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瞧着镜子中的自己叹息,觉得自己明明还是个刚上初中的小萝莉,还没有及笄,却要去嫁人,就像在糟蹋祖国的花朵,她那时候怎么就没狠狠心,多着去两年的闺阁生活呢?
一时又觉得相爱容易相守难,便两情相悦,真正走入婚姻殿堂前,大抵谁的心都要咯噔一下,患得患失,她虽深信南宫逸,可这时候却又不免不了心中忐忑,想到了那个万一。
岁月那么长,万一她年老色衰之际,南宫逸变心怎么办?莫皇后那么讨厌她,万一婚后两人之间相处不好怎么办?万一她以后不生或只生女儿怎么办?万一大臣们非让南宫逸纳妃怎么办?
以前她总觉着婚前恐惧症都是心理承受能力不强,不够自信的人才会患,自己有财、有貌、有空间,简直就是一女超人,怎么可能会得这个?
可这会子才发现,她在婚姻上好像打心眼里没有安全感,心绪不宁、焦虑不安着急上火。
家人也都觉察出她身的异样,各个都小心翼翼。连她最疼的武儿见了她,都是一副怯怯的,唯恐避之不及的模样,唯恐惹到姐姐生气。
这日,采薇正坐在拔步床上闭目养神,窦医女小心的给她按着肩膀和额头,忽然听到窗外一阵低低的笑声,接着传来采莲的声音。
“采薇妹妹在屋里吗?”
听到采莲的声音,采薇的心中更加焦灼、更烦躁了。
自从上次穆六婶回去后,采莲非但没有收敛,反而不时的到府里来找她和菲儿说话,从前她来时,采薇还能用从小的那般心境对待她,可从打知道了她那份心思后,就总觉得她来的目的不纯,大抵是因为听说她和菲儿都是被太子和莫公子看上后才交的好运,所以便常来府中走动,想碰碰运气,看能不能在这儿遇到世家子弟吧!
有了这种想法,采薇对她便越来越不耐烦,越来越厌恶,偏采莲还是个没眼色的,日日都要来府上,不过她并不敢太找采薇,倒是日日去缠着菲儿,缠得菲儿那种好性子都快受不了了!
“小姐,莲儿小姐来看您了!”
春柳轻轻的挑开门帘,蹑手蹑脚的走进来禀报。
因为采薇最近比较闹心,所以不许院儿里的丫头们大声说笑,连走路都不许有声音。
偏采莲不知她的规矩,还在外面喊了一声:“采薇妹妹,我来看你了。”便擅自挑开门帘走了进来。
采薇倏地睁开眼,猛的从拔步床上坐起身,神色很是难看,她紧紧的抿着嘴儿,费了好大力气才克制住自己没把她赶逐出去!
采莲挽着个包袱进来了,看到采薇的脸阴沉的像水盆儿似的,不觉关心的问道:“妹妹这是怎么了?”
采薇冷冷的说:“没事,姐姐来可是有什么事儿吗?”
采莲见采薇面色不善,语气也很差,不敢和她多么,只怯怯的把手中的包袱递了过来,说:“从打妹妹订婚,姐姐就打算送点儿什么给妹妹添妆的,可妹妹也知道,姐姐心有余而力不足,没什么能拿得出手儿的像样的东西,便赶着这两个月,做了几个荷包,留着妹妹大婚时赏人用吧。”
采薇接过包袱,打开来看了一下,却见包袱里的十几个荷包都是极喜庆的颜色,各不一样,上头绣花极是都是时新的,也都是极好的寓意,虽绣工不是很好,但做的已经是相当用心了。
可惜,采薇根本就用不到荷包,若是大婚当日南宫逸不登基,采薇只是嫁给太子做太子妃,确实得需要很多荷包给前来道贺的宾客身边儿的得意人散红包赏喜钱之类的,这荷包不仅得用,而且用量还是极大的。可大婚当日就是南宫逸登基的日子,采薇直接封后,封后的大典是一系列繁复庄重的仪式,根本没有赏人钱这一说。因此,采莲的这些荷包根本没有用武之地!
采薇翻看了一会儿,轻笑一声,说:“两个月的时间,竟能做出十几个精致无双的荷包,真是难为姐姐了,也真是便宜宫里那些个宫女太监了。”
采莲的脸色一白,顿时傻了。
这些荷包,是她起早贪黑,拼着十二分力气做出来的,就为了拿荷包赏人时,她鲜亮的活计能引起哪位贵人的注意,然后再像采薇和菲儿似的,跟某个贵人结识……
可是,若赏了太监和宫女,她这两个多月的心血,岂不是都付诸于东流了?
“呵!姐姐这是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差?”看到采莲变了脸,采薇嘲讽的出声。
采莲抿了抿嘴唇,说:“给太监和宫女打赏,用针线房的荷包即可,姐姐听说,亲近的府邸或者特别高贵的宾客,是不能用针线房的活计的,所以才……”
“亲近的府邸和特别高贵的宾客是不能用针线房的活计,可也不能用姐姐的东西。”
采薇讥讽的笑着,言辞很是犀利。“姐姐虽然做得很用心,这些东西乍一看也确实很好看,可惜手姐姐的艺终究是不够好,仔细一看就会被人看穿的,这样的东西即便是勉强被送到了高门府邸,也不会被人瞧上眼儿的,早晚都会被弃之如敝履!”
