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泽沉沉睡了一觉, 睁开眼,还在家。
他爬下床, 打开门, 大声叫着谢汀雪的名字。
谢汀雪端着热水上楼, 无奈站在楼梯口望着他, 楼下, 言泽的外公训斥起来:“身为一个男人,一点都不稳重, 大声喊什么?在家说话大声就是没教养,给我反省去!”
言泽咧开嘴, 笑得好看。
“你在呀。”他说得很柔。
谢汀雪也很小声:“你自己说你是不是神经病?”
言泽说:“对, 我是。以后你说我是什么, 我就是什么。抱抱……”
谢汀雪绕过他,展开试卷:“做了, 你差好几天的没写。”
言泽:“……你应该怜惜我。”
“你是娇花吗?”谢汀雪反问, “我为什么要怜惜你?”
“啊……说得对, 那请无情的摧残我吧!”言泽躺平了。
吃了药,他给梅检打电话, 电话却不通。
梅检也陷入了高热状态,昨夜, 言泽倒下时, 梅检正在经历脱胎换骨的反叛。
他以成年人的姿态与父母对话,当然,这在父母眼里, 无疑是大罪。他们永远不会把他当做成人来看,不管他年纪多大。
梅检在一大家人过年聚会时,站起来,进行了自我演讲,虽然看起来,不管他表达的是什么主题,爸妈都将他的话当做是儿子对父母的批判和抱怨。
不过,尽管过程惨烈,但结果还是挺理想的。
梅检那个在大学教书的姑姑听懂了意思,力排众议,在讨论之后,带走了他。
“我那里离大学近,下学期让他住我那里,跟大学的学生们接触接触,逛逛图书馆什么的,心态或许会好一些。嫂子,你们不要把孩子逼得太狠,高三了,又是青春期,跟父母们思想发生碰撞是正常的。”
梅检妈道:“你不知道,你看他现在成什么样子了,跟街头的混混们一起,还抽烟,还背着我们去那些不好的地方,昨天竟然自己去买衣服,你看看那些衣服,他都买的什么,不三不四的……”
“嫂子,咱们这个年代的人,看年轻人流行的东西,他们的想法,会觉得很奇怪,或者是大逆不道,接受不了……但他们同龄人就在流行这些,他是年轻人,时代以后是他们的,你要让他像咱们这个年纪的思想……那不是未老先衰吗?怎么还有活力和创造力。”梅检姑姑一番话,说的众人心服口服,梅检妈看向梅父,果然,梅检爸爸以沉默表态后,梅检妈也接受了这一提议。
“别去了别人家就没拘束了!”梅检妈妈提醒道,“学的有礼貌一点,听你姑姑的话!”
聚会结束后,梅检姑姑带着梅检回家。
梅检问她:“永远听话,是不是永远长不大?”
“大人永远在小看小孩子。”梅检姑姑边开车边说,“每个大人都会失忆,忘记自己以前是怎样成长起来的。会觉得小孩子很幼稚,不成熟,或者,认为他们不具备独立思考的能力。可是仔细回想,人是从出生起,就有自己的独立人格,会想,会说,会思考,他们有些,只是学不会正确表达。”
“你说得很好。”梅检心平气和道。
“你做得很好。”梅检姑姑道,“姑姑不会把你当坏孩子看的,你的行为都是你自己的选择,在姑姑看来,这是你对世界的一种反思,只要不做伤天害理的事,你想怎么样,都是自己的自由。”
“姑姑很适合做教师。”
梅检姑姑笑道:“梅检,我最喜欢的书,是《麦田的守望者》。做一个守望者,我很高兴。”
梅检低头,苦涩一笑:“这种话……我以前从没听你说过。”
如果那个时候,他听了,该多好。
“你现在这样挺好的。”梅检姑姑说,“以前被我哥嫂教得太好了,好的有些死板,我觉得你活的太谨慎太压抑,再下去,我都怕你迷失……看起来是个好孩子,但好孩子是最危险的。因为大多数人对好孩子只有要求,没有理解。梅检,以后有什么话,想说就跟我说,想表达,就大胆表达,我会把你当作成年人来交流,尽量做到平等沟通。”
这个世界,从来不是孤独的。总会有人倾听,有人懂得,有人理解。
“谢谢姑姑……”梅检闭上眼,把脸埋在手中,“谢谢救我。”
到姑姑家的第一天晚上,梅检高烧不退。
他做了个梦,像清醒的梦,又像迷糊的梦。
他站在一处陌生的房间,惊讶见到了坐在沙发上的谢汀雪。
他听到谢汀雪说:“你让谢枫跟我说话!光雨,你让谢枫跟我说话,我不要听邢红星的话,他说的话没几句是真的……光雨,你为什么要告诉他我的住址?你不要解释,我听不懂,我已经约好明天跟他见面,邢红星现在找来干什么?”
