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云带着翠纹翠缕来到恩熹堂,老夫人刘氏,大夫人武氏和二夫人白氏都在,湘云上前,款款的拜了下去。
“湘云给老夫人请安,给大夫人、母亲请安。”
老夫人道:“起来吧,我们娘几个进宫去了,一回来就听说姓杜的流了产,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你且说给我们听听。”
湘云不慌不忙的说:“老夫人,事情是这样的……”
……
听完湘云的描述,老夫人冷笑道:“好一招孤注一掷,破釜沉舟,为了上位,这杜氏也真是豁出去了,连自己的孩子都能杀,这种蛇蝎心肠的女人,我们理国公府万万留不得了,慢说是她流了产,就是她不流产,也断不能容这般阴毒的女人生下我们莫家的血脉!”
说完,对湘云道:“云丫头,你回去吧,今儿的事儿让你受了委屈,等明儿祖母把真想查明,摆在离小子眼前时,祖母定让那混小子给你认错!”
湘云一听,眼睛一热,泪珠子噼里啪啦的滚了下来,道:“多谢祖母信我,云儿本来还担心祖母也像他一样,以为我是那杀害杜氏腹中胎儿的凶手呢!”
老夫人道:“祖母说过,我虽老了,可这双眼睛毒着呢,是不是你做的,我一眼就看得出来,你不用担心,只管回去好生歇着,赶明儿祖母定要为你出气。”
“多谢祖母!”
湘云抹着眼泪儿退出来了,翠缕劝道:“少夫人,您快别哭了,本来奴婢还以为得费些唇舌才能让老夫人相信您的清白呢,没想到老夫人一下子就相信了,真是太好了!”
翠纹年纪小,说话也莽撞些,她愤愤的说:“连老夫人都相信咱们少夫人是清白的,偏公子不相信,只肯信那狐媚子的,真是气死人了!”
翠缕一听,急忙向翠纹使眼色,示意她不要再说了,翠纹见了,懊悔的伸了伸舌头,忙闭了嘴。
主仆三人边走边说着,走到花园时,天忽然下起了雨,翠纹见不远处有一座亭子,忙拉着湘云往那亭子里跑去,及至跑近时,却见那亭子里坐着一个人,正低头摆弄着一副奇怪的棋子儿。
“表哥!”
湘云叫了一声,带着翠纹和翠缕快步跑进亭子。
莫子期皱了皱眉眉头,他不喜欢跟别人离得这么近,就算是他的表妹他也厌恶,除了菲儿,谁靠近他他都觉得难受,所以,连理都没理湘云一下,就开始收拾自己的棋盘棋子。
湘云跑进亭子,很快发现了莫子期摆弄的怪棋。
这棋的棋盘不同于围棋和象棋,是五角形状的,上面刻有一些圆圆的小圆圈,颜色各不相同,而棋子儿像个倒扣着的沙漏似的,不过在沙漏的顶尖儿处有一颗圆圆的小球,大概是方便与下棋者拿捏吧!
“咦?这是什么?”
她在莫子期的对面坐了下来,好奇的捏起一颗棋子。
莫子期的脸黑了黑,他除了不喜欢跟别的女人离得这么近,更不喜欢别人随便动他的东西,不过,尽管他满心不高兴,还是勉为其难的回答了一句。
“跳棋!”
“哦?跳……棋?我怎么从没听过这世上还有跳棋?跳棋怎么玩儿的,好不好玩?”
莫子期终于受不了她的聒噪了,他一把夺回自己的那颗棋子,放在了棋盒里,嘴巴恶毒的说:“你有那份心思还是多想想怎么对付莫子离的小妾吧,当心被一个小妾踢下马去,做了下堂妇!”
说着,拿了棋盒儿转身离去。
望着消失在雨幕中的背影,翠纹生气的说:“这个期公子嘴巴怎么这么毒?亏得咱们少夫人还叫他一声表哥呢,真是岂有此理!”