采莲是个聪明的,自然听得出采薇的意思,她还是闺中的少女,哪禁得住这般羞辱,当即红了眼圈,捂着嘴巴跑了出去……
采薇随手将那些荷包丢在地上,冷冷的说:“丢出去,别搁在这儿碍我的眼!”
窦嬷嬷听了,二话不说的拿起包袱,向门外去了。采莲哭着跑出穆府的消息,自然瞒不过杜氏,杜氏知道后,立刻挺着肚子来找采薇。
这些日子,采薇的脾气大得很,阖家谁都不敢呛到她,杜氏也一直小陪着小心,怕她出阁前惹她不痛快,可这一次,女儿实在太过分了,竟然这样对待自己儿时的伙伴,她不得不去跟她说道说道去!
进了采薇的屋子,没等坐下来,杜氏便开了腔:“薇儿,娘知道你是要做皇后的人了,跟以往不同了,可是,莲儿是跟你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姐妹,从前咱们家困难的时候,你穆六婶和穆六叔也没少帮咱们的忙,如今莲儿好心好意的来送礼,就算她的礼物不趁你的心意,你也不该羞辱她,让她一个女儿家哭着跑回去啊!”
杜氏一向温柔,是个最和善不过的,从不轻易说孩子们的不是,但这一次似乎是真的火了,俊俏秀美的脸上罩着一层怒气。
采薇可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错,她轻哂一声,冷冷的说:“好心好意?我看她是醉翁之意才对,女儿只是实话实说,好心的点醒她,省得她光顾着好高骛远、胡思乱想,将来追悔莫及!”
杜氏不悦的说:“就算她是醉翁之意,你好好跟她说就是,何必说出那么狠的狠话来伤她,也伤了你们从小到大的情分呢?你这样做,知道的是你在劝她,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得了势,就忘了本呢!”
采薇站了起来,激愤地说:“只怕娘也是以为我得了势,忘了根本吧,真好笑,我若是忘了根本,就不会好心的去提醒她别自不量力,自取其辱,就由得她去疯去傻,去丢人现眼好了。”
杜氏说:“自古哪个少女不怀春?她这不切实际的念想固然是不对,可又不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事儿,你又何必这么生气不饶人呢?”
杜氏不了解女儿这段时间烦躁的原因,还只道是她要做皇后了,便提前拿出做皇后的威仪来震慑家人呢,所以心里感到很不痛快。
其实,采薇现在只是婚前综合症在作怪,换做以往,她一定会含蓄的提点采莲,会说一些比如:官宦之家的后宅争斗之事;或者说一些关于勋贵之家的门第观念什么的。
但是,对她来说现在是非常时期,她的情绪很不稳定,还哪有心情去点拨她、劝告她?没直接讽刺她是自不量力、异想天开,已经是格外开恩了。
采薇冷笑一声,“她怀春我可以不管,但她在我眼皮子底下耍心机就是罪大恶极,每日里在咱们家晃荡,想借机寻找出头儿的机会;又绣几个艳俗的荷包,就想入勋贵世家夫人们的眼,打量着我猜不出她龌龊的心思呢,这些下三滥的手段,真真是让人恶心!”
采薇越说越激动,脸都气红了。
杜氏见她情绪激愤,言辞激烈,便叹了口气,说:“哎,不是每个人都有你跟菲儿的好运气,一个村里出来的姐妹,你们两个飞上了枝头当了凤凰,她肖想一下也是情有可原的,算了,你也别生气了,眼瞅着后天就要大婚册封了,气坏了身子可怎么好?娘不说了就是。”
说罢,叹息着,扶了刘嫂子的手去了。
走出门外,杜氏悄悄的问唤秋,“你小姐这两天一直这么火儿大吗?”
唤秋抿了抿嘴,轻轻的点了下头。
刘嫂子小声嘀咕说:“夫人,这几天小姐很反常,动辄就发老的的一顿火儿,要我说啊,咱们小姐是不是遇到什么脏东西了?要不要找个法师来家里看看?”
杜氏轻声叹道:“哎,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呢?这丫头从来不这样刻薄的啊…。”
主仆两个一边儿说着,一边儿渐渐的远去了,采薇乃是习武之人,耳聪目明,她们的话她自然听到了,震惊之余,又不禁懊丧的想到,自己已经反常到被人误认为中邪了吗?
虽然知道自己反常,也知道自己现在招人厌恶,可她还是没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不管怎么调节,心中就是没法乐呵……
晚间,她坐在妆台前,映着昏黄的灯光,怔怔的瞧着镜子里的人。
镜子里的人比从前憔悴多了,眼眸黯淡无光,脸颊苍白无血色,就连喘气,都是有气无力的。
唤秋在给她篦着头发,这些日子她常睡不好觉,每天都得篦上百十遍的头发,让头皮的血液得到充分的循环,才能勉强睡得着。
主仆俩正静静的相对着,门帘儿忽然一挑,南宫逸负着手踱进来了。
唤秋屈了屈膝,低眉顺眼儿的叫了声:“主子!”
