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无眠一个眼色,田JZ与刘怀义近来:“大师兄,这些人,这些人指使……”
声音虽轻,却入了几人耳中,紫阳道长手臂一震,投来殷切双目,细细端详,竟有几分低声下气。
“嘘。”
田JZ低头,刘怀义攥手,张之维叹息。
有乡绅道:“紫阳道长,这贼人好生大胆,趁夜来武潭镇偷鸡摸狗,我说这几日,鄙府怎的丢了偌多贵物。”
另三乡绅,俱都颔首,这几天,各家府里,都丢了不少贵物,非是发声乡绅一家遭窃。
“可不是,不仅四位老爷,我家养了十年的老母鸡,准备给我娘过八十大寿的,只剩下一地鸡毛。”
“那九十年的老龟,我爹传给俺的,是传家之宝,比我儿子都亲,等着它送终,今儿倒好,白发人送黑发人。”
一个汉子,愤愤不平;一位老叟,默默垂泪。
若非三清大殿,早便破口大骂。
“天打雷劈的,连闺女的贴身肚兜都偷,定是拿去做了脏渍事,我家女儿还是黄花,以后怎么见人?”
有几镇民望去,一个寒颤,这老哥家的闺女,生的是虎背熊腰,有人偷肚兜,放鞭炮庆祝才是。
“贼子端是穷凶极恶,我存了三年的私房……”
“还有我家,昨日丢了八个鸡蛋。”
群情激奋之下,甭管是也不是。
今日你我辈,皆为受害人。
市井之声,七嘴八舌,荡去了三清大殿的清净,紫阳道长身后那三尊雕塑,若入民中,不知可会措手不及?
紫阳道长扫眼阿吉,轻咳一声:“诸位还望冷静,贼人可是抓得了?”
乡绅一指阿吉:“自是抓了,这贼人受我等所围,也知大势已去,乖乖束手就擒。”
紫阳道长疑惑道:“这是?”
少阳子大步接近,撩开乱发:“师父,竟然是阿吉,这个不知悔改的孽障!”
瞬时面色铁青,因愤怒而发抖。
紫阳从椅上站起,怒视阿吉:“什么!”
王居士道:“道长,这可不是初犯,是三犯,不能轻饶了他。”
众人纷纷应和,显是恨之入骨,哪怕家中没有失窃,见得如斯贼子,也势必要令其伏法,还个朗朗乾坤!
“阿吉啊,唉,贫道对不起一众父老乡亲。”紫阳一声长叹,复又瘫坐于椅。
少阳子揪阿吉头发,左右开弓:“混账,孽障,我师父好心好意收留与你,你三番五次下山行窃
,不当人子!”
阿吉口中血沫四处飘飞,又怎及少阳恨铁不成钢!
田JZ呼吸停滞,这人间,这人间怎会如此丑陋?“大师兄!”
紫阳道长目光再投,甚至带着几分恳求,刘怀义闭上双眼,李无眠默然,田JZ只觉胸中涨闷欲休。
“打得好,打得妙!”
“就该这么打,敢偷东西,打死都不过分。”
殿中却是沸反盈天,少阳子也是动了真怒,直打得两颊高肿,阿吉仍是木然。
“住手,少阳子。”一声沧桑轻叹。
紫阳道长离了座椅,来到阿吉面前:“不知悔改,贫道如何渡你。”
又望向众人,深深一躬:“诸位父老乡亲,正是上天有好生之德,贫道收下这阿吉,好生教导,原以为他能弃恶从善,未成想死性不改,让诸位蒙受损失,是贫道之过。”紫阳道长面目悲痛至极。
“道长,与你无关,是这阿吉心中有贼,道法都不能化去。”
“是极是极,紫阳道长德行深厚,道法高深,然林大鸟多,出了这种败类,并非道长罪责。”
少阳子恨极:“我师父好心好意,与你一条生路,你倒好,毁我师父清誉,真是条养不熟的白眼狼!”
镇民皆点头不止,只怪阿吉不悔改,白费道长一番好意,思及此处,还有点为紫阳道长不值呢。
“罢了,虚名而已,不必多提,诸位乡亲,这阿吉如何处置,贫道概不干预,必要让人间有所公道在!”
紫阳道长目光笃定,斩钉截铁,四位乡绅之后的镇民们,无不是心中叫好。
“此前断了他二指,一样不能遏制心中之贼,而今必要严惩。”
“没错,这次必定要报官,抓进牢里,关他个十年八年,看他还敢不敢行窃?”
