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氏一边唠叨着,一边带着刘嫂子和采薇,把刚在成衣铺里买到的几大包棉布衣裳装进车里,十几个人的棉衣、棉裤,大大小小几十件,差点儿把车子塞满。
装完车子,娘俩儿刚要上车,忽然听到一声惊喜的叫声:“二婶子,采薇妹妹!”
采薇回头循声看去,只见穆三叔和穆三婶,正带着他们的独生女儿采莲姐姐向她们走过来。
穆三叔拎着一个大篮子,穆三婶儿和采莲美人挎了一只小竹篮,转眼间便走到了她们跟前儿。
杜氏笑道:“三哥三嫂又来赶集吗?”
穆三叔嘿嘿一笑,有些不大好意思的说:“这不,趁着今天还有最后一个集,早起蒸了一篮子馍馍,拿来集上换几个钱花……”
采薇惊喜道:“可巧我和娘正打算买些馍馍去赡养堂呢,正好三叔这里有的卖,不如就买了三叔的吧!”
杜氏点头笑道:“甚好,幸好三哥三嫂来集上卖馍儿,到成全我们娘俩儿少跑不少冤枉路。”
穆三叔知道这娘俩是在变着法儿的帮自己,又怕伤了他们的自尊,所以才编排出正好想买馍的话来,便红着脸感激的说:“自家蒸出来的东西,也不值几个钱,弟妹和侄女儿想要,只管拿去就是了,说什么买,没的倒见外了。”
穆三婶接过丈夫手中的篮子,一边往杜氏怀里赛,一边说:“拿去吧拿去吧,几个馍馍,不值什么的。”
杜氏却不肯接那篮子,说:“若是不收钱,我们娘俩就到别处去买罢,只是,这大冷的天,不知又要多跑多少冤枉路呢!”
穆三婶儿见她执意如此,无奈的笑了,说:“你呀,就是个好心的,前儿给了我们莲儿那么好的一身衣裳,今儿又要买我们的馍馍,这可叫我们怎么好意思呢?”
杜氏笑道:“昔日在穆家村时,三哥和三嫂没少帮衬我们一家,如今我们不过是回报一二,你们到跟我们见外了,再者说,我们是真心想买馍馍,那里就是帮了你们呢?”
几个人热闹的唠起了家常,采莲站在一旁,咬着唇,一副期待又局促的样子。
杜氏见了,笑着说:“莲儿的新衣已经做好了,我正想着明天回穆家村时给你捎回去呢,既然你们来了,就自己拿了回去吧。”
说着,命刘嫂子上车,把采莲做的那件秋香色如意云纹锦缎的褙子和长裙、绣鞋都拿出来,给她们带回去。
采莲接过新衣,喜爱的不得了,脸儿红扑扑的,一遍一遍的抚摸着那褙子上流光溢彩的如意云纹,一双大眼兴奋得熠熠生光!
穆三婶见到女儿这般高兴,对杜氏和采薇很是感激,她揭开自己挎着的小篮子,从里面捡出了几双鞋垫,塞到杜氏的手中,说:“弟妹,这些鞋垫儿都是我用碎布头做的,你要是不嫌弃,就拿回去给你家秀才和孩子们用吧。”
这一回,杜氏倒没和她客气,把穆三婶儿给的鞋垫儿接了过来,端详了一会儿后,对穆三婶儿的手艺赞扬了一番,高兴的收下了。
其实,杜氏私心里,并不想要穆三婶的鞋垫儿的,只是穆三叔和穆三婶儿的为人和她们一样,都是受不得别人恩惠的,若是受了别人的恩惠却不能对别人回报一二,他们会觉得有压力,有负罪感。所以,就算是不需要,她也依然做出兴高采烈的样子收了下来,小心的交给刘嫂子,命她好生保管着,留着明天过年时在垫上。
采莲见杜氏收了她家的鞋垫儿,便也偷偷的对采薇招了招手。
采薇走过去后,采莲拉着她,背过身,把自己手中的带盖儿的小篮子也掀了开来。
篮子里,是一些已经打好了的缨络,梅花儿的、双鱼的、吉祥如意的、各式的图案,各种的颜色,花花绿绿的装了小半篮子。
“这是……”采薇看着采莲。
采莲的脸红了一下,小声说:“这是我没事儿闲着时打来玩儿的,拿到集市上想看看能不能换点儿钱,薇儿妹妹,你要是不嫌弃,就挑几个带回去玩儿吧,顺便给菲儿妹妹也挑几个回去。”
采薇笑了笑,没有推辞,捡起几个,收进袖中,采莲见她收了自己的缨络,很高兴,低声说:“妹妹要是喜欢,赶明儿我学了新花样,在给妹妹做。”
采薇点头笑道:“我很喜欢!”