翠缕急忙瞪了翠纹一眼,陪着笑对湘云说:“少夫人别生气,期公子就是这样的性子,您又不是不知道,咱们别跟他一般见识,不生气啊。”
湘云苦笑道:“我生什么气?他说的本来就是实话,看来,阖宅都知道咱们秋爽斋这点儿破事儿了,哎…。”
……
秋雨绵长,从湘云主仆几个躲进亭子,一直淅淅沥沥的下到天黑,才渐渐的停下来,雨停后,湘云带着翠纹翠缕,顺着来时的路,向秋爽斋走去。
走进秋爽斋,没等进院儿,忽然听到一阵沉闷的的声音,“噗、噗、噗、噗”的,听节奏像是击打在什么东西似的,在黯淡的夜色中分外分明,湘云听着,忽然一个激灵,撒腿向院子跑去。
院子里,谢嬷嬷被堵了嘴,绑在春凳上,两个小厮正抡圆了膀子在对她进行杖责,可怜的嬷嬷不知被打了多久,由腰至胫,已经鲜红一片,地上,是一大滩流下来的鲜红血迹。
“住手——住手——”
湘云歇斯底里的喊叫着冲过去,狠命的推开了正在行刑的小厮,扑到了谢嬷嬷的身边,一把扯去她口中的帕子,颤声道:“……奶娘…。您……怎么样了……”
春凳上,谢嬷嬷面如白纸,双目紧闭,一点儿回应都没有,眼见得是没了气息。翠缕和翠纹见到谢嬷嬷的惨状,都悲愤不已,哽咽着上前,解开了绑在谢嬷嬷身上的绳索。
“奶娘……您说话啊…。您别吓唬我……”湘云颤抖着,捧住了谢嬷嬷那张已经没有了血色的脸,小声的呼唤着。
翠缕哽咽道:“少夫人,嬷嬷她……已经去了…。”
“你胡说!”
湘云怒道:“嬷嬷说过她要陪我一辈子,将来还给我带孩子的,带孙子的,怎么会死呢?”说着,她抱住了谢嬷嬷的湿漉漉的身子,将脸贴在她的身上,柔声道:“嬷嬷,您别怕,云儿来了,云儿不会让别人欺负您的,您忍忍,云儿去给您找太医,找最好的太医,一定医好您……太医,快,快去找太医……”
她大叫着,翠缕哭道:“少夫人,嬷嬷她真的已经去了,不行您摸,她已经…。没气了,脉搏也……没有了…。”
“不——”
湘云嘶喊着,大哭起来,像她小时候一样肆无忌惮的哭嚎着,只是,她小的时候,每次这样哭嚎时,谢嬷嬷都会心疼的把她抱在怀里,变着法的哄她高兴。
那时的她,纯真幼稚,脑子里还没有尊卑之分,一直以为谢嬷嬷才是她最亲最近的人。
因为从她懂事起,都是嬷嬷带着她睡觉,每天晚上给她讲好听的故事,早上给她梳小辫子,哄她吃东西、疼她、宠她、爱她,娘亲虽然也爱她,但更爱的是她的哥哥和弟弟,仿佛只有儿子才是她的顶梁骨似的,对于这个女儿,她只是尽自己坐母亲的义务,给她好吃的,好穿的,却并未在她身上花费多少心思。
她小的时候身子骨差,经常生病,每次生病时,母亲只是来看看她而已,是谢嬷嬷却,她衣不解带的照顾她,亲尝汤药,陪着她说话,给她讲她最喜欢听的故事,每次她痊愈后,都要胖上几斤,是嬷嬷费尽心思,给她调理伙食的结果,可每次痊愈后,嬷嬷都要清减不少。她不是她的娘亲,在她心中却比她的亲娘还要亲…。
后来,她长大了,知道了人分高低贵贱,知道了谢嬷嬷只是个下人,她不能在像小时候那样依赖她,但在他的心中,谢嬷嬷依旧是比她娘亲还亲的亲人,谁都无法取代……
“少夫人,您快别哭了,公子出来了,他会生气的……”
翠缕弯着腰,一边搀扶着哭倒在地的湘云,一边小声的告诉她。
湘云已经哭得如醉如痴,恍惚中听到‘公子出来了’几个字,她倏地睁开了眼,从地上爬了起来,泪流满面的望着立在门口儿的男人。
“为什么?为什么要活活……打死我的奶娘…。”
莫子离的眼中闪过一抹震惊,他只是下令打她五十棍子,却没想到会把她打死。他迟疑了一下:“他…。死了?”
