了一下,仍是没有将姚守宁上午丢脸的事说出来,既是担忧姚翝在狱中气急,也存了想替小女儿保存颜面的心。
“我觉得这个女儿近来行事有些荒唐了。”
可惜家中近来官司颇多,她提不起精神管理姚守宁。
哪知她这话一说完,姚翝不怒反喜,长长的叹了口气:
“那就好,那就好。”
他只听闻姚守宁与陆执说过了话,便猜测小女儿可能已经将事情原委告知陆执。
陆执一旦知晓此事,便如将军府的人也知道姚家闹了妖邪。
姚翝心中一块大石落地,没有注意到柳氏提起这件事时有心虚的神情。
好什么好?
柳氏心中纳闷,不明白姚翝这喜气洋洋的脸色为哪般,却听姚翝吩咐:
“近来若是世子前来,你不要拦她,让她与世子说说话——”
他话说到一半,感应到妻子异样的沉默。
纵然牢中黑暗几乎让他无法看清柳氏的脸,但夫妻多年,他依旧一下就猜出柳氏此时内心绝对不大高兴。
姚翝细细一想,便反应过来柳氏不知内情缘由,恐怕误解了自己意思,连忙补救:
“若有世子帮忙,说不准能将那入室的宵小尽早揪出来。”
虽说不知柳氏为何能将妖邪打走,但她说者无心,却听得姚翝在这阴寒潮湿的地牢中吓出一身的冷汗。
她只是普通人,又没有术法,此事若有将军府插手,才有驱赶妖邪,救姚婉宁一命的机会。
柳氏脸色稍雯,犹豫了半晌,这才点了点头。
事关两个女儿安危,她纵然不喜欢姚守宁与陆执走得太近,但也不得不承认姚翝的话说得有道理。
“长公主说,会插手此事,让你尽早离开刑狱。”
她这样的消息对姚翝来说倒是意外之喜,如今家中不太平,他这牢坐得忐忑不安,若能尽早出去,那便再好不过了。
夫妻俩又说了些话,姚翝又再三叮嘱柳氏,若现情况不对,去寻将军府帮忙。
此时不是抱持气节的时候,惹上妖邪,纵然被人非议攀附权贵,也要请动陆将军的人。
柳氏心中也清楚好歹,对丈夫的交待点了点头。
夫妻俩又说了几句话后,柳氏这才依依不舍的离去,转而去看苏妙真姐弟。
苏庆春被关押了几天,已经瘦了许多。
他如惊弓之鸟一般,可好在还没有受刑,见到柳氏之后只是哭,得她安慰了好久才收声。
倒是见到苏妙真之后,她却显得格外镇定。
自她入狱以来,柳氏花了不少银子打点狱卒,再加上楚家的目标还是将军府,这对姐弟不过是陆无计夫妇与楚家争斗下搅入局中的人。
也正因为如此,有了柳氏打点之后,苏妙真没吃什么苦头,除了因为无法梳洗显得有些憔悴之外,她精神算佳,并不像苏庆春一样在柳氏面前哭哭啼啼。
与姚翝一样,苏妙真见了柳氏,便假意露出关切的神情,问起了姚家里生的事。
她身处刑狱之中,虽说未受刑,可却也不得自由,对外界的一些事仅能依靠‘神喻’提醒。
早前‘神喻’已经提醒过她,长公主一行拜访过姚家,但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她身上的‘神喻’却未必能知。
一想到陆执可能与姚守宁已经见过了面,且姚守宁对陆执又有意,苏妙真便觉得十分不安,试图从柳氏口中探知一些有用的消息。
柳氏不疑有他,见苏妙真关心家中事务,心里十分动容,连忙就道:
“好孩子,你自己都有麻烦,又何必担忧家里?”