几个人在街上又闲话了一会儿,眼看着时候不早了,杜氏要和采薇赶去赡养堂了,便和穆三叔一家做了别,顺便将那一篮子馍馍买了下来。
穆三叔和穆三婶开始时是极力想拒绝她们付钱的,但见杜氏执意不肯,也只好作罢了。最后,杜氏以每个馍馍两文钱的价格,将那一篮子白面蒸的馍馍买了下来,共花了八十文钱!
两家分开后,穆三婶儿高兴的说:“多亏了秀才家的,如今咱也有钱过年了,快去肉铺割二斤肉吧,晚了看卖光了。”
“嗯,走吧。”
穆三叔揣好那八十文钱,兴冲冲的说:“待会儿买完肉,要是还有余钱,就给莲儿买朵绢花的戴,过年了,也喜庆。”
采莲忙说:“不用了,我有这一身绸缎的衣服就足够了,剩下的铜板不如给爷爷奶奶买些松软的糕饼,我记得爷爷最爱吃草籽儿糕了。”
“嗯,还是我们莲儿懂事!”
穆三叔赞了一句,带着母女两个买肉去了。
采薇坐在车里,眼望着消失在街角儿的一家三口,心中颇有几分感慨。
若是她没有穿越到这个家中,爹娘现在大概也过着穆三叔家里这种捉襟见肘的日子吧,或许,还不如人家呢!好歹莲儿姐姐的爷爷奶奶待他们一家极好,从不苛待他们,甚至还不时的填补他们一些。哪像她家那俩老的,恨不得将她们一家子骨头渣子都榨干了,拿去填补大房一家,仿佛只有大房是他们亲生的一般。还列出那么长的一张年货单子,等她们家去孝敬,真是可笑!
正想着,车外忽然传来一阵哭号声,响声震天,夹杂着叱骂声,马蹄声和哀叹声,乱成了一团儿。
采薇闻声,掀起帘子,向车外看去,只见不远处的石板路上,一群骑着高头大马的衙,锁着七八个男子,正一路吆喝打骂着前行。
昨晚见到的那位张镖头,如今正披枷带锁的走在前面,本就苍白憔悴的脸越加憔悴不堪,一双微红的眼睛不时地扫向身后,脸上挂着浓浓的不忍和悲恸之色。
后面,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踉跄的追赶着,嘴里不停的嘶喊:“我苦命的儿呀!”
老妇人面容枯槁憔悴,摇摇欲坠,声音凄惨的如杜鹃啼血一般,令闻者为之动容。
她的身边,两个年轻的妇人一左一右的搀扶着她,也哭得花容失色,嘴里不停叫着:“相公——相公——”
还有三个妇人拉扯着几个孩子,跟在老妇人的身后,哭得昏天黑地,震耳欲聋。
路上的行人都驻足观看着,叹息不已。
“哎,造孽啊,可怜大名鼎鼎的威远镖局,就这样没了!”
“谁说不是呢?想当初,谁不羡慕张老夫人养出这五个胆大艺高的儿子,谁成想一夜之间,都成阶下囚了……”
“都怪那起山贼,要不是他们截了威远镖局的镖,威远镖局何至于落到这般地步,张老夫人也不用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五个儿子下大牢了!”