湘云冷笑着点头,缓缓的向他走去:“对,她死了,不过,我还活着,你可要连我一起打死?替你们的孩子报仇?”
湘云的脸上虽然笑着,可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不断从那张苍白的小脸上的滚落下来,滴滴答答的滴在地上,她的小脸儿上,带着从未有过的痛意,那种痛,仿佛已经痛到了心里!
他的心颤了一下,一种惶恐忽然涌上心头,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他的生命中消失。
“你在胡说什么?我怎么可能会打你?我……”
他张了张嘴,却不知该怎么跟她解释谢嬷嬷的死,他真的没想要打死谢嬷嬷,只因刚刚谢嬷嬷偷窥他和杜婉清,加上之前谢嬷嬷就在事发现场却没有阻止惨剧的发生,所以,他的心里十分厌恶她,才下令打她五十棍子。
他真的没想要她的命啊!
湘云在莫子离的面站停住了,一张泪迹斑斑的小脸上带着决绝的恨意,她一字一顿的说:“好,既然你不打死我,那么我告诉你,莫子离,我没有推她,更没有杀死你的孩子,但是你却杀死了我最亲最爱的人,从今天起,我跟你势不两立,我武湘云发誓,这一辈子,绝不会原谅你!”
说完,她看了他一眼,决然转身,向谢嬷嬷的尸体走去。
那一眼,决绝冷漠,仿佛这辈子都不要再跟他有什么瓜葛似样子,莫子离的心忽然传来一阵剧痛,他摸着自己的心脏,这里好像被利箭刺穿了一样的疼!
这一刻,他要是在不知道自己的心,他就是傻子了。
他的心再疼,在为她的一个眼神、一句话而剧烈的疼着,他……为她动心了!
湘云走到谢嬷嬷的尸首边儿,弯下腰,柔声对着谢嬷嬷的脸说:“奶娘,云儿带你走,带你离开这个鬼地方,我们再也不要见到这些禽兽不如的人!”说着,直起身子,对翠缕翠纹吩咐说:“翠缕,出去找辆车子,我们到庄子里去住,翠纹,你去通知翠屏和翠兰收拾东西,我们马上离开!”
翠缕和翠纹,以及翠屏和翠兰,加上死去的谢嬷嬷,都是湘云的陪嫁,原本这两个丫头是十分畏惧莫子离的,但因莫子离下令打死了谢嬷嬷,两个丫头物伤其类,都变的悲愤起来,看都没看莫子离一眼,答应了一声就要走开。
“站住!”
莫子离上前一步,急切的说:“武湘云,谁准你走的?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是我莫子离的妻子,没有我的允许,你哪都去不了!”
湘云抬起头,苍白的脸上划过浓浓的恨意,她盯着莫子离的眼睛,郑重的说:“莫子离,我不再是你的妻子,我要跟你和离!”
“胡闹!”
莫子离一声断喝:“为着个奴才,你要跟我和离?咱们这样的人家有和离的吗?就是我同意和离,你的你父母,你兄弟姐妹们会同意吗?”
屋子里,张婆子趴着窗屉子,听到湘云提出和离,当即狂喜着奔回到榻边儿,小声道:“姑娘,少夫人要跟公子和离!”
杜婉清惊喜万分的说:“他怎么说?同意了吗?”
婆子摇摇头:“老奴没看着?”
