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家属楼前,谢汀雪停下脚步。
梅检伸出手,温声道:“过来。”
谢汀雪摇摇头:“你先进,我等会儿再进去。”
梅检:“一起回来没关系的。”
谢汀雪依然摇头:“阿姨看到会说我的。”
“……只是偶尔一起回来,她说什么呢?”梅检道,“你越躲,越说明你心里有想法。”
谢汀雪气道:“我没想法!”
“所以来吧。”梅检温和道,“小雪,算我的请求,和我一起回,给我壮个胆。”
谢汀雪双手拉着书包带,垂头道:“哦,那好吧,我跟在你后面进去。”
梅检家在二楼,敲门前,梅检深吸口气,又长长吐出。
谢汀雪拽了拽他的衣角,小声说道:“没事的。”
她以为梅检是因为没有拿到年级第一而害怕进家门。
其实,梅检还没想好自己应该如何面对父母。
上一世,他跟谢汀雪分手后,父母安排了好多次相亲,被他拒绝后,又想办法联手把他骗回家,逼迫他和他们看好的姑娘订婚,那次,梅检没有再忍,他撕破了梅家体面的脸,掀了桌子,之后四年,再没回过家。
气不过的父亲停了他的银行卡,并卖掉了他名下的房子,告诉他,以他自己的能力,在燕城根本立不了足,你还是要滚回来求我们。梅检冷笑面对,拼凑出首付,贷款买了房,默默反抗着父母的专治。
之后四年,他博士毕业,顺利进了高校,每天不停地刷文献发文章,评职称,为生活和还贷操劳。
离开父母并不可怕,虽然活的不光鲜,但至少没有身心俱疲。
然而,当他知道谢汀雪的恋爱对象是言泽后,梅检妒了。
看着屏幕上光鲜亮丽,年资产轻松破亿的言泽后,梅检前半生的傲气崩溃了,他的清高和引以为傲的学术成就脆弱的不堪一击。
抓不住爱情,断不了畸形的亲情,背着房子背着学历,生活需要他八面玲珑,自己却不屑与体制内的酒囊饭袋打交道,成年人的辛酸,他尝了一遍,到头来孑然一身,什么都没有,还不如他那不学无术高中学历的情敌。
凭什么呢?凭什么呢!
十七岁的自己,根本没有想过,十年后的他并没有成为独当一面的大人。也是,还在读书的孩子,天真的以为脸上挂着疲惫的成年人不会是自己的未来。
那时,他每天都在想,如果人生能重头再来就好了。
再来一次,他会在高三想办法和谢汀雪分一个班,一起应考,一起拿录取通知书,一起到燕城上学。
他会选好导师,选好领路人,一点点减少生活的阻力。
上一世,爱情是他人生的阻力之一,这一次,他要让爱情变作锦上添花。
这次,不管什么原因,都不会再让她旷考。
他要她闪闪发光,优秀到父母不会挑剔的地步!
家门打开,梅检妈妈坐在沙发上,握着手机,板着脸。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一开口就是责怪的口吻,梅检妈妈冷声道,“先过来,跟我说这是怎么回事!”
她情绪激动道:“数学才137,我就不明白了,这学期才刚开始,学的考的都是刚刚入门的东西,你考这么点分,你自己说能行吗?!”
谢汀雪小声道:“老师说,这次数学出题超纲了……”
梅检妈妈严厉道:“你不许给他找理由!”
梅检搬了个凳子,坐下来,问谢汀雪妈妈要了双筷子,自顾自吃了起来。
梅检妈妈愣了许久,操起筷子摔在他脑袋上:“你还吃!!你考第一了吗?!你还有心思吃饭?!”
梅检淡定道:“下次考给你。阿姨,有辣酱吗?”
梅检妈妈:“你说下次考就下次考?半点羞耻心都没有,我要了张你们学校的成绩表,你跟人家第一差十三分!跟第二差八分!人家第二的语文都能考到一百三十五,一卷二卷几乎满分,你看看你才多少!”
梅检:“只是一次月考,你还吃饭吗?”
谢汀雪妈妈把辣酱拿来,低声说道:“先让孩子吃饭吧……肯定饿了!”
梅检妈妈越想越气,挥手打翻辣酱,说道:“吃什么吃!!你还有脸吃!!”
梅检把辣酱捡起来,鲜红的辣椒油淌了出来,谢汀雪拿着纸巾擦,梅检把她推开,抽了抽纸擦辣椒油。
梅检妈妈拿筷子敲着桌子批评道:“擦个桌子都不会!!你拿抽纸擦什么桌子!跟你说了多少次了,擦桌子用单位给的那种纸就行,你用抽纸擦,你挺奢侈啊!”
梅检妈妈治家有自己的一套标准,比如抽纸是用来擦手擦脸的,而擦桌子,用质量不好的纸巾就可以。
梅家气氛紧张,谢汀雪母女都轻手轻脚的收拾东西,谢汀雪向梅检投来同情的目光,却也帮不上忙。
她并不是那种嘴甜会哄的女生,梅检也叹息过此事。其实这种情况下,谢汀雪若是个会哄人的姑娘,很轻易就能帮助他们母子俩缓和气氛,替他解围。但谢汀雪钝钝的,并不擅长看人眼色。
梅检放下筷子,问谢汀雪:“英语老师让咱们组的学习小组,是约的什么时候见面自习?”