众人众志成城,要让其受到公道制裁,阿吉届时浑身微震,瞳孔微缩。
双膝落地,给紫阳磕头。
紫阳云淡风轻挥手:“不必跪拜,结什么业,得什么果,自己造的,贫道也救不了你。”
少阳子尖声道:“还有脸给我师父磕头?”
阿吉不答,只是磕头,一个一个,至额青肿。
紫阳大怒,拂袖而去:“孽障,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就是就是,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现在即便三清显灵,这阿吉也要伏法不可。”
四位乡绅交换眼神,对这结果表示满意。
王居士舒气,面上悲痛色,也少了三分:
“把阿吉拖下去,择日上报镇长,屡教不改,罪加一等,要重判!”
田JZ拉住李无眠的衣袖,却见阿吉陡然动了,便听一阵闷声,身上拇指粗细的绳索条条崩断。
众人大惊,阿吉却突入人群,如入无人之境,再出现时,手中一把残刀。
殿内诸人惊疑不定间,阿吉举刀,复又朝紫阳跪下。
紫阳道长冷哼一声,眼里那是十分失望:“哦?还想断指折罪,岂知事不过三?”
阿吉木然,残刀一卷。
“阿吉!”田JZ双目圆睁。
一条手臂摔落在地,三清殿内血雨飘飞。
众人无不是肝胆剧震,叫嚷让他伏法的声音,不知何时消弭。
红雾卷向镇民乡绅,皆呆若木鸡;血雨洒向木雕泥塑,俱无喜无悲。
阿吉跪地垂头,左臂血流如注。
“还不够吗?还不快滚!”田JZ被气哭了。
四大乡绅面面相觑,饶是不甘,身后镇民,已是有人喉结滚动,退出殿门。
“还有下次,就不是一条手臂这么简单。”王有德不甘而去,目光在紫阳道长背影流转片刻。
待众人散去。
少阳子大石落地:“算你逃过一劫,若非有我师父在后,你连断臂自保的机会,都不会有。”
紫阳道长怒道:“还说什么废话,不快给阿吉治伤!”
少阳子吃了一惊,正要叫人,张之维已近,指成幻影,连闭数条经脉,血流顿时变小。
紫阳面色尴尬:“几位师侄,方才多谢……”
少阳子面色微变,但见刘怀义面色发青,径直走到三清香案前,抽出两个签筒,往地上一掷。
一筒皆为上上,一筒全是下下。
李无眠两人,面无表情。
“莫唤师侄,担待不起,道长,望你有个合适的处理。”
眼见阿吉断臂之血已止,紫阳道:“师侄且安心,必有处置,少阳子!”
少阳子两股剧震,伏于地上:“师父,师兄,是弟子猪油蒙了心,指使阿吉作奸犯科,弟子知错,弟子知错。”
紫阳道:“我视你如己出,竟瞒着我做这等龌龊事,少阳子,你太让我失望了,择日逐出山门。”
少阳子怛然失色,扑在紫阳脚下,涕泪纵横:“不要啊,师父,我错了,给徒儿一个机会,徒儿再不敢欺师。”
啪!
紫阳‘重重’一巴掌,少阳子打了个滚,死命捂着脸。
“孽障,看你知错能改,还有药救,罚在后山思过三月,而今之事……”
田JZ怒喝:“贼道!”
紫阳面色一僵,少阳子也愣住。
“你也不必捂了,能按出红印来?紫阳道长,你可知何为麻木不仁,何为自甘堕落?”
少阳子松开手,面皮白净如初:“师兄,这话也太难听了吧,师父也有师父的苦衷嘛,多多体谅一下。”
“我体谅你们,谁体谅他?”
断臂阿吉,面色发白,仍是木然。
少阳子打了个哈哈:“阿吉就这样,点反应都无,断只手而已,不影响劈柴,需什么体谅?”
无言。
张之维处理伤势的手一顿,简直被这厚颜无耻之语惊呆了。
刘怀义阴阳怪气道:“真是个贼窝咧。”
少阳子尴尬赔笑,紫阳道长呵呵道:“几位师侄,纵有多番不是,也是为了招待,况且,我以历代观主名誉担保,紫云观或有不足之处,但远谈不上凶恶,在这乱世,至多借些财货贵物,从未害过他人性命。”
田JZ咬牙道:“恬不知耻!”
“不必多言了,走吧,带上这阿吉,免得再遭人欺压。”
刘怀义背阿吉,四人出了殿门。
少阳子张张嘴:“师父,留不留?”
紫阳道长摆摆手,自嘲一笑道:“龙虎山高徒,容不下沙子,瞧不上紫云,有什么好留?”