苏妙真关在牢中,便如睁眼瞎一般,逐渐沉不住气。
又见柳氏只知说这样的空话安慰自己,便心中不大耐烦,强挤出笑意:
“我没做亏心事,真相总会大白的,更何况姨母说过,总会想办法将我们救出去,我又有什么好担忧自己的?”
她顿了顿,又意有所指:
“倒是家里,我有些不大放心。姨父忙于查案,婉宁又病重,守宁她又不是静得下心的人,姨母一个人,不知多为难呢。”
苏妙真的话说得懂事又贴心,恰戳中柳氏心中软肋处,令她一时感怀无比,眼眶一酸,险些流下眼泪:
“你真是个懂事的好孩子。”
可惜柳氏的真情实意无法感动苏妙真,反倒令她听了微微一愣,接着低下了头,掩饰住了脸上的冷笑之色。
“家里最近确实生了一些事。”
柳氏叹完,又提起近来家中生的事:
“你姨父如今也被抓捕入刑狱司,昨夜家里进了个贼。”
她说完两桩不好的消息,接着再说了一则好消息:
“但今晨的时候,长公主来了我们家,说是愿意为你姨父之事出力。”
有长公主出面,姚翝的麻烦一旦解决,苏妙真姐弟说不定也能顺势被捞出刑狱司。
柳氏想到此处,不由有些兴奋,苏妙真听了却微微一愣:
“长公主为何会帮我们的忙呢?”
她不知为何,听到此处觉得十分不妙。
将军府位高权重,与姚家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若非此次西城案件使得陆执与柳氏有了关系,姚家与长公主之间隔着银河一样远的距离,属于难攀的高枝。
可偏偏在姚家有难的时候,长公主竟迂尊降贵,愿意亲自前来姚家,并承诺救姚翝一命。
照理来说,陆执因救柳氏而染上妖蛊的同时,也身缠官司,一般情况下,将军府的人难道不应该恨姚家、柳氏入骨才对吗?为何情况会展有异?
苏妙真心下有些慌,总觉得有些事情在自己进入刑狱司后,已经脱离了她预定的轨迹。
“兴许是因为与守宁有缘。”
柳氏脱口而出,见苏妙真一下抬起了头,灯光下,她双眼圆瞪,一脸不可思议。
“上回将军府闹蛇,世子因此受伤昏迷,后来我们不是受邀去了将军府一趟吗?”柳氏解释道:
“说来也巧,正是那日,世子就苏醒过来了。”
事关姚守宁名声,柳氏并没有将女儿与世子当时的纠缠说出来,只含糊不清的一语带过:
“因此长公主觉得与守宁十分有缘,所以愿意伸出援手。”
不对,不对劲儿!
若只是因缘巧合因柳氏母女的到来而使陆执苏醒,长公主又怎么会说与姚守宁有缘呢?
中间必是生了什么事,但柳氏这个恶妇不愿向她提起。
对了,那幅画!
苏妙真思来想去,终于想起了一件事。
那幅柳并舟亲手赠给柳氏的字画,内含诡异,曾险些伤到了她及她身上的‘神喻’。
那副画有古怪,第一次去将军府时,姚守宁厚颜将其塞入陆管事手中,点名要送给世子。
之后姚守宁第二次再去将军府,可惜那一次她欲同去之时,被姚翝所阻,因此并不知道中间具体生了什么事。
只知道柳氏母女回来之后,听到了陆执苏醒的消息,姚守宁将画抱了回来,不久之后,‘神喻’提醒她任务完成——这代表着画作已毁。
当时苏妙真只欢喜于任务完成之后,自己得到了‘陆执一见钟情’的机会,再加上自己官司缠身,又疑惑于刘大之死,没有来得及细想此事。
现在再一思索,说不准是这幅画的原因,将陆执身上那道被佘仙一族种下的妖蛊压制住了的原因。
若这样一来,长公主夫妇自然是会对姚家十分感激,且陆执说不定也会因此而对姚守宁另眼相看。
孤男寡女,姚守宁本身对陆执又‘有意’,她长得美貌,又不要脸会奉承人,苏妙真并不敢笃定陆执会不会被她勾引。
一想到这里,苏妙真顿时心急如焚,感觉在这刑狱一刻也呆不下去。
“大人!大人!”