“……算了,你们进来吧,自动门,你输0703,我给你们开门。”
梅检走过去,轻轻叫她:“小雪?”
谢汀雪转过头来,却只是倒了杯水。
门开了,进来了一个男人,是邢红星。
梅检明白了,这是谢汀雪坠楼那天。
谢汀雪皱眉:“光雨呢?”
“那小姑娘聪明,我跟你聊价格,她肯定不能在场,车库等着呢。”
邢红星一身烟味,谢汀雪咳嗽了两声,问道:“我爸呢?”
“在宾馆,正生你气呢,说你不管他。”邢红星笑着,“闺女,你男人赚的可不少啊,一个代言拿千八百万,我们都问过了,他一集片酬赚七八位数,你说说,你嫁人家,就不管你老爹?我们现在才住两百块钱一晚的酒店,说出去,你说说是败谁的名声!”
谢汀雪气得发抖:“你们有脸问我要钱吗?!谢枫跟我妈离婚了!”
“他跟你妈离婚,但他还是你爸啊,你能不管他?”邢红星道,“现在国家都讲孝道,我们要说出去,言泽跟他老婆不管爸,这是不孝,污点艺人,国家都得封杀他。”
谢汀雪想骂人,可是她不会。
她只会说一句:“胡说八道!你直说,你们打算要多少?”
“这至少要两千万吧。”邢红星道,“别人听起来会觉得多,但你男人赚得多啊,他的钱恐怕都有好几个亿吧,你是他老婆,你拿一半,那也起码一个亿了,你一个亿,又不养孩子,给你爸一半不算多吧?我们也是考虑到跟你妈离婚了,要一半你肯定不给,打个亲情折扣,两千万。”
谢汀雪撂下一句:“门都没有!”
邢红星当着她面,抽起烟来。
手微微发抖,人又黄又瘦,鼻孔又薄又大。
谢汀雪:“要抽出去抽。”
邢红星喷出一口烟,道:“闺女你看,你不点头,叔怎么能出去呢?你立个字据,盖个手印。”
谢汀雪翻了他一个白眼,拿起手机。
邢红星凑过来:“让我看你账户多少钱?”
谢汀雪瞪眼:“退回去!”
“闺女你可别想着要报警,你要报警,咱就电视上见,我让全国人民知道你跟言泽什么德行!”
“有本事你去。”谢汀雪想打电话叫保安。
她解锁了手机,页面停留在她刚刚给言泽发的那半截话上。
“言泽,对不起……”
经纪人之前给她打过电话,说言泽的直播马上就要开始了,让她守着电视看。
“泽哥还跟我得瑟,说你一定看着,他在打腹稿,准备高调秀恩爱说情话。”
谢汀雪说:“好,鸡皮疙瘩准备好了,第一时间看他犯傻!”
结果,她接到了王光雨的电话,说她带着谢枫和邢红星来找她住处了。
谢汀雪知道今晚守直播肯定是泡汤了,自己心情也不会好,用糟糕的心情去看言泽表白,真的是辜负了他。
于是,谢汀雪手指一动,打了个言泽,对不起……
后面还没写,王光雨他们就到楼下了。
邢红星怕她报警,凑上来看她的手机,他身上烟味呛人,辣得谢汀雪眼睛疼。
谢汀雪捏着手机,走到落地窗前,开窗户。
邢红星突然上头了,大吼道:“警告你!你敢报警,老子就在这儿掐死你!”