“下去吧!”
南宫逸接过她手中的篦子,挥了挥手,唤秋悄悄的退下了。
镜子里,南宫逸望着憔悴的少女,忍不住怜爱的俯下身去,轻轻的吻了她的额头一下。
“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
采薇动了一下,勉强的扯了扯嘴唇,罗出一个惨绝人寰的笑意:“我没事儿,倒是你,后儿就登基了,今儿还来做什么?”
南宫逸抬起手臂,修长的手指握着篦子帮她篦着头发,嘴里说:“听说岳母在给娘子寻驱邪的法师?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为夫能不来吗?”
采薇揉了揉太阳,疲惫的说:“没有的事,是我最近情绪不大稳定,娘太过紧张了!”
“为什么情绪不稳定?”
“……”采薇不肯回答,心中却忽然生出几分伤感,她默默的看了镜中人一会儿,忽然敛下眸子,眼睛湿润了……
“哎,你这小没良心的,总是信不过我…。”
南宫逸叹息了一声,停了下手中的动作,低头从广袖中取出一轴黄色的锦缎,不,是圣旨来,无声的递到了采薇的面前。
“呶,看看这个,可能治疗你的心病么?”
圣旨明黄色、玉轴,乃是上好的蚕丝制成的绫锦织品,图案为祥云瑞鹤,富丽堂皇,圣旨两端绣有翻飞的银色巨龙,很有天家气势。
“这是什么?”
采薇握着那光滑似水的缎轴,疑惑的望着镜子里的男人。
“打开来看看吧!”
男人幽幽的说着,继续动手篦她乌黑秀丽的长发。
采薇打开了圣旨,从头到尾的看了一遍,然后,先是一阵沉默,沉默后,忽然笑了起来,她这笑简直如雨后花开,灿烂明媚,又若乌云散去,光芒万丈一般。
男人也无奈的笑了:“你呀,这是个孩子!”
采薇抬眸,眼波流转的嗔了他一眼,道:“还说我是孩子?叫我看,你才是孩子呢,这样的圣旨你也敢下,你就不哦啊文武百官们炸了毛么?”
南宫逸无所谓的说:“炸毛好啊,最好把为夫赶下台去,那样为夫就不用管那劳什子的国事,就可以日日陪在娘子身边儿‘抱大腿’了!”
最后几个字,他语气很重,一字一顿的,说得极其暧昧,那魅惑的眼眸还在她的腿根处若有似无的扫了一眼。
“讨厌!”
采薇娇羞的低下头,烛光下,如玉般的脸颊边飞起两团红云,烧得她的脸颊红扑扑的,煞是可爱!
都说月下赏花花更艳,灯下赏人人更佳。南宫逸见采薇眸光似水,似羞似嗔的,仿佛在邀请他共赴巫山一般,当即感到身子一震燥热,丢下篦子,打横将她抱起,向榻边去了。
月色深沉,烛光跳动,妆台上吧,铺展着的圣旨龙飞凤舞,字迹分明,上面是南宫逸亲手所书。
朕惟道原天地,乾始必赖乎坤成,化洽家邦,外治恒资乎内职,既应符而作配,宜正位以居尊。咨尔穆氏采薇,温惠秉心,柔嘉表度,六行悉备,久昭淑德。于宫中四教弘宣,允合母仪于天下。曾奉皇太后慈命,以册宝册立尔为皇后,与朕同体,承宗庙、母天下、主六宫、江山一日不易主,六宫之中永不纳妃,钦哉……
六宫之中永不纳妃,是他对她最好的承诺……
……
翌日
天高云淡,风清气爽
采薇睡饱后,懒懒的睁开了眼,男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只留下了一夜旖旎的回忆和她一身青紫的淤痕…。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子,咬牙低声笑骂了一句,趁着丫头们还没进来,赶紧起身,找了身亵衣亵裤穿上,又唤了春柳进来给她梳妆。
从打小姐变暴躁后,府中上下都格外小心,春柳也早就来了,但怕影响到小姐睡觉,所以一直守在门外,没敢进来,听到小姐叫她后,她才端着水盆进来。
进来时,见小姐已经穿好了亵衣,正在妆台前通着头发,脸上还带着浅浅的笑痕。
春柳一惊,数日来,小姐一直处于焦灼的状态,终日绷着脸,焦躁易怒,反复无常,已经好多天没这样笑过了,就是笑也好像蒙着一层阴云一样,如今倒好,这分明是好了嘛!
“春柳,过来给我梳头!”
“是,小姐,您今儿个梳个什么发式?”
春柳放好盆子,打开妆台上的妆奁,挑出一把黄杨木雕花的梳子,小心的试探着。
“梳个如意髻吧!”
采薇的头发又黑又密,只要不梳很复杂的发式,一般不需要戴假发,所以,采薇呆在家里时,大多是梳如意髻的。
“奴婢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