张镖头兄弟五个,见老娘娇妻和孩儿们,都哭得肝肠寸断、惨绝人寰,心中悲恸不已,虽极力隐忍着,但终究不过心中的真情流露,两行清澈的男儿泪,自颊间缓缓滑下,随后便一发而不可收拾……
采薇坐在车里,冷眼瞧着,心中已经有了打算。
车子驶过金鱼巷,又走了进半个时辰,才到了赡养堂。
赡养堂坐落在青云镇的西郊,是一座三进的大宅子,宽敞气派,景色怡人,很适合居住。
采薇母女到达时,天色已近正午,赡养堂的几位老人正一溜的坐在墙根底下晒太阳,天南海北的聊天儿,各个都满面红光,对自己目前的生活状态满意不已。
“要我说,咱老哥几个,上辈子一定是积了德,不然这辈子怎会这般的好运气,碰到采薇这好心眼儿的丫头!”
“是呀,现在每天都能吃得饱、穿得暖,还隔三差五的有肉吃,得了病还给请郎中,这么好的地儿,打灯笼也找不着呢!”
“咱能有今天,还不多亏了采薇那丫头,回头,咱们给她立个长生的牌位,每日里三炷香的供着,也好祈祷她一生顺遂平安!”
采薇到达赡养堂时,正好听到这位老人的话,害得她差点儿从车上跌下来。
还一日三炷香呢,不知道的,真要对着她的牌位默哀了……
一位眼神儿好的老人,发现了采薇母女,立刻惊喜的站起身,忙带着大家迎了过来,围着采薇母女嘘寒问暖。
采薇一面和大家打招呼,一面让张伯和刘嫂子,把那一车好东西都陆续搬了下来。
赡养堂的小娃子们,见到采薇来了,又带来了整袋子的青菜,大块儿的烤羊,整只的烧鹅,一尺多长的大鱼和满篓子爬个不停的螃蟹,顿时都高兴起来,围着采薇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采薇把在路上买的草籽儿糕和桂花糕拿了几块儿出来,分给了他们,几个小家伙儿,得了好吃的,乐得笑弯了眼,拿着自己的一份儿,小口小口的吃起来,脸上都露出极其满足的样子。
采薇和大家唠了一会儿,又四处看了看,见赡养堂里干干净净,一切都井然有序,感到十分满意。
午饭时,轮到了圆儿的爷爷做饭了,老人家因为采薇母女在,午餐准备的极其丰盛,一道清蒸大螃蟹,一道烤全羊,一道酱炖大鱼,一道烧鹅,最后一道,是凉拌的青菜。
这几道菜都是采薇带来的,准备留给他们明天过年吃的,但经几位赡养堂的老人一商量,决定就把今天当成年来过,能和采薇这丫头一起过个年,对他们来说,是一件幸运又幸福的事儿。
吃饭时,采薇和娘跟几个小娃子坐了一桌,几个小娃子能和采薇姐姐坐在一起吃饭,感到既兴奋又幸福,围在一起高高兴兴的吃起来。
这些孩子大的已经有十岁,小的也有三四岁了,却都还是目不识丁,采薇想了想,便决定等过了年,送他们到私塾里读书,小孩子的潜能是无限大的,好好培养他们,说不定将来其中的那一个,就能中个状元探花什么的,就算不中,多读些书,也能让他们明白事理,做个知书达理的人。
小娃子们一听说采薇姐姐要送他们去念书,都乐得快找不着北了,眯缝着眼只顾笑。
圆儿爷爷语重心长的说:“吃水莫忘打井人,你们日后可不要忘了你们采薇姐姐对你们的帮助啊,若是没有她,你们别说是去读书,就是饭也没得吃,说不定现在已经冻死饿死在街头了,记住,做人万万不能忘本啊!”