他冲了上去。
梅检闭上了眼睛。
画面暗了下去,他听到了河水的声音。等画面再次亮起来时,是陌生的国度,陌生的河畔。
一个他从没见过的黑发中国女孩儿,抱着书,匆匆而过。
梅检好像知道,这个他不认识的女孩儿,如果这样走下去,会在穿过第一个路口时,被一辆车撞倒,但在此之前,会有一个人在路口叫住她,然后拉着她一起回到河畔。
事情并没有照着他想的发展,女孩儿经过路口时,表情微微迷茫了一瞬,她继续向前走,之后,是急促的刹车声。
画面再次消失。
梅检几乎被烧透了,他仿佛掉进了一条河里,被河水冲刷着,不知流向何处。
河底有一座城镇,转角的街巷处,两个黑斗篷在下棋。
他们挪动一枚棋子后,会有很多小棋子跟着移动。
一个黑斗篷说:“我手上的queen坏了。”
“怎么回事?”
“我的queen原本会在棋盘的中心段越过界流,跟knight相遇,之后走顺利格子,转变整个棋盘的格局。”
“哦?现在呢?”
“她没有遇到knight,奇怪了。”
“是knight坏了,不是你的queen坏了。”另一个黑斗篷说道,“你这个knight怎么自己没动?还在原地停着干什么?”
“对哦,我看一下。”黑斗篷拿起一个黑色的knight棋子,说道,“……想起来了,他停在这里会被你的queen干扰,原本不会纠缠的,是你的knight坏了,没按规矩来。快点让你的knight把你的queen接走。”
“我的好了。”另一个说,“你应该先让你的knight走,啊!我的queen碎了。棋盘好混乱……”
黑斗篷道:“唔,那我们共同倒退十步,再走一次好了。”
梅检想:“好奇怪的下法,并不是国际象棋。”
这时,远处传来钟声。
十下过后,梅检转身,水和云急速穿过他的身体,阳光直射在他身上,滚烫。
“走起来了。”他听到knight在棋盘上自己挪动的声音。
“……”梅检猛地起身,屋里传来一阵阵饭香。
一个女孩儿轻手轻脚走来,敲了敲门:“梅老师让我来叫你吃饭。”
梅检看着这个长发女孩儿,觉得她眼熟,可却想不起在哪里见到过她。
“你好。”梅检呆呆问好。
“你好,来吃饭吧。”女孩子淡淡一笑,走了出去。
梅检头疼得要命,他拼命回忆,却忘了自己在梦里见到了什么。
客厅里,几个大学生模样的男男女女正在摆盘。
“梅检,醒了?”姑姑说道,“我的学生们也来了,不用拘束,一起来吃吧。”
梅检坐了下来。
姑姑介绍道:“这是我侄子,今年高二。”
“青涩少年啊。”一个男生笑着说,“我们是梅老师的学生。”
“过年非要来看我。”梅检姑姑无奈,她叫住那个长发女生,说道,“苏数,去再拿双筷子。”
“好。”那个女生站起来,走向厨房。
梅检目光追随着她,迷茫又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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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泽给谢汀雪准备了一个惊喜。
他买了套《仙者道》送给了谢汀雪。
谢汀雪激动哭了,看了一整天。
言泽问她:“你到底喜欢青葙子什么?”
“全部。”谢汀雪说,“我喜欢他的坚持。做魔是因为不知感情是什么,仙子让他知道了什么是感情后,他有了心,也会分辩对错。从那一刻起,他决心做正确的事,守住自己向善之心。你看,虽然所有人都不信他,骂他,逼他,连天道都背弃他,但他仍然守住了。”
“你最喜欢他哪句话?”言泽问。
“他被打入诛仙台时,仙家子弟告诉他,他会烂在下界,永远别再想上天。”谢汀雪道,“青葙子说,没关系,我会作为一个人活着,做一个顶天又立地的人。”
言泽长长哦了一声。
“他做了九次人。”谢汀雪说,“就算记忆慢慢混乱,他也不会忘记自己坚持的初心。”
“我挺喜欢那个设计的。”言泽回忆着他演的青葙子,说道,“每一次人世,都如一场梦,他最在乎什么,再一次降生时,就会梦到什么。有次,他以为他最在乎的是上一世的女儿,结果没想到,他梦到的却是将军百战死。那一刻他才知道,心骗不了天眼……”
谢汀雪问:“言泽,你最在乎什么?”
言泽愣了愣,喃喃道:“对啊,我最在乎什么?”
在乎什么,就会梦到什么。
天道因果,会给你想看的答案。
因果给言泽展示的是他错过的人生,他在乎的谢汀雪,会因为他的错过而经历什么。
因果给梅检的,是他一直在意的死因,和他走错的人生。
人生秩序,重新开始,此刻,棋盘与时间终于咬合,滚滚向前轮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