谢汀雪愣愣道:“明天……”
梅检内心叹息。
谢汀雪反应了过来,但她不会撒谎,谎话说的十分不坚定:“那个,好像今天也要见面……”
梅检补救道:“想起来了,是约的七点半。”
梅检在他妈开口前,转过脸说道:“妈,我们报名的市英语大赛,就是全国中学生英语大赛,海市先比赛,优胜的参加国家级比赛。”
梅检妈妈道:“谢汀雪,你来跟我说,这是什么比赛?别又是些不入流的,浪费时间,梅检你都高二了!你自己想想还有几年能学?这种杂七杂八的活动倒是积极,怎么学习不积极呢?!”
谢汀雪道:“阿姨,英语老师说,这个获奖了,高考能加分。”
梅检妈妈愣了一会儿,问道:“是那种跟全国物理竞赛一样,得金奖了能加分提前录吗?”
谢汀雪硬着头皮点头:“应该是。”
梅检妈脸色缓和了些:“你们学校多少人参加?”
梅检抢先道:“一个学校五个。”
谢汀雪妈妈适时说道:“让孩子先吃饭吧,时间也快跟不上了。”
梅检妈妈说:“你们约的哪儿?”
梅检随口编道:“一个同学家,在滨江。”
“……去别人家要礼貌,晚上九点之前回来。”
“嗯。”
盘算那么多有什么用,真见了亲妈,他依然没有招架能力。
梅检垂眼吃饭,多年未见,原本以为见到以前的父母,他会心生感慨,内心多少会激动澎湃。
然而现实就是这么残酷。
妈还是那个妈,严厉专横,掌控欲强烈到几乎病态,一点点不合心意就会全盘否定。
不愉快的开端啊!
梅检长叹口气,听到叹息声的梅检妈就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唠叨与说教。
“叹什么气!你一个半大小子有什么好叹气的?应该叹气的是我!”
现状无法改变,能做的,只有迅速且专注地过完剩余的高中生活,远离家庭,到燕城开始新生。
梅检瞥了谢汀雪一眼,心道,从某种意义上来看,他和谢汀雪过着同样的生活——压抑、疲惫、一身灰。
可少年人的挣扎又算得了什么?就算他的灵魂已是成人,他在俗世中的躯壳却依然是十七岁的未成年,是父母眼中需要时刻紧盯着的孩子,是要完全握在手中,不许他独立反叛的孩子。
循规蹈矩,压抑至极。
吃过饭,梅检和谢汀雪出了门。
梅检妈妈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们,等关了门,梅检妈妈焦躁不安起来。
她让谢汀雪妈妈打开门追问:“那五个人都是谁?”
梅检知道他妈妈在担心什么,他说:“带我三个男生,两个女生,都是高二的,老师按英语成绩选的。”
谢汀雪妈妈回来说了,梅检妈坐不住,又翻出电话本,找英语老师的电话,打算问一问这几个学生的情况。
其实,五人学习小组是约在周六上午在滨江一家麦当劳见面,出了门,梅检漫无目的走在街上。
走到灯火辉煌处,梅检舒了口气,笑道:“我们去把自行车推回来吧。”
谢汀雪点了点头。
梅检温声道:“家里要一直这样,也挺压抑的,是不是?”
谢汀雪安慰说:“阿姨只是对你期望太高……”
“你肯定不喜欢这样的家庭氛围。”
谢汀雪摆摆手,勉强笑道:“比我家好多了。”
梅检眸光闪烁,无力笑了笑。
“看来我们都挺惨的。”
“是呢!”谢汀雪笑道,“不过考上大学应该会好很多!”
路过一家卖粥的小店,梅检驻足:“你刚刚吃饱了吗?”
谢汀雪:“你没吃饱吧?没事,咱们还有一个半小时,足够了,你想吃就吃吧。”
梅检点了几道家常小炒,要了两碗粥。
坐在简陋的小店里等粥时,梅检忽然笑道:“好久没和你一起吃过饭了。”
谢汀雪疑惑地嗯了一声:“你说的是出来吃饭的次数吗?”
梅检回忆道:“燕城有一家店,离燕大很近,有三年吧大概……每天晚上我下课,就会到那家店里点两份饭,等着另一个人下班回来吃,吃完就沿着燕川的河道散步,每天如此……现在回想,那三年是我人生中最安心的三年。”
谢汀雪惊奇地问:“你中学是在首都上的吗?”
梅检笑出了声,眼睛亮闪闪的。
谢汀雪不敢再问,总觉得他那个表情,快要哭出来了,眼角那点晶莹,分明是泪。
粥店门口来了一群打扮奇特的男男女女,他们嘻嘻哈哈笑着。
“饿死哥了,吃个饭再去。”一个男生招呼道,“李羽洋,你吃什么?”
谢汀雪的脊背僵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