几个小娃子听了,都郑重的点头,把老爷爷的话,牢记在了心中。
吃过午饭,采薇和娘告别了赡养堂的人,坐着马车回去了。
车上,杜氏对采薇说:“薇儿,你看,咱们是不是该采买一些回穆家村过年的年货,老爷子列的那张单子,多少也买上几件儿,省得回去时他们唧唧啾啾的,看着也让人闹心。”
采薇笑了笑,说:“这些事儿,就交由女儿处置吧,您现在还是尽快回家去,趁着天色还早,让爹找两个木匠来,把咱家酒楼的门面好好修缮一下,若是等过了年开业时再修,就耽误事儿了。”
杜氏一听,事关家中的生计大事,就顾不得别的了,一心只想着快些回家,快些找人把酒楼修好。
一回到镇上,采薇就下了车,让娘自己先回去,她去置办些年货回来。杜氏本想让张伯拉着采薇去的,省的拎东西累手,但采薇拒绝了,和娘说了几句,便下车去了。
杜氏拗不过她,又惦记着修缮酒楼的事儿,只好独自回去了
采薇见娘走远了,找了一个偏僻无人的地方,把空间里的那匹马放了出来。
这匹马还是那日她去榆树县城时,于氏派人追杀她,被她从那些杀手的手中夺来的,一直养在空间里,吃空间的草,喝空间里的水,几天下来,这马已经脱胎换骨一般,浑身上下一根杂毛都没有了,身上的肌肉也健硕无比,仿佛积蓄着无限的力量一般。
采薇翻身上了马,一抖缰绳,那马儿嘶鸣一声,撒开四蹄儿,如利箭一般,直奔县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通往县城的官道上,高捕头气哼哼的骑在马上,嘴里不干不净的骂着。
“娘的,贼囚徒,大过年的害老子跑出来当差,还特娘的一点儿油水都没有,真是背了晦的!”
骂着,一马鞭抽在张镖头的身上,张镖头的棉衣立刻被抽开了一道口子,里面的棉絮露了出来。
张镖头木然的走着,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仿佛被抽打的不是自己一般。
这会儿,他的满心都是刚才白发苍苍的老娘昏厥时被抬走的样子,还有娇妻孩儿哭得肝肠寸断的模样,哪里还顾得上自己的被打骂的屈辱?
此番被拿进县衙,只怕是凶多吉少了,可怜老娘以耄耋之年,却要忍受所有的儿子都身陷囹圄的痛苦和屈辱,自己的娇妻孩儿们,日后可怎么生活?
身后,他的几个弟弟,也都垂着头,和他一样的痛苦万分的想着,越想,心越凉,脚下的步履也越发沉重起来。
“你特娘的,给老子快点!”
一个衙役一鞭子劈头盖脸的挥下去,张家五郎的脸上,立刻皮肉绽开,多了一道深深的血痕,血顺着脸颊,流到棉衣上,染红了一大片。
五郎皱了皱眉头,吭都没吭一声,接着走下去,任由那血顺着脸颊滴滴答答的淌个不停。
“嘿,还特娘的挺硬气。”
一个衙役嘲笑说:“既有这股子硬气,何必被人截了镖,所以说你们定是和那伙儿毛贼里应外合,把人家的人参给吞了……”
另一个衙役催促道:“我说秦六儿,你就别跟起子要砍头的虫豸磨嘴皮子了,大冷的天儿,也不嫌冻牙,赶紧快些赶回到县里,跟李大人交了差,才是正理。”
秦六子嚷道:“你道我不嫌冷,不想快些赶回去吗?可也得这些个遭天杀的囚犯走得快才行啊,娘的,亏得他们还是一群走镖的呢,磨磨蹭蹭的,都不敢个娘们走得快。”
高捕头冷笑道:“囚犯走得不快,那是怪你们这些当差的手懒,不信,你们把他们狠狠的抽上一顿,一准儿就能走快了。”
“真的?”
秦六子笑嘻嘻的问,手里的鞭子在手心儿里磕打着。
“试试不就知道了!”
另一个衙役阴森的笑着。
“也好,试试就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