杜婉清低声道:“还不快去看,看完了再把结果告诉我。”
“是!”张婆子癫首颠尾的又去偷听了。
杜婉清躺在榻上,嘴角轻轻的翘起,脸上露出得意的笑意。
既然莫子离已经对武湘云动了心,就算知道是武湘云“推掉了”他们的孩子,还不肯跟她翻脸,那她就只能让武湘云跟他翻脸了,正愁着没法子让武湘云闹腾呢,可巧被她窥见武湘云的奶娘在门外贼头贼脑的对监视他们,她岂能白白的错过这个好机会,当即向男人告状说,当时少夫人之所以推她,全是因为这婆子的挑唆,这婆子身为少夫人的奶娘,非但不劝阻少夫人犯错,反倒挑唆纵容少夫人,活活的害死了他们还未出世的孩子!
莫子离本就因为之前谢嬷嬷在外骂人的事,还有抢着为湘云跟他争辩的事儿不快,听到她的挑唆,当即命人拿住谢嬷嬷,命人打她五十棍子,以儆效尤。
而她,趁机悄悄指使张婆子,到外面告诉弄玉,让打人的小厮下手狠些,只要打死了这个婆子,她每人赏银一百两,打残了赏五十。
两个小厮都是贪财的,听闻有银子赚,哪管什么三七二十一,都抡开膀子往死里打,打不到三十棍子,就打得谢嬷嬷筋骨皆断,血肉横飞,不到五十下,就打得她生生的断了气!
谢嬷嬷死了,武湘云这个傻女人自然不会原谅莫子离,他们二人之间也就没有和好的可能了!
而她,被武湘云推掉了孩子,男人自会怜惜她几分,到时候,她可以想办法先治好自己的脸,在怀一个孩子,设法讨得老太太和莫子离母亲的欢心,一步步的登上少夫人的位置!
至于这个武湘云,既然男人已经对她动了心,就留她不得了,可惜她现在手里没有可用的人,看来,得想办法吧旺财找回来,那奴才虽然贪心,但好在他够贪心,只要给银子,什么事都敢做。
于是,杜婉清转动着眼珠琢磨起来。
外面,湘云整理着谢嬷嬷凌乱的发髻,温柔的看着谢嬷嬷的脸,说:“她不是奴才,从来都不是,她是我的乳娘,是比我亲娘都疼我的人……”
说着,双手捂住了脸,泣不成声。
见到这样脆弱的湘云,莫子离的心一阵疼,他的性子一向冷漠,从来不屑于对别人解释什么,可这一次,当他看到湘云那脆弱的样子,冷漠疏离的眼神,听到湘云说到“和离”二字时,他的心没由来的慌了、怕了,心疼了,第一次,他想要解释,想要跟她和好,虽然解释这种事儿很丢人,但只要能让她打消了和离的心思,不再让她怨恨,就算是丢人,他也认了。
“她偷窥主子,之前还挑拨生事……。”
“我只是命人打她五十棍子,以儆效尤,没有想到会……打死她…。”
“既然是死了,我会下令厚葬她的……”
湘云哭了很久,莫子离一直站在她身边儿,干巴巴的解释着,翻来翻来覆去的说着那几句话。
“我只是命人打她五十棍子,没有想到会打死她…。”
……
秋爽斋出了人命,自然很快就传到了老太太的耳中,这会儿,大夫人和二夫正陪着老太太抹骨牌,听闻此事都很震惊,老太太气得甩了骨牌,拍着案子叫道:“这是做了什么孽哦,好端端的把人给打死了,快,快扶我去看看!”
当下,几个婆子抬着轿椅,把老夫人、大夫人和二夫人抬到了秋爽斋。
老夫人等来时,湘云还蹲在地上伤心欲绝的哭着,莫子离已经不出声,只默默的站在一边儿,心中无限的懊悔。
老太太进了院儿,见到了谢嬷嬷的尸身,不觉嘴里念着佛,流泪道:“离小子啊,咱们虽然是勋贵之家,可也从不轻易草菅人命的,这*好歹是条人命,你咋就忍心把她生生的打死了呢?”
莫子离低着头,懊悔的说:“孙儿知错了,请祖母降罪,孙儿甘愿受罚!”
老太太说:“罚,自然是得罚的,等你的身子好了,新账旧账一起算,离小子,你最近可没少犯浑啊,从打那起子狐狸进府,咱们府里就没有消停过,要我说,今儿就该把她赶出去,省的她作妖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