苏妙真呼唤脑海里的‘神喻’,央求道:
“我想离开刑狱。”
隐藏在她识海中的‘神喻’并没有传来回应,仿佛对她的要求置若罔闻。
“你说过,我此次牢狱之行,是有惊无险,会平安而归的。”苏妙真焦急于陆执有可能先与姚守宁搭上关系,深怕自己错失良机,此时见‘神喻’并不回应她的话,情急之下态度逐渐强硬:
“你不是说过,这个世道即将混乱,你帮助我的原因,是为了让我嫁给陆执,拨乱反正吗?”
她双手握紧铁栅栏:
“如今我被困刑狱,陆执已经与姚守宁见面数回,这样下去,岂不是让她夺得先机?”
苏妙真意念刚一想完,不知是不是这句话触动了神喻,她额间的朱砂小痣显出异象,一道妖冶的红光闪过,那原本对她不理不睬的神喻终于传来回应:
“请柳氏修书一封,通知你的父亲。”
“什么?”苏妙真原本以为‘神喻’会大神通救她出狱,却没料到会听到这样一个回答。
这个时候了,‘神喻’为什么会让她请柳氏写封书信给自己的父亲?
“请柳氏告知苏文房,你与苏庆春入狱之事,柳氏答应之后,解锁一段苏文房的往事。”
苏妙真心急如焚,若是平时,她可能会对苏文房曾经的一段往事感到好奇。
可她如今官司缠身,一心一意想要得到的人可能与姚守宁搅缠到一起,偏偏这个时候‘神喻’并不提救她出狱之事,反倒说起她父亲的过往,令她十分郁闷。
但‘神喻’提醒完后,便并不再出声。
苏妙真虽说心中不快,但知道自己身上的这一道意识神通广大,许多事情无所不知。
事关自己嫁陆执的任务,想必‘神’也不可能随意放任务,总有通知苏文房的道理,因此苏妙真忍下心中的怨念与焦急,深呼了一口气,伸手去拉柳氏的袖口:
“姨母,我想托您一件事。”
柳氏被她拽住,感觉苏妙真的力量大得惊人。
初时她还以为这个外甥女可能是在刑狱呆久了,想要托她帮忙给长公主说情,请长公主将她姐弟也一并捞出狱中。
却没料到,她还未点头,就听苏妙真道:
“我想请姨母修书一封,告知我的父亲,我与庆春入狱之事。”
柳氏欲点头的动作一下僵住,心中既感奇怪,又感有些不大自在:
“你为何会提起这事儿?”
自苏妙真入神都以来,实在生了太多的事,柳氏至今确实还没有想起要给苏文房写封书信报平安。
一来是她对苏文房成见极深,尤其是小柳氏死后,使她更是对这个软弱的妹夫格外不喜。
二来也是她确实忙,根本抽不开身,家中的人接连入狱,姚婉宁的病又牵扯住了她的注意力,因此倒是疏忽了此事。
不过虽说她不喜欢苏文房,可毕竟妹妹将一双儿女交到了自己手上,却落到刑狱之中,至今自己仍无力相救,柳氏一想到这点儿,便有些愧疚,觉得对不住小柳氏在天之灵,提起苏文房时,也难得有些心虚。
可她的这副神情,落入苏妙真的眼中,还以为她不愿意帮自己的忙而已。
她对柳氏成见极深,猜测柳氏怕是碍于颜面,根本没有想要将此事通知苏文房的意思。
苏妙真心中一紧,对柳氏的怨恨更深。
只是此时不是她意气用事的时候,苏妙真忍住心中的恨意,低声下气的央求:
“姨母,我求求你,我与庆春入神都以来,还没来得及给父